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0节
哪怕是景国建国太祖都未能发出过社稷之声,这也是他晚年最大的遗憾,甚至被写在史书之中。
历代形成社稷之声的明君能臣并不多,只有秦始皇、汉太祖、汉武帝、汉光武帝、诸葛亮等等十数人而已。
历史上许多能臣并不逊于诸葛亮,但都因为有异心而未能形成社稷之声。
一旦社稷之声出现,那么至少这个人的忠诚绝对毋庸置疑。
而且一些读书人私下说过,但凡发出社稷之声,必然是社稷之主,谁反他,便是反这个国家,他若是倒了,国家并然分崩离析。
盛博源脸上神色变幻,简直像开了染坊似的。
一众反对方运的官员,全部低下头,用尽全力控制文宫。
怕文胆震荡!
怕文胆蒙尘!
历史上,所有反对社稷之主的人,都失败了。
一些官员望着垂帘之后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轻轻摇了头,心中暗想,要怪就怪景国太祖太看重社稷之声,他的遗憾留在史书中,在景国民间流传甚广,现在,反而成就了方运。
景国太祖都没有发出社稷之声,方运却发出了,这意味着什么?
方运比景国太祖更适合当景国之主!
不管百姓怎么想,从此以后,至少在景国的读书人眼里,方运才是名正言顺的景国之主,是比皇室比国君更正统的景国之主!
甚至可以说,方运谋划几年后,夺权登基,全景国的读书人也大都会支持。
经过一开始的震撼,一些官员意识到,方运之所以能发出社稷之声,除了他的话非常正确,除了方运的确对景国没有二心之外,更重要的是昨天的十虹横天。
众官甚至怀疑,在十虹横天的那一刹那,方运自身就被景国国运彻底认可,这种认可程度,超过景国任何人,甚至国君,恐怕与陈圣都不相上下。
生在这个时代,是太后和景君的悲哀。
但,是景国读书人的福分!
方运也愣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自己能发出社稷之声,完全是预料之外,随后想到那寿玉王座,明白了缘由。
但是,张破岳等方运的好友除了喜悦之外,还有一丝担忧。
他们暗中传书给方运。
欲得其利,必承其重。
读书人与国运一旦关系太密切,会影响圣道方向。
方运却微微一笑,统一回复致谢,并不多言。
身为读书人,当背负一族,区区一国岂能奈何?
过了许久,众官在回过神了,祝贺不是,不祝贺也不是。
若是当众祝贺,简直是把太后和景君架在火上烤。
不祝贺,又有点藐视社稷之主。
那礼殿的大学士林守岩还在看着方运,别人没有觉察方运的用词变化,但他第一时间发觉。
方运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不是自称本相、本官或微臣,而是称“本圣”,这意味着,方运并不仅仅是以左相身份颁布这个禁令,还是以虚圣之身。
林守岩手碰官印,传书给礼殿阁老,内容只有七个字。
方运欲悖逆大礼!
方运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林守岩,随后继续道:“尊礼一定要尊,但不能像我那般尊。我当时只执迷于孔圣的那几句话,却忘了孔圣对礼的看法,还有另一句话,在《中庸》之中。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方运继续道:“这句话有不同的解释,但联系《论语·八侑》中相似的话,我们便得到较为正确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孔子知道夏朝的礼,但继承夏礼的杞国已经势弱,没有保存好夏礼,没有办法佐证。孔子学过商朝的礼,但殷礼在宋国也只是残存,也不足以证明孔子的对错。孔子学过周礼,现在广为流传和使用,所以,孔子不去遵从夏商之礼,而遵从周礼。”
“很多人认为,孔圣之所以遵从周礼,是因为周礼完善,而夏商两礼残缺。但却忽视了最关键的‘今用之’。有人说,这是在说孔圣自己用,大错特错。联系其他书中孔圣对礼的看法,本圣在《中庸新注》中说过,孔圣不是不喜欢夏礼,也不是不喜欢商礼,而是他认为,夏商的礼教不能适应新的时代,已经被历史抛弃,即便残存,即便孔圣自己知道,也没有用,根本无法推行传播。周礼却不同,流传很广,并且有实用性,孔圣遵从周礼,推动周礼,便是因为当时只有周礼能适应那个时代,也只有周礼能形成统一的礼道,也只有周礼能结束那时候的纷乱。”
“换言之,并非是孔子顺从周礼,而是孔圣借周礼之名,定国安邦,抚民治乱!”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震得所有官员耳朵嗡嗡直响。
人族历代先贤,没有谁针对这段孔圣之言得出如此诛心深刻的解释。
方运停顿片刻,扫视全场,缓缓道:“简而言之,若有新礼,虽圣人亦从之!”
所有人都意识到方运有一句更直白的没有说,那就是,孔圣其实一直在假借周礼创造和实行新礼!
大道之音,骤然响起。
千里之内,嘹亮的声音重复方运的话。
京城的护城河中,龙门出现,万鱼争跃。
朝中上下官员,无一人反对。
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冒着文胆碎裂的风险去反对大道之音。
礼殿的林守岩死死握着拳头。
因为,礼殿阁老已经回复他,只有四个字。
静观其变。
但在大道之音响起后,林守岩缓缓松开拳头,细细琢磨方运的话,抛开一切头衔,回归读书人的身份。
那些反对方运的官员们面色灰白。
即便再蠢,这个时候也已经明白,这一切,都只是方运的圈套。
方运若是推行新礼,若是直言禁止恢复古礼,定然会被朝野上下反对,礼殿也必定悍然出手。
别说方运,即便是一位半圣强行禁止恢复古礼,都可能导致圣道根基不稳。
所以,方运才用迂回之法,欲擒故纵,逼满朝文武甚至全人族大量读书人反对,然后,再在恰当的时候抛出先前准备好的著作,十虹横天,避免自己陷入死局。
最后,再到金銮殿请罪,吐露真正的用意。
乱复古礼者,天下共诛!
