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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节

      ——在这种大场合,行礼是要听指挥的。否则你磕一个我磕一个,乱糟糟一片,成何体统?
    礼乐即是指挥。
    此时礼乐未响,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束手站起,离得太远的,还得悄悄挪回自己的席位。
    谢茂扶着太后进殿,除了多看了位在文武两班之首的陈琦与衣尚予一眼,目标很准确地走进了宗室王爷这一席里。义老王爷辈分最高,有拥立之功,且是宗正,理所当然是谢茂最关心的一位。
    他步行进入殿内,没有直接上座受朝,笑容满面地走到义老王爷跟前。
    太后说谢长维与谢莹干了起来,今日赐宴,相王却亲热地坐在义老王爷身边,二人虽是同辈,相王比义老王爷年轻不少,手脚灵便,忙把义老王爷扶了起来。
    二位正要施礼,谢茂已扶住了义老王爷:“王叔免礼。”也对相王笑了笑,道了免礼。
    两位王爷还是躬身拱手,对太后、皇帝问候。
    义老王爷闭口不谈任何朝事,只关心皇帝的身体:“陛下清减了。”
    “王叔瞧着倒是气色红润,身子骨康健硬朗。”谢茂哈哈一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放赏,“必然是儿孙孝顺得好。赵从贵,记清楚了,王叔府上儿孙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有赏。”
    皇帝的态度简直简单粗暴。
    才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赏赐义王爷的子孙,这不就是给义老王爷撑腰吗?
    相王笑容有点僵。
    谢茂又夸相王:“王叔养的好儿孙,浩儿此行立功无数,六兄才说要给浩儿请功。”谢浩是相王长孙,谢莹长子,“朕瞧着也是好,不如王叔写个折子,给浩儿请封相王世孙吧?”
    宗室贵族但凡承爵都需要奏报给朝廷批准,爵位是朝廷所赏赐,并非私有,一个爵位想要传承给子孙,就得请皇帝开恩,问,我这个爵位能不能给我儿子某某。若皇帝觉得承爵者不足以匹配这份恩宠,请封折子被打回去是很有可能的事。
    请封世子的折子很多,位置早一点定下来,府里会更安定。册封世孙就是个很奇葩的操作了。
    一般而言,爵位是传子不传孙,因为承袭一次就会减等一次,隔代传爵直接掉两等。如果长子体弱,或是直接夭折了,大多数贵族的选择都是另外册立世子,把爵位给嫡次子。除非没有嫡子了,才会把爵位传给孙子,请封世孙。
    相王世子活得好好的,身体健康,能跑能跳,也已经请封过了,干嘛还要立世孙?
    ——不就是皇帝讨厌相王世子谢莹,但是很喜欢相王王孙谢浩吗?相王活着还好,一旦相王不在了,相王府妥妥就是谢浩当家,谢莹直接被“供”起来的节奏啊!
    相王心情复杂极了,他也知道儿子脑子拎不清,可是皇帝这操作也太……
    他正要谢恩,群臣突然哗然。
    谢茂与太后也都闻声回望,只见思齐大长公主全副簪佩礼衣,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上前就是一跪:“皇帝!陛下!妾之爱孙随陛下去西北,回来只剩一抔骨灰,若妾孙儿死于敌手也罢了,分明是被定襄侯亲兵生生捶死——”
    她眼泪流出,大哭道,“他定襄侯妾惹不起,连他的亲兵也能肆意杀害公主血裔么?”
    “皇父!皇兄!你们睁眼看看呐!”
    “这天下,还是谢家的天下吗?没有公道啊!”
    第121章 振衣飞石(121)
    皇帝刚刚回京,思齐大长公主就闯进华池宫来喊冤。
    满朝上下都知道思齐大长公主拎不清,她挑了这么个寸的日子来闹事,所有人都觉得,哎,这不就是琚皇姑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孙儿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公主心里不痛快,想来哭一哭,闹一闹,也不奇怪。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拎不清,却不知道她居然拎不清到这种地步!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着衣尚予的面,一边哭仁宗,一边哭文帝,问“还是谢家的天下吗”?
    知道的明白她这是在挤兑衣飞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冲着皇帝来的呢。
    她简直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骂:谢茂你这不肖子孙,你爷爷在的时候,没有衣家之患,你爹在的时候,也没有衣家之患,偏偏就是你这皇帝当得这么窝囊,让你姑姑我被一个臣家欺负得这么惨?你配当你爷爷的孙子,你爹的儿子吗?
    太后脸都绿了。
    被皇姑闯进宫门来斥骂一通,皇帝这名声还要不要了?史官记上一笔,就是被嘲讽的千古谈资!
    她老早就把谢琚的宫牌烧了,按理说,谢琚根本进不了宫门。宫禁又不是摆设!怎么就被谢琚闯进来了?她目光冷漠地盯着张姿,张姿主管羽林卫,羽林卫主管宫禁,这就是张姿的锅。
    张姿也很不解,即刻躬身出门查问去了。
    “来人!扶思齐大长公主出去!”
    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就是义老王爷。
    他老人家是宗正,也是思齐大长公主的唯一在世的亲兄弟,同为仁宗龙裔,身份相当。
    这时候掰扯什么都会传为坊间谈资,今日百官郊迎,被皇帝赐宴的官员多不胜数,人多嘴杂根本收不住口子。义老王爷的处置很冷静,先把谢琚的嘴封了,再慢慢秋后算账。
    “谁敢动我?”
