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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2节

      方运点点头,道:“对。我和孔圣的看法一样,并非是我与孔圣认为百姓愚昧,我们认为,在目前的教化程度下,以目前人族的头脑和身体程度,我们不具备那些理论上的完美品格,比如公正、平等、高尚、理智等等,我们的行动、思维和判断往往不是依靠理智,而是被个人情绪所左右。异族的先哲熊彼得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一次,几乎所有官员都在点头。
    包括一直反对方运的那些官员,心服口服,因为方运说的是事实。
    而且,方运说“我们”,并非说“百姓”,包括方运和所有官员都知道,哪怕是自己文位极高,哪怕自己在各方面远远超过普通百姓,同样不具备那些完美的道德品格,也经常会被情绪影响自己的决定。
    方运道:“所以,民本国家表面上是民众把权力交给‘官僚集团’,看似权力还在百姓,但实际上,当官僚得到权力的那一瞬间起,他们便成为维护自己以及官僚阶层利益的生灵。为了权力,与其说他们会取悦民众,不如说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才能和智慧从民众手里骗取权力,而后巩固权力,最后名正言顺让民众无法真正剥夺他们的权力。纵观历史,哪个君王或一国之主是真真正正被百姓推翻的?从来没有!一个族群之主被击败,那么胜利者要么是同族群的精英,要么是外族的族群之主。”
    所有的官员开始竭力回忆历史,回忆那些著名的历史人物。
    曹德安叹道:“秦亡之始,虽起于陈胜吴广,但最终的胜利者,却是汉太祖。汉太祖身世平平,乃是寻常农家子弟,但他起事之前,已经当上亭长,与陈胜吴广全然不同。”
    方运看向魏栩,问:“我只问一句,现如今的景国,甚至未来两百年内的景国,有诞生民本与民选制度的土壤吗?”
    魏栩愣了许久,才缓缓道:“没有,也不可能有。”
    方运道:“我根据诸多先贤的著作以及历史,总结了三种革新方式。一种是渐进妥协,一种是保守改良,另一种是激进革命。民选,民本,对于景国来说,毫无疑问是激进的革新,那么,在国家内部矛盾重重,外部有妖蛮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激进革新的结果是什么?”
    魏栩老老实实回答道:“国家大乱,甚至可能国破家亡。”
    方运道:“所以,我等景国官员,当齐心协力,通过渐进的方式改良景国,景国,经不起大折腾啊。”
    金銮殿中,叹息阵阵。
    这不是完美的选择,但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这些话却不能公布于众,因为这必然会被指责为愚民。
    方运道:“为政之道,本相在不久之后会全面论述。而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改良景国。吏部乃是各部之首,今日,便从吏部开始!”
    吏部尚书黄宗裕道:“请教方相,这吏部改良的第一步,如何做起?”
    方运道:“我景国考评遵从四善二十七最,其中四善分别是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和恪勤匪懈,这样的考评,太过笼统,尤其是把德义当作考评官员的首要之选,却不能真正验证一位官员的能力。既然要行利,自然用政绩说话,当以二十七最为主,并要在二十七最的基础上,进行更好的改变。”
    所谓二十七最,便是根据不同的官职或才能来评判,比如吏部负责考评推举的官员,若做得好,便能获得铨衡人物和擢尽良才的评语。
    黄宗裕面露难色,道:“让官员行利,怕是难以推行。”
    方运道:“我有一问,倘若使百姓得利,使国家得利,使人族得利,是否为行利?”
    黄宗裕道:“此为行仁义。”
    方运道:“善!为民行利,为国行利,既是行利,也是行仁义。比如一地县令,若能让百姓富足,家家有余粮,人人有余钱,六畜兴旺,工坊倍增,商贸畅通,税收增加,这便是能臣干吏,比那些空有德义有闻恪勤匪懈却未能让百姓富足的县令,更应该得到提拔!”
    “为百姓与国家谋利,便是景国革新的核心!”
