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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易尘忍不住被逗笑了,心里头那一点似有若无的违和感也消匿无踪,看着少年的衣饰,她想,原来这个少年扮演的角色是九纹龙锦鲤啊。
    九纹龙锦鲤身带黑白两色,纹路如晕开的水墨般浓重雅致,因此备受华国人的喜爱,这少年还真像是一只小小的锦鲤。
    易尘给两个少年塞了满满两袋子零食,这才将两人送出了门,她担心两个孩子会走丢想要送他们回去,却被两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那,这是我手机号码,如果迷路了或者遇到坏人了,就找警察叔叔打电话给我好吗?”唐城的治安一向不错,两个少年也不是不知事的婴孩,易尘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放任两人离开,“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鱼尺素呆呆地跟在青鸟的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鲜花满园的庭院,直到走出了老远,才回过神来,嗫嚅道:“仙子不知道我们的真身吗?”
    “好像不知道呢。”青鸟挖着易尘送的冰淇淋,眨了眨一双澄黄色的眼眸,“鱼啊,你不是去跃龙门了吗?怎就突然回来了?”
    鱼尺素委屈巴巴地捂着自己肉乎乎的脸蛋,低声道:“太胖了,撞门上了,主人说我要多跑跑腿,锻炼锻炼身体,不然这辈子都没可能化龙了。”
    “哦。”青鸟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冰淇淋,嚼嚼咽下,“那以后仙子的单子都让你接吧,两界沧海隔得那么远,你游一个来回能瘦一大圈呢。”
    鱼尺素吃惊地道:“两界互通如此频繁可还行?主人竟允许了?”
    两人叽叽喳喳地走到了海边,身影逐渐淡在天光之下,一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易尘蹲在家里的客厅中拆礼物,说是“拆”也有些不对,因为这些包裹居然不会用纸板箱和泡沫装着的,而是一个个雕花精致的木盒。
    有人用宣纸写明了送礼人的名字,易尘看着木盒上贴着的问道七仙的名字,一时间有些无法言语。
    ……连送礼物都要那么矜矜业业地执着于自己扮演的角色吗?
    易尘觉得,自己的这些好友们如果出道演戏,单单凭借他们这如此认真入戏的态度,将来绝对是华国演艺界扛把子的传奇艺人。
    出于一些不能言说的小心思,易尘将少言的礼物留在了最后,选择先打开了阴朔的礼物盒。
    易尘刚刚抱起阴朔送的木盒时就被手中那沉甸甸的分量惊住了,打开后更是觉得琳琅满目的东西闪得人眼花缭乱。阴朔似乎将自己觉得不错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塞进了盒子里,所以送到易尘的手上的时候,盒子里的东西摆放得难免有些杂乱无章。
    有三盒不知名字的茶叶,十几瓶瓷质的小瓶,还有一些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块状物。
    易尘动作谨慎地将这些东西一一拆封,发现瓶子里装着各色的膏脂、香粉、矿石,居然都是调香时会用到的香材。
    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块状物,有些形似木料,有些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还有一些像是凝萃之后形成的结晶,模样奇特,却都散发着令人神魂颠倒的气味。
    易尘对这些香材爱不释手,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想到,剑尊阴朔虽然强势霸道,但实际喜爱自然,与万物颇有共鸣,有收集各种植株的喜好。
    想到这里,易尘心中哑然,又有些啼笑皆非,难道对方为了完美地扮演“阴朔”这个人物,还特地去寻找了这些香材不成?
    调侃是如此调侃,但易尘却也有些困惑不解,她修习香道多年,也算是学有所成,但这些香材为何她一个都叫不出名字来?
