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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她和刘金海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响亮的巴掌声,跟着听见那对扑街叔侄吵闹。
    “叔叔你干嘛打我!”
    “你这个水鱼仔,我被你害惨啦!”
    洪爽畅快嘲笑,后悔为这些小渺的明争暗斗浪费了太多光阴,走出银行大门就像冲破憋闷泥土的种子,光合作用初次起效,点燃满身活力。
    灰暗与明朗的分界看似遥远,真正跨过去只需一步,她迈出这一步,乾坤豁亮,今后便可昂首前进了。
    冷阳接到邀约到茶餐厅陪她吃晚饭,听她兴高采烈说:“我辞职了。”
    “不是吧,这么快。”
    “那个鳝鱼周想反咬我一口,我一生气索性当着监察主任的面揭发了口水猿和邱总的事,还把那天拍到的视频交给刘主任了。刘主任和口水猿的后台正斗得激烈,抓到这个把柄还不趁机整死他们。”
    “哇,这招借刀杀人真不错,不愧是爽姐,惩奸除恶就是要狠,来,让我为你打call.”
    他以茶代酒恭祝她报仇成功,问她打算怎么跟家里人说。
    “我下午回过家,已经跟嫲嫲说了,爸妈也知道了,刚才还打电话问我。我说要和朋友吃饭,晚点再回去。”
    “你回家就跟好叔谈改行的事?”
    洪爽犯难:“……这个还得缓一缓,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家里人知道她在银行干得不舒心,不会反对她换工作,但做厨师就不同了。那是父亲一直以来所忌讳的,两件事合起来对他冲击太大,还是迟几天交代比较好。
    冷阳随她,拿起菜单点菜,一招手服务员没来,先看到了冷欣宜。
    “是我叫冷姐姐来的,想多个人帮我庆祝。”
    “别人都庆祝升职加薪,只有你庆祝失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马上要嫁大款呢。”
    “切,你知道我讨厌原来的工作嘛,离开银行就预示着重获新生,你应该为我高兴。”
    “当然高兴啦,以后爽姐终于不用缩在柜台里装hellokitty,马上要变身为一员虎将了。为祝贺你顺利进化,今天这顿饭我请。”
    他俩欣喜展望未来,女方真激动,男方打配合,都笑得异常浮夸。
    冷欣宜也被这对活宝逗笑,拿出今天单位发的话剧观演票送给洪爽。
    冷阳见她左手腕戴着簇新的紫水晶手链,和他之前送的那条同款。
    旧的还在他口袋里,这条定是新买的,大手大脚花钱真不像姐姐的作风。
    冷欣宜解释:“那条手链是我一个朋友弄坏的,他很不好意思,就买了条新的赔我。”
    洪爽说这朋友识时务,不像她单位一个女同事,刮坏同事几万块的名牌包还装不知道。
    听冷阳说:“女人小气很平常,一般这么爽快的都是男人。”,她不悦反驳:“你别以偏概全,小气的男人也很多,再说这种话就当你性别歧视。”
    冷阳是在试探冷欣宜,故意和她抬杠:“那我们来打个赌,问姐姐赔她链子的人是男是女。”
    洪爽接受赌约,急冲冲问冷欣宜:“冷姐姐,你都听到啰,我们两个谁输谁赢啊?”
    冷欣宜笑眯眯拍拍她,比划着回答:“他怎么斗得过你啊,当然是你赢啦。”
    冷阳留心观察她的表情,竟辨不出真假。只得照常理推断:姐姐很单纯,应该不会说谎。
    他对冷欣宜的了解并不全面,在眼皮底下被她骗过。
    弄坏手链的人是姜承望,他为方便和冷欣宜交往,在理工大学附近租了套公寓,搬家那天冷欣宜去帮忙,脱下手链整理物品。
    搬家工人走后,姜承望嫌柜子摆放的位置不对,挪动时出力不当,柜子栽倒砸中床头柜,将放在上面的物品全打碎了,包括手链上的水晶珠。
    尽管冷欣宜一再表示能去店里修理,他仍赶着买了条一模一样的赔偿,私心想让她戴自己赠送的饰品,好像这样能延长陪伴她的时间。
    洪爽兴致很高,提议饭后去唱ktv,随即想到冷欣宜是哑巴,赶忙换项目。
    冷阳说:“唱k好,正阳广场11楼有家ktv的豪包提供乐器,姐姐会弹电子琴,让她帮我们伴奏。”
    洪爽惊喜:“冷姐姐会弹电子琴?”