    方运的语气斩钉截铁。
    众官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怕方运所谓的行利和尊礼复古一样极端,现在看来只是改变考评的侧重点而已,完全可以接受。
    第2439章 追责制
    散朝之后,方运依旧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回到左相阁。
    左相阁一众官吏立刻出来迎接,比先前更加热情。
    方运这些天都没有到左相阁,虽然也用传书处理事务,但终有遗漏之处,于是陆续找人询问了左相阁的事务。
    左相阁的官员基本有两种,一种是后台强的,来左相阁相当于镀金。
    只要不牵扯派系之争,在左相阁任职的经历都会成为升迁的重要因素之一。
    另一种,则是像李志霄或徐长庚这种跟左相有牵连的能吏,他们背后没有大势力,但又与左相关系不是特别深,需要他们维持左相阁的运转,避免这个景国最高官僚机构出现问题。
    不出意外,最多三五年,这些人就会被委派到那些清水衙门养老,不过方运的出现,拯救了他们。
    那些后台强的,到顶也不过是太后姻亲、世家子弟,跟普通四境大儒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更不用说方运这个虚圣。所以,他们反而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因为一旦得罪方运,他们的下场比普通官员更惨。
    普通官员最多是失去官位,天下哪儿都可去,但他们一旦被方运惩罚,为了避免激怒方运,他们的后台必然会暂时舍弃他们,让他们损失原本极好的待遇。或许等许多年后风头过了,那些后台会补偿他们,但已经用处不大。
    至于像李志霄或徐长庚这些没有根底的人,对方运更是死心塌地,因为他们看到了加入方党的希望。
    无论方党未来如何,即便像今天的左相党一样,他们也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更何况,加入方党的利益太诱人。
    就在前些天,全圣元大陆都流传一件事,那些参与方运晚宴的象州官员及其他友人,超过三成在近期突破,或者是文位突破,或者是文胆突破,或者是书法画道等方面突破。
    加入方党,几乎成了目前最快捷的通天之路,甚至远远好过加入世家。
    能在左相阁任职的,有老实人,有厚道人,但绝不可能有一个蠢材。
    所以,方运了解完这些天的左相阁事务,觉得索然无味,这和在宁安县与象州的情况完全不同,在那两地任县令或总督的时候,不断有官吏跳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而这左相阁的官吏们一个比一个本分。
    方运最终摇摇头。
    “不是胆子小,就是老油条,罢了。”
    方运笑了笑,心中却是明白,自己在景国越发稳固。
    但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过早抛出内阁集中制,必然会让皇室警醒,但是,这却是堂正的王道之法。
    身为百官之首,再用所谓的计策阴谋,已经落了下乘,只有用堂堂正正王道之法,才能干净利落解决问题,否则,若是用阴谋得逞,难以服人,必然后患无穷。
    提前暴露目的,会得罪人,但也能拉拢志同道合之士甚至中立势力。
    比如礼部的司正魏栩,在方运落魄的时候没有攻讦,在方运的独压满朝的时候没有吹捧,难能可贵,这种人只要稍加拉拢,不要成为皇室的人,就必然有莫大的作用。
    接下来,方运开始与左相阁官吏通力合作,拟定一份详尽的吏部考评革新草案,遵循以为民谋利为核心。
    方案拟定好后,方运命人抄写多分,分发给太后、右相阁、辅相阁、文相阁以及以六部为首的京城机构,随后抄送给所有的内阁参议,请所有受到革新方案的人给出意见和建议,这会列入吏部考评。
    在人族历史上,各代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公开公平的方式,这让所有官员对方运的观感大大提升。
    因为在官员们的预料中,即便各方已经允许方运革新,但无论方运拿出何等方案,必然会在朝会之上引发唇枪舌战、腥风血雨,不经过激烈的朝争,不可能真正实行。
    方运却避免了这种可能性,以最尊重各方的方式公开征求意见和建议,收到反馈后,左相阁必然会在各方建议的基础上做出改变,之后才会拿到朝会之上讨论。
    到了那时,除了少数地方可能因引发争议,大多数内容都已经获得各方的默认,通过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且一旦执行起来,效率必然高得可怕。
    甚至可以说,各方的根本利益只要没被触动,他们不在乎方运怎么革新,他们更需要面子和台阶,现在,方运给了他们面子,也给了他们台阶,只要相互妥协,吏部的革新便不会有任何阻碍。