    想不出来就不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易尘从不妄自菲薄,也绝不夜郎自大。
    她珍重地将阴朔的礼物一件件地收回了木盒里,决定等到能静下心调制合香的时候再取出来,或许就能完成专门为问道七仙而调制的那几款香水了呢。
    之后易尘打开了紫华的礼物盒。
    紫华的礼物盒里也是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易尘打开了一瓶,却发现里面装着的居然是一颗颗纹路华美的丹丸。
    易尘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了,那种混杂着无语汗颜外加钦佩的神情,完美地昭显了她一言难尽的心。
    朋友们,到底何苦如此执着于人设?我已经有了你们必定问鼎奥斯卡巅峰的觉悟之心了,真的。
    易尘捻了一颗金色的丸子放在手中看了又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就捏了一点点放进嘴里一抿。
    甜的。
    易尘咋舌,随手将手上的丹丸丢进嘴里嚼嚼咽下,只觉得满口都是草药的清香却毫无苦味,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像是某种材料比较特殊的糖。
    还特地把麦芽糖做成丹药的形状,也真是有心了。
    易尘摇头失笑,将紫华的礼物盒重新盖上,收进了柜子里,打算一天一颗慢慢吃。
    此时的易尘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吃到泡面味道的糖果的,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之后易尘又分别打开了时千他们赠送的礼物盒。
    时千的礼物是一条简洁却相当漂亮的额饰,宛如星河般的银链中央坠着一枚深蓝色的晶石,宛如琉璃一样剔透,里头仿佛藏着整片星空。
    易尘对这枚额饰爱不释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额饰戴在身上总会有种格外安宁的错觉,就像沉浸在万籁俱寂的静谧黑夜里,让人很是安心。
    易尘想,这或许是所谓的“磁场”,虽然不知道这块晶石是什么材质,但是应该不是名贵的宝石,这样易尘收下它也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医仙素问的礼物很特别,是一小袋不知名的种子,还有一本游记一样的手札,宛如神农尝百草一样写了各种草药的名称与作用,甚至还配了水墨工笔图。
    易尘翻了翻这本游记,却发现里面记录的与其说是草药不如说是神话里才有的植株,游记虽然记录的都是有趣的故事,但本质上是一本异世界的《本草纲目》。
    易尘觉得蛮有意思的,决定将这本书当做小说来阅读。
    元机的礼物是一条材质不明的手链,通体墨翠,以竹节为样式,环环相扣,上头坠着点点雪白的竹花。
    手链古拙大气,栩栩如生,让人不由得想起“竹生花,其年便枯”的典故来,透着凛然高洁、向死而生的美感,却又仿佛暗示着万物生灭的道法自然。
    易尘对这条手链很是喜欢,干脆就戴在手腕上没有摘了,之后她打开了清淮的礼物盒。
    打开那与其说是木盒倒不如说是木箱的容器后,易尘几乎要被箱子打开瞬间溢散出的华彩刺痛了双眼,不得不闭上了眼眸。
    但是当她再次睁眼看清楚箱中的事物后,她险些手一抖就将盖子合上了。
    窗外午后暖阳正好,惬意而又温暖,只是看着都让人心神明朗,甚至生出几分惫懒闲适的倦意来。
    可是,当阳光落在木箱中的事物上,这慵懒的阳光却瞬间折射出凌厉而又此言的华光,耀眼而又璀璨。
    一整套青莲紫绣有鸑鷟翱翔沧海图样的广袖留仙裙正安静地躺在木盒中,阳光照在这无缝仙衣上,流动折射出水波涟漪一样的彩光。
    仙衣旁是梳妆柜一样的匣子,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以玄色为主的女子配饰,颜色沉闷质地却相当轻盈,以“莲”为主题,做工精巧细致,端得是雍容非常。
    易尘有些颤抖着合上了箱子,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胃,从来不差钱的女孩子长这么大终于体会到了被人炫富的落差感。
    原来……贫穷真的会限制了世人的想象。
    第28章 红梅笺
    易尘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才忍住想要上线抓住好友们的肩膀死命摇晃并告诉他们不要如此破费的冲动。
    清淮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 易尘很珍惜这份感情, 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客气疏离让好友们寒心。
    他们送她礼物, 是因为觉得她值得,她应该大大方方地收下并表示喜欢才对, 一昧推拒反而会让人误解她想要跟他们划清关系, 这样做反而不美了。
    “但是,果然还是太贵重了啊。”
    易尘轻声叹息着, 双手捧着质感如流水般的广袖留仙裙, 摩挲衣裙的动作都不自觉间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这套广袖留仙裙质感宛如丝绸,轻盈而又繁华富丽,很难想象制作者是如何将这两种相驳的特性完美的交融在一起的。整件仙裙没有任何缝合的痕迹,就仿佛从缫丝开始就一点点织就的无缝天衣, 几乎让人难以想象,为了织出这样的一条留仙裙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易尘再一次领悟到了自己的几位好友们身价有多么丰厚了。