    冷欣宜腼腆解说:“很小的时候学过几年钢琴,后来到了大学还记得一点,就参加了音乐社团,钢琴和电子琴都能勉强弹一些。”
    幼年时哑疾令她出现轻微的自闭倾向,三岁起冷忆梅为她请家教学习钢琴,老师都夸她有天赋,6岁就考过了钢琴9级。后来父母离异,家里负担不起这项昂贵的特长教学,她连着五六年没弹琴。
    到了初中,一次她在打扫音乐教室时,被钢琴唤起儿时的记忆,坐下碰触那些黑白分明的琴键,遗失多年的琴技竟像复苏的绿芽透出指尖,流畅地弹完一首车尔尼曲。
    音乐老师恰巧目击,知晓她的情况后本着爱才之心让她抽空到教室和自己家里练习,从此弹琴便做为她唯一的休闲爱好持续着,回榕州的这几个月才中断。
    洪爽迫不及待欣赏她的琴艺,立刻打电话预定包房。第一遍没打通,挂线后先接到肖珍的来电。
    “阿爽,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昨天有群黑社会来店里闹事,说和叔欠钱不还,堵在店里让我们没法做生意,警察来了他们才走。和叔说那些都是他过去的债主,追了他很多年,以后还会再来。他不想再连累我们,今早来向我老豆辞工,还让我别告诉你。我想了很久,觉得不能瞒你。你快联系和叔,看他那边是什么情况,有需要帮忙的就跟我们说一声,他在鸿运干了这么久,我爸妈都当他是朋友,很关心他的……”
    二叔出事,洪爽玩兴熄灭,紧急约他见面。冷阳把洪万和当长辈,陪她同往,三人在一家卖卤味夜宵的大排档碰头。
    洪万和跑路经历丰富,早练成金刚不坏达人,见面后精气神不减,笑言自己这几个月干得很累,放几天大假挺好。
    “你们放心,我今天已经托一个朋友跟那边的老大谈妥了,先还他们两万块,让他们宽限几个月,等我凑到钱再还剩下的。”
    他总共欠那位债主20万,这些年利滚利已成弥天巨债,好在帮他的朋友能量不小,替他谈判将欠债减到了28万,再还26万就能免去断手断脚的风险。
    洪爽将积蓄借给了方家,无力相助,急得搓手顿脚。
    冷阳想帮洪万和还债,被他严郑拒绝。
    “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连累你这个外人呢。我朋友正帮我找路子,到时会有办法的。”
    洪爽听说所谓的路子就是去赞比亚一家中国企业做食堂厨师,据说年薪20万。
    “那国家周边地区都在打仗,治安很差的!”
    “没事,我准备去干个四五年攒够钱还债,不然待在榕州也会被债主砍死,搞不好还连累你们。”
    “可是嫲嫲怎么办?你走的那几年她经常伤心,好不容易开心了几个月,你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她会担心的。”
    “所以你别告诉她我要去赞比亚嘛,就跟她说我到了日本或者新加坡,挣够钱就回来。”
    万千羁绊都赶不上现实逼人,洪万和留下来早晚死路一条,离乡背井还有生机。
    洪爽怕郑传香扛不住家人离散的打击,回家通报父亲。洪万好纠结一阵,找曾淑琴商量借钱帮弟弟还债。
    “你又想帮那混蛋补窟窿?我不记得自己嫁了个土老财啊!你有多少家当花不完,先拿出来救济一下你老婆,让我也穿两身好衣服,戴两件好首饰!”
    曾淑琴现阶段没刁难洪万和,不表示内心不记仇,提起他仍火冲天灵盖,又深知借钱给他等于刘备借荆州,一借没回头,打死不肯糟蹋自己的血汗钱。
    恨丈夫没脑子耳根软,一开骂就像牵出线头的毛线团滚个没完。
    “人家的老公都拼命往家里捞钱,你是拼命朝外面撒钱,屎壳郎滚粪球还越滚越大呢,你看你忙活大半辈子攒了几个子?洪万和欠我们家几十万一分钱没还,你又想再借他26万,你好阔气啊!别人是打肿脸充胖子,你倒好,打肿脸是为了做包子!”
    洪万好口才比不过她,坐在一旁直挠头,苦道:“我这全是为了妈,而且阿和也很可怜。那些钱说到底不是他借的,都怪阿玉那臭婆娘害人,是她骗了阿和。”
    “那是他蠢,甘愿被女人骗,自己作孽自己还,凭什么连累我们?”
    “话不能这么说,你想这房子是爸妈的,原本阿和也有一份。他那会儿说我孩子多,房子小,将来不够住,主动把产权让给我,不然凭他那份房产也值几十万了。”
    “你要这么算账也行,九年前这条街上跟我们差不多大的房子售价一百万,你和他一人一半就是五十万。这五十万九年前我们已经给足他了,现在他休想再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
    曾淑琴抓起睡衣去洗澡,被丈夫拖住。
    “你平时心最软,怎么一对上阿和就这么狠?”
    他慌不择言,气得曾淑琴眼若牛铃:“我这也叫狠?是谁害我这辈子没儿子?我真狠早跟他拼命了!”