    毕竟,方运乃是左相,对吏部理当有绝对的控制权。
    一开始方运提出内阁集中制,将权力陆续分散给内阁、内阁参议与内阁行走,许多官员是不信的,因为历朝历代就没有真正出现过这种事。
    但现在,许多官员看到了曙光。
    现在方运是利用草案征询各方意见,那么下一步,便可能由各方投票表决。
    御书房中,太后与景君并作,面前的桌案上放着方运的吏部考评革新试行草案,对面坐着礼部尚书盛博源。
    “盛爱卿,你如何看待这……嗯,就用方运的方式称呼吧,你如何看待这份草案。”
    盛博源轻叹一声,道:“微臣不敢隐瞒,方运之才,万世不出。臣下反复阅读这份草案十数遍,不得不承认方运果然是治世良臣。不说其它,只此追责一制,便如同一只大手钳住官员的喉咙。而且他竟然完全放弃吏部追责之权,交给监察院主导,吏部仅仅负责考评降等、降职、调职与裁定不得升迁的年限。不出意外,监察院将会逐渐倒向方运。”
    “方运加强监察院职权,是否想借机掌控监察院,获得监察百官之权,更甚于柳山?”太后问。
    盛博源犹豫片刻,道:“此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如您所说,方运在为掌权铺路。而另一种可能,便是方运纯粹只是进行革新,因为,从某方面来看,对官员进行追责,是一件好事。而且,此处革新古已有之,只是将其公开化和制度化,本质上没有大变。”
    太后冷哼一声,盛博源沉默不语。
    两人心知肚明,这追责制度,本身在抢夺君权。
    在没有这项制度之前,国君若是不高兴,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出错的官员贬职,甚至可一贬再贬。若是高兴,可以随便找个借口,让官员起复,很快官复原职。
    第2440章 革新进行时
    若是这项制度通过,形成明文规定,国君若是再敢肆意妄为,必然会遭遇官员对抗。
    盛博源只说这追责制能限制官员,却只字不提其实也在保护官员。
    太后心里清楚这追责制其实非常好,若自己是官员不是太后,绝对支持,但为了国君的权力,她却不甘心同意这份草案。
    半晌,太后轻叹一声,道:“他小小年纪,哪儿来的如此才能,其中一些,仅仅有才能还不行,必须有丰富的经验。”
    盛博源道:“葬圣谷中有大神异,人族可以上书山进行磨砺,那各族必然有磨砺之法,或许方运获得通天的大运,经历我们都未曾经历的事。所以,他学贯万族,知晓天下事实属寻常。”
    “方运真是好运气啊。”
    太后的语气充满不甘心,因为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那个之前只把从政当作圣道踏脚石的方运,现在却突然醉心权柄。
    难道,他有什么隐秘的原因?
    太后看了一眼那份草案,道:“我们能阻此事多久?”
    盛博源露出为难之色,道:“若是太后您竭力阻挠,微臣自然会全力以赴。但,这是十虹横天之后方虚圣的第一份正式草案与第一次革新,而且是他直属的吏部,我们若是阻止,怕是会引发强烈的反弹。”
    “这景国,已经姓方了吗!”太后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景君微微缩了缩脖子,惊慌紧张。
    盛博源沉默不语。
    “盛爱卿,你当如何做?”
    盛博源思索许久,道:“微臣愚见,此刻方运携十虹之势、借圣院之威,不可力敌。不若退让一步,在以后的草案中选其一而抗争,让百官知道,他方运遮不住天。”
    “皇室对方运,已经只能‘抗争’了吗?”
    “微臣有罪。”盛博源嘴上惶恐,内心却是充满无奈,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在各方审定考评革新草案的时候,左相阁已经开始着手多份提案或草案。
    第二项草案,那便是内阁官员命名,内阁四相不变,内阁参议也不变,但内阁行走更名为内阁学士。
    在草案之中,方运没有直接点名内阁集中制的具体模式,只是用模棱两可的话加强内阁参议与内阁学士的权力,比如在特殊时期或内阁各相无法达成一致的情况下,内阁参议与内阁学士有义务参与讨论,并与内阁各相共同做出决定。
    实际上,在景国担任内阁参议的本来就是封疆大吏,能担任内阁学士的都是中坚力量,他们本来就能影响内阁决策,所以这项草案并不算激进。
    第三项草案也是在原有律法基础上进行改进,那就是官员异地任官制度,其实在秦朝时候,便有相似的规避制度,方运只是将其完善。
    第四项草案关于官员任期。以五年为一任期,鉴于官员共有十八品,每五年最多可连升两品。同时规定,若在战时立下惊世大功,得圣院特批,可酌情放宽。
    虽然第一项草案还未正式通过,但方运却没有等待,陆续将后面的几项草案抄送给有内阁参议加衔的官员,来征求他们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