    易尘将清淮送来的礼物妥帖的收拾起来后, 这才深吸一口气, 打开了少言赠送的木盒。
    ——一盒茶叶, 三本装订细致的线装书,这就是木盒中的全部。
    易尘没觉得失望,她小心翼翼地拿出砌在绸布中的茶盒,打开后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高雅香醇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馥郁, 却很清爽, 停留在肺腑间流连不去的一股异香氤氲发散, 只让人觉得心神一震,灵台清明,格外神清气爽。
    茶叶的清香中似乎还有梅花冷冽的芬芳掺杂其中,那股花香淡得几乎就像是易尘的错觉,但是却奇异地调和在茶香中,交融成一曲令人心宁的流水小调。
    ——让人不自觉地想起那个站在红梅白雪旁的人。
    易尘郑重地将茶叶收进了茶柜里,将少言送来的静念茶跟阴朔送来的三款茶叶放在了一起,然后拿起了少言的三本手札。
    少言的手札跟易尘寄过去的手抄本有些相似,里头书写的都是一些自己对大道的感悟,其中还穿插着一些自己的见闻见解,少言则从中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形式上有点类似日记,但是遣词用句却古韵十足,宛如留于后人的道学记载,书写了一位问道者一生的感触与顿悟。
    易尘捧着手札,不自觉地就有些看入迷了,这三本手札记录的是少言的一生,里面的语句短小精悍,却总让人有醍醐灌顶的错觉。
    透过第一本手札,易尘看见了年少时的少言,生性恬淡不争,比起贪恋红尘烟火的幼弟莫常远,他更喜爱天边的云卷云舒,所思所想也总与常人不同。
    年少时的少言心性纯真无垢,会指着水里的游鱼,询问父母缘何它们不翱翔于九天之中。父母告诉他这是鱼儿的命数,他却摇了摇头。他人说鱼儿游水乃是常态,少言却觉得那是鱼儿缺了问道的觉悟,甘于被困一隅的池塘,而忘了深海的浩瀚,天空的廖广。
    “万物生灵是否于诞生之初便注定了大道机缘之久长?”
    年少时的少言尚未拥有日后孤高凌云的心境,他站在道途的起点上,却没有像世间千千万万的问道人那般急急可可地踏上前路,反而站在原地细细思量。
    “吾曰,非也,道在前方。”
    万物生灵都可问道,无尊卑,无贵贱,缺的永远都是一闪而过的灵窍。
    易尘心中惊叹,年纪小小的少言居然如此聪慧早熟,在稚童之年便学会了对自我的认知,他最先意识到的并非己身的渺小,而是身为一个凡人对“道”之一字无穷无尽的贪婪与欲求。
    正如同易尘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一样,少言对“道”的向往也源自于对整个世界本源的好奇与超脱自我的觉悟之心。
    这很难得,易尘知晓。
    因为人性本恶,人心都是自私的,指责别人的过错比什么都容易,找寻自己的瑕疵却比什么都难。很多时候人们深陷迷局,却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不知途反。
    正确认识自己,并萌生出完善自我的欲求之心——这就是修道修心最难跨过的一道天坎。
    易尘翻开了第二本手札,如果说第一本手札记录的是少言求道之初对己身的诘问与反思,那第二本手札记载的,就是少言为了己身大道上下求索的过程。
    最初的少言,认为大道是公正的,因为道的本身无形无情,它并不会阻止世人问道,也不会提点他人正确的道途。
    大道就在那里,或许很远,或许很近,一瞬的顿悟与开窍能让你捕捉到一线灵光,却也有人一辈子都摸索不到。
    在家中惨遭巨变之后,幼弟莫常远的遭遇让少言产生了困惑,原本已经坚定的观念也产生了动摇。
    修仙问道是否果真有命数一说?那如果天道不让你得道,问道者岂非一辈子都与大道无缘?而他们所修习的道,究竟是自己的道,还是天道早就定下的命数?
    少言找不到答案。
    饥荒灾厄年间,他救下一个骨瘦如柴被易子而食的孩子,期望能从众生的低谷寻找到一个答案。
    但是,最终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仙师,凡人煎熬一辈子已是不易了,唯有衣食无忧之人,才有闲心去追求那缥缈不定无法捉摸的‘道’啊。”那位熬过凄苦半生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说完,两道浑浊的泪水划过那张黝黑瘦削的脸,就像一樽被风雨侵蚀得格外斑驳的蜡像。
    少时的少言看着老人眼中那沉重的凄凉之色,久久无言。
    原来,生死轮回与后世的命数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改变一个人的道心与执念。对于苍生而言,这世道或许本无绝对的公正之理念。
    ——唯有大道恒明,天道长远。
    易尘合上第二本手札,一时间有些愣怔。
    少言行走人间近千年,问过颠沛流离的贫民百姓,问过深宫后院的闺秀女子,问过高门大户的世家公子,问过九五至尊,也问过总角小儿。
    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少言想起了孩童时期的自己,那时候的他对世间万物都感到好奇,他会指着花鸟走兽、草木流云,一句一句地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