    “哎呀,都过去这么久你就别想儿子了,我们已经有四个女儿,四朵金花还不够啊?万一生个儿子是败家子,说不定我早被活活气死了。”
    “你以前说我们的儿子是孝子,这会儿又说他败家,我看你快被洪万和搞成神经病了!”
    “我假设嘛,你想阿和要去的地方是赞比亚,那地方很乱的,每天都有人持枪抢劫,在大街上打死人警察都不会管。阿和要是死在那边,我们还得大老远跑去给他收尸,到时搞不好连我这条命也搭进去啊。你也不想年纪一大把了还做寡妇吧?就当为自己帮帮他啰。”
    曾淑琴烦得发根直立,摔了毛巾抱头怒吼:“我真受不了了,嫁给你以后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人家的老婆指着婆家穿金戴银,我在你们洪家当了二十多年管家婆,连根金项链都没捞着!我图什么啊!”
    洪万好忙哄她,说过几天就带她去金店挑首饰。
    忽听郑传香在门外喊:“阿琴,你在不在啊?”
    曾淑琴惊忙捂嘴,怕婆婆听见她的怨言,瞬间透出一层冷汗。
    郑传香接着来敲门,夫妻俩紧张应对,见老人神态如常,好像并未觉察。
    “阿琴,你有没有跌打酒啊,我的风湿犯了,膝盖疼得要命啊。”
    曾淑琴忙找出药酒扶她回房擦拭,郑传香先开五斗柜,取出一个磨得油光水滑的竹匣子,里面装着一只用红布包着的金手镯。
    那是她过六十大寿时两个儿子凑钱孝敬她的,被她当做压箱宝,只在节庆日拿出来佩戴。
    “我老了,经常关节疼,戴不动这镯子了,你拿去戴吧。”
    见她递上镯子,曾淑琴直往后缩,心想刚才那些气话婆婆到底是听见了。
    “妈,我成天干活儿,哪有时间戴啊,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郑传香叹气:“是啊,这二十多年让你每天不停的干活儿,嫁过来的时候明明是朵嫩黄花,一转眼都熬成白菜帮子了。年轻时我也在婆家受了不少累,跟你公公约定,以后要让我们的儿媳妇享福,谁知还是没做到,看你这么操劳,我真替你死去的公公羞愧。”
    曾淑琴坐也坐不住了,忙不迭起身认错:“妈,我刚才也不知怎么了,你就当我发疯,别跟我一般见识。”
    郑传香温和地拉她坐下:“你别急,我没怪你。我们这家人说话都是冷巷担竹竿,直出直入,我喜欢你说话爽利,也希望你准我说句直话。”
    “妈,你有话尽管说,我啥都听你的。”
    曾淑琴以为婆婆要求她借钱救小儿子,做好了服软的准备。
    不料郑传香表达的意思和她意料的全然相反。
    “我对我两个儿子基本还是满意的,老大老二心肠都好,也勤快上进,做人做到他们这份上足够了。可唯一让我堵心的是,这两兄弟一遇上漂亮女人就成了憨包。阿好当年被夏蓓丽骗,幸好后来醒悟了。阿和呢?到现在还念着阿玉那个坏女人,有时气得我真想把他塞回肚子里重新生一遍。”
    曾淑琴看得出婆婆的恼恨发自真情,少不得劝几句。
    “你也别太生气,感情的事不好说,电视上经常有句话叫‘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阿和就是阿玉迷住了心窍,他也身不由己啊。”
    郑传香啐道:“他是身不由己,所以倒霉都活该。要去那赞什么亚就让他去,自己摆的烂摊子总不能次次让别人帮他收拾,别说阿好只是他哥哥,就是他老豆还在也不会管他。”
    亲妈有权说狠话,曾淑琴可不能陪唱,还得反其道行之才符合身份。
    “妈,听说赞比亚在打仗,世道乱得很,阿和去恐怕有危险。”
    “他不去迟早也会被债主砍死,反正都是黄蟮上沙滩,不死一身潺,就让他出去碰碰运气,好坏都是他的命。你们也别为他操心了,兴许老天爷看他命贱,不会这么早收他,就算真要他死,你们也别去给他收尸。反正鬼都是要喝孟婆汤的,过了奈何桥就什么都记不住了,就让他出去当孤魂野鬼,以后清明扫墓家里还能省一副香蜡。”
    曾淑琴心慌得长草,焦急欲辩,郑传香却不愿多话,打发她回去休息,还硬把那金镯子塞给她。
    “金子久了不戴也会变暗,用人气养着才亮堂。你不戴就拿去融了给四个孙女每人打副金耳环。我这个嫲嫲没用,给不了她们太多东西,至少得留个念想,等我死了,她们才不至于早早忘了我。”
    她说完蒙被躺下,让曾淑琴帮忙关灯。
    曾淑琴一惊一乍回到卧室,握着手镯呆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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