第2435章 削爵
那些曾经反对方运的官员,望着方运,哑口无言。
前些天反对尊礼复古是他们,现在若是反对方运,那就成了说是的是他们,说不是的还是他们,等于授人以柄,方运不介意利用左相之权拿下他们。
那些一直保持中立的官员,彻底松了口气,其实他们算是身在局外,比支持和反对方运的人都看得更清楚。
部分人其实一开始就怀疑方运的真正意图,毕竟以方运的才能和智慧,不可能做出那么荒唐的事。那些反对方运的人其实也想过这个可能,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时他们若反对,会是现在的结果,他们若是不反对,方运便能独揽大权,最后还会剑指他们。
从方运做到左相之位开始,这就是一个注定的结局。
最重要的是,方运最后的那些话充满了蛊惑和说服力。
因为这些人都非常了解孔子的生平和言行,很清楚一点,孔子即便在封圣前,也不是无欲无求之人,他是一个有抱负而且有才能的政治家。
出身低微,没有任何贵人相助,凭借不断学习,从管理仓库、畜牧的小官吏坐起,最后做到鲁国最高官员之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想自定新礼?
孔子若是真的像别人理解的那样,完全遵从周礼,封圣之后,为何没有罢黜百家?为何没有严格要求各国各地遵循周礼?
实际上,人族一直在不断革新,包括礼也一样。
甚至于,孔圣很可能一直在暗中掌控人族的走向,礼道,在孔圣眼里,仅仅是人族圣道之一而已。
若是跳不出礼之一道,孔圣也不可能获封圣人,立于万界诸天之巅。
在场所有的官员,都被方运说服了,但心服口不能服。
盛博源朗声道:“方虚圣立下社稷之声,引发大道之音,下官祝贺。但祝贺之余,想知道方相如何自罚?”
方运道:“本相虽乱复古礼,但好在及时收手,未酿成祸端,并知错能改,又是主动请罪,自然要酌情量刑。最终,本相请永夺济王封号,削为镇国公,永世不得封王,同时,罚俸三年。待景国大定,人族成万界之主后,当流放十年,不得再入景国为官。”
方运的声音震耳欲聋,许多官员为之色变。
方运给自己的惩罚太重了!
众人都清楚,让方运辞官是不可能的,那就要在其他方面惩罚。
削去王爵,已经是目前皇室能对方运做出最重的惩罚,连盛博源等人都不太敢这么要求,更何况,还加了一条永世不得封王。
至于最后,虽然有个限制期限,但流放十年和不得为官,远远比削爵严重。
许多官员望向方运,露出深深的景仰之色。
方运如此重罚自己,并非只是想惩罚自己,也不是在做样子,而是警告后人,一旦谁敢乱礼乱政,那么其余人就可以通过此次的案例来定罪,罚俸削爵、流放夺官。
为了景国,为了人族,方运在牺牲自己。
盛博源原本是最反对方运的那个人,但现在却微微低下头。
他无法赞同方运的立场,但是,不得不尊敬这样的英雄。
方运没有盛气凌人反问这个惩罚够不够,只是缓缓道:“我意已决,这个惩罚绝不能改。”
那些反对方运的官员,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相似的意味。
之前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短期内根本没有办法扳倒方运,只能从长计议,以后再找机会。
方运继续道:“本圣理清前事,请罪自罚已毕,自当继往开来,带领景国成为强国。”
直言“带领”这两个字在金銮殿上非常犯忌讳,只有国君能说,但现在方运成了社稷之主,连太后都不觉得方运这话是僭越。
辅相曹德安微微躬身,道:“不知方相以何计安天下?”
方运道:“本相在掌相位前,就已经开始进行第一步,那便是大兴教化,而且是集中、专项和长远的教化。诸位想必也听到圣院各殿院的声明,他们将要在象州、江州和密州建立新式学院,那便是本相斡旋的结果。在工家大儒的帮助下,最多一个月,所有学院的主体工程都会完工,今年会进行筹备,从明年开始,会正式招生。其中,七成为我景国子弟,三成面向人族各地。”
众官听后没有立即支持或反对,而是先是仔细思索。
实际上,从昨天开始,人族的有志之士就开始研究各殿的新式学院,除却儒家读书人兴趣缺缺,甚至轻视那些学院,各家读书人都有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那些自觉天赋有限文位难以提升的人,都想进入这种专门的学院深造,哪怕不能突破文位,在自己的领域也能获得长足的进步,从而安身立命,获得更高的成就。
农学、医学、工学、法学和兵学共五家的读书人,对学院的关注超过了《四书新注》甚至方运的那几部各家学史。
杨旭文拂须道:“学院易建,以方虚圣之名,招生亦不难,但名师怕是难寻。老夫门生故旧还是有一些,若是方虚圣看得上眼,老夫必当亲自游说。”
众官轻轻点头,这杨大学士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眼看出关键所在,并且卖方运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