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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落跑欲望,他可以转身回去,回到剧院里,和他的同学们一起庆祝首演成功,在学校门口的烧烤摊上大吃大喝。而不是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面对一个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的人。
    可现在已经来不及逃跑了。
    谈一鸣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仿佛黑夜里亮起了一盏灯火。
    “猜猜。”男人轻声喊他的名字,嘴角带着一丝说不清含义的笑容,“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
    “……”向猜有些尴尬,低着头磨蹭到男人面前。他没话找话,“我怎么会不出来?又不能住在剧院。”
    “我以为你故意支开我,自己从大门溜了。”谈一鸣耸耸肩。
    “……”向猜头更抬不起来了。
    好吧,他承认。他刚刚,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点点,想要从前门溜之大吉。
    不过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他还是如约出现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山河剧场周围的咖啡厅已经歇业,唯有24小时的肯德基依旧灯火通明。
    没办法,两人只能很没有情调的走向了肯德基。
    谈一鸣前几天赶进度,一直在录音棚里呆着,每天除了快餐就是快餐,他现在光是看一眼招牌上的白胡子老爷爷都觉得反胃。
    于是,他只要了一杯咖啡,然后便掏出钱包让到一旁,等着向猜点餐后一起结账。
    向猜直接和服务员说:“来个全家桶。”
    谈一鸣赶忙打断他:“你不用点我的,我喝咖啡就好了。”
    向猜:“……这是我给我自己点的。”
    他在舞台上又跳又蹦了两个半小时,早就饿到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了,现在能够抚慰他的只有超大号的炸鸡和汉堡了。
    谈一鸣:“……”
    向猜有些尴尬地调出微信钱包准备结账,谈一鸣拦下他抢着买单。
    很快,香喷喷的炸鸡摆在了桌上,谈一鸣手里捧着咖啡,看着男孩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干掉了一对辣翅和一个汉堡,然后舔舔手指,向着下一个甜品发起进攻。
    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他每周都要上秤记录体重,吃饭少油少盐少荤腥,小心翼翼不让体重超过学校要求的范围。那时候的他,纤细轻盈,白衬衫挂在身上,风轻飘飘一吹,他就像是要飘走了一样。
    可是自从他20岁那年第一次出演音乐剧,刚演了五场就晕倒在后台之后,导演勒令他不准再控制食量,饿了就吃,一定要保证体力。
    从那之后,向猜的食量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毕竟演音乐剧实在是太辛苦了,又唱又跳又演,时而大哭时而大笑,如果吃得少体力跟不上,分分钟要被送进医院。
    于是在每场表演结束后,向猜都要一口气吃掉两个成年男人的食物。——至于长胖?不存在的!他现在可不是瘦巴巴的小天鹅了,他现在是肌肉匀称的战斗鹅!
    在他埋头苦吃时,坐在他对面的谈一鸣一直在打量着他。
    脸上的浓妆卸去,男孩清秀的模样展现在男人面前。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向猜的外表,那谈一鸣会选择两个字——“干净”。
    向猜实在是太干净了。
    就像是一支青翠的竹,亦或是一汪清透的泉,他每个发丝都透着一股清爽干净的味道。
    他身上穿着一件华城舞蹈学院的文化衫,大大的“舞”字线条经过扭曲变化,勾勒出一个舞蹈者的身形。
    他脚下踩着一双人字拖,谈一鸣眼神落在了脚面上,注意到了那双脚上长长短短的狰狞伤疤。
    那些伤疤太可怕、也太显眼了,谈一鸣瞳孔紧缩,无法想象是怎样的事故才会留下这么可怖的痕迹。
    猜猜……不是个芭蕾舞演员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音乐剧的舞台上,和这些伤疤一定有关吧?
    谈一鸣想问,却不知以什么样的立场问。
    ——朋友?
    不,他们的关系远比朋友复杂的多。
    就在这时,向猜的脚动了动,原本大咧咧晾在灯光下的脚,忽然收了回去,两只脚脚腕交叠,藏在了椅子下。
    谈一鸣下意识地把视线从男孩脚上收了回来,抬起眼时,却发现向猜早已吃完了桌上的东西,正在望着他。
    “你……”向猜开口,清朗的男音很是动听,“……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是吗?”谈一鸣笑了,“你和我想象的‘大不一样’。”
    不大一样、大不一样,两个字颠倒一下顺序,含义相差颇远。
    向猜好奇,没忍住问:“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谈一鸣回答:“我的想象基于你给我的信息——五年前,你是一个大学毕业在即的芭蕾舞系学生。我万万没想到,你这个大学居然一连读了这么多年。”
    向猜尴尬得要原地爆炸了。
    一时说谎一时爽,真相戳穿火葬场。
    向猜并不知道,他留下的那些错误信息,误导了谈一鸣整整五年。
    那晚的歌会结束后,向猜没有告别便转身离开。那时的他毅然决然,不仅删除了谈一鸣的联系方式,甚至连那个q号都再没登陆过。
    谈一鸣试着找过他——国内开设芭蕾舞专业的大学只有那么几个,他一个一个打听过了,可是应届生里根本没有名字带有“猜”字的。
    后来,谈一鸣又托人在国内有名的几家芭蕾舞团的打听,有没有这样一位男舞者,可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谈一鸣无数次怀疑,那只落在他面前的小天鹅,是不是他在孤寂留学生活中构建出来的一个美梦,现在梦醒了,天鹅就飞走了?
    ……直到今日偶遇,他才发现,原来梦是真的,天鹅也是真的,只是这只天鹅说了谎,欺骗了他。
    “那个……对不起。”向猜嗫嚅道,“因为我那时候年龄小,就想装得成熟一些。”
    “那你今年22岁?”
    “不是,23了。我高中休学了一年。”
    “休学?”
    “嗯。”小天鹅又把鹅蹼伸了出来,动了动,“我以前确实是学芭蕾舞的。但是出了场很严重的车祸,休学一年后就转到歌舞专业了。那时候我心情特别低落,后来无意中听到了云大你的声音,我就……”
    他就……
    后面的话,向猜没有说出口,谈一鸣也没有追问。
    过了一会儿,谈一鸣重新启了一个话题,伸出手,说:“你就别叫我‘云大’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谈一鸣,现在是一个商业配音工作室的负责人。”
    向猜望着伸到面前的手,隔了足有几秒,才慌张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指尖轻轻相碰,假模假样地上下晃动了几秒,又赶忙收了回来。
    男人的手掌宽厚,滚烫。向猜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烫到了。
    “我叫向猜。”他说,“我是一个音乐剧演员。”
    之后,两人又聊了很久很久。
    他们聊彼此的生活,聊彼此的工作。
    谈一鸣告诉他,五年前他毕业后,并没有立即回国。他先在美国某家金融公司找了个交易员助理的工作,偿还了学生贷款,然后拿着攒下的钱回到国内,开了自己的商业配音工作室。因为这件事,他和父母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十几个亲戚齐上阵,比他还操心他的年薪几何。因为和父母之间的矛盾太难调和,他现在除了春节会回家以外,几乎不再和亲戚们往来了。
    和他相比,向猜这几年过得顺利很多。他大学如愿考上了第一志愿,因为他唱跳演俱佳,20岁那年就登上舞台,出演了一部翻拍自韩国的音乐剧。那部音乐剧口碑很好,前前后后演了近百场,不过因为他学业重,所以只参演了首轮。
    谈一鸣说,他回到国内后,不到三个月,他曾经的马甲就被扒了。有粉丝欢欣鼓舞他的回归,自然也有黑子们奚落他的“假道别”。他现在的主要工作是接一些电影、电视剧的配音,也做商配经纪,给手底下的其他cv牵线搭桥。
    向猜说,现在班里的同学没有一个是他高中的熟面孔。音乐剧太穷也太累了,他高中同学大部分都考去其他系了,还有一个男生出道当爱豆,现在已经是当红流量了。
    “当红流量?”谈一鸣好奇问,“谁?若是演过电视剧的话,说不定我还给他配过音。”
    “陈子然。”向猜眨眨眼,“高中的时候就坐我后面,后来没考大学,直接走选秀节目,高位出道了。”
    “……”谈一鸣的表情一言难尽。
    向猜:“不会吧?你真的给他配过?”
    “不是我,我声线和他不贴。但是我手底下的人给他配过。”提起这件事,谈一鸣就头疼,“就这个月上映的那部古装剧,他全程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配都没法配,但是经纪人的要求还特别多。”
    向猜身体微微靠前,小声透露:“他经纪人给他同一时间签了三个大活儿,一个综艺两个剧,他哪有时间背台词呀。”
    俩人相视一笑。
    这一晚,他们聊了很多很多。
    聊完工作便聊生活,聊完生活便聊八卦。
    他们都算是半个娱乐圈人,但工作范围又不重合,很多八卦都可以畅快分享。
    他们几乎聊尽了所有的大事小情——可是却没有聊到,五年前的那场不告而别。
    他们都刻意避过了这个话题。
    仿佛只要忽视它,他们就可以忘掉那首玫瑰之歌,忘掉曾经的遗憾,忘掉眼泪,忘掉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
    气氛越来越好。
    他们真的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再见面后,依旧关系融洽。
    “时间不早了。”向猜看眼手机,“乖天鹅要回巢睡觉了。”
    谈一鸣被他逗笑了。
    两人同时起身,谈一鸣很绅士地问:“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向猜摇摇头,抬手指向玻璃门外,“我男朋友就在外面等我。”
    第五十章 第七幕 《粉丝来信》2
    有那么一秒, 谈一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是, 向猜嘴里的男朋友是个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一辆叫做男朋友的自行车,或者一只听话的会护送他回家的流浪狗。
    可事实是,他并没有听错——他顺着向猜的手向玻璃墙外望去, 就在路灯下的街边,一辆张扬的红色摩托车正停在那里。
    谈一鸣愣住了。
    年轻的骑士倚在车边, 一手抱着头盔,另一只手拿着一捧用报纸扎起来的花束。
    那花束看上去有些简陋, 几朵橙红色的鲜艳太阳花热闹地凑在一起,花枝长的长,短的短, 中间还穿插着几朵谈一鸣未曾见过的零散小花。
    可是这样一束拼拼凑凑的鲜花, 却换得了男孩一个大大的笑颜。
    “满川!”向猜推开玻璃门,像是只快乐的小鸟那样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