    思齐大长公主立刻抽出发髻上长长的凤簪,那簪子故意磨得锋利,握在手里就跟小匕首似的,颇为骇然。见此情状,群臣哗然。
    不过,谁都看得出来,思齐大长公主是打算用凤簪抵着她自己的咽喉。
    然而,太后已经怒了。
    明知道思齐大长公主并无伤人之意,太后仍抢在她凤簪抵住自己之前,厉喝道:“护驾!”
    短短两个字,思齐大长公主就彻底完了。
    哪怕她没有刺驾之心,被太后干脆利索地栽了个弑君之罪,她也说不清了。手中凤簪就是罪证。
    皇帝安危当前,什么公主王爷都得靠边站。早就闻声赶来的御前侍卫果断出手,余贤从上前扣住谢琚咽喉将她压伏于地,顺手扯落了她手中凤簪,常清平紧跟一步,干脆把谢琚乌黑长髻上所有看上去比较像凶器的簪子,全部都薅了下来。
    谢琚本性也不是很刚烈蛮横,否则也不会在文帝朝、孝帝朝都安静得没有存在感。
    她就是脑子拎不清,蹬鼻子就上脸。
    这回学着戏文里的方式进宫哭殿,满以为比较尊重她的侄儿谢茂会客客气气地向她道歉,给她承诺收拾衣飞石的亲兵——她也没想叫衣飞石赔命,就是想杀了那个害死孙儿的亲兵报仇而已。
    她觉得这又不是很难做到的事,皇帝应该会给她这个面子?
    相比起给孙儿复仇,她更想要的是这个“面子”。
    皇帝不在京中,太后不理会她,她堂堂一个大长公主,实在憋屈坏了。文帝不待见她,孝帝连主位都不给她晋,只有谢茂肯“尊重”她,她就觉得自己是可以在今上跟前抖一抖皇姑的威风。
    哪怕皇帝到头来连衣飞石的亲卫都不肯杀,只要给她做足了面子,哄她几句,给她府上多多赏赐,向朝野证明她谢琚还是未央宫的娇客,是皇帝尊重的皇姑,她也就满足了。
    换句话说,她故意挑皇帝赐宴群臣的场合来找事,根本就是来找存在感的。
    ——她才不觉得自己做得哪里出格了。衣飞石亲兵杀她孙儿是事实吧?她家可是苦主!
    现在两句话说完,大戏刚刚开唱,皇帝还没吭声呢,义老王爷先蹦出来要把她架下去,太后喊一声护驾,她还被侍卫给压住了!
    谢琚脑子再是拎不清,害怕还是知道的,颤声道:“茂、茂儿!姑姑没想……”
    “陛下圣讳也是你叫得的?”
    太后气炸了,她当亲妈的都不能轻易当着群臣的面直呼皇帝名讳,这个妾妃所出的庶姑姑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叫皇帝“茂儿”?
    “你挟持凶器入宫,谋刺圣驾,究竟是何道理?——就为了你那个死了的孙儿?”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太后这是打定主意要杀了思齐大长公主,生生扣一个弑君的帽子。
    就思齐大长公主闯宫哭诉的那两句话,就没人敢出言捞她。
    自文帝崩后,京中局势有多惨烈,会数数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边军势大,京城空虚,从皇帝到朝臣都在战战兢兢地想着衣家会不会造反,去岁秋天,皇帝交代好“后事”,一个大臣没带,就那么孤零零地去了西北,怎么看都存了两分有去无回的决绝之意。
    现在衣飞石还没回京,正是行百里者半九十的关键时候,思齐大长公主找茬到衣飞石头上也罢了,她居然还敢去戳朝廷与衣家最心窝子的地方,问——是谁家天下?
    疯狂打皇帝的脸就算了,这要是把本来都安抚好的衣家吓造反了,算谁的?
    这挑拨离间的行径,简直可以算是裂土叛国。
    皇家家事,群臣不吭声,闷头装鹌鹑。宗室王爷里边,说得上话的也就义王、相王与黎王。这三人也都是聪明人,思齐大长公主惹出这么大的事,戳在朝廷与衣家微妙的平衡之间,谁愿意替这个拎不清又没什么感情的亲戚说话?
    连思齐大长公主嫡亲的侄儿思行王都嘴唇紧闭,冷漠地看着太后将思齐大长公主逼向绝路。
    思齐大长公主再拎不清也知道谋刺圣驾是诛九族的重罪,哭道:“小嫂为何污蔑妾?妾……”
    这真是说一句话就得罪一个人。太后做妃子、太妃时,她做公主的称呼一声小嫂,是尊重,毕竟只有皇后才是正经的“嫂嫂”,妾妃捞个“小嫂”就是极有体面的事了。
    问题是,现在小林氏已经是太后了,她还张嘴就是一声“小嫂”,不是打脸吗?
    义老王爷都看不下去了,呵斥道:“信口胡沁!还不快拖下去!”
    义老王爷喊着把人拖下去,已存了几分保全之心。只要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继续闹,这就是皇家的一点儿家事,事后和皇帝、太后说两句,罚个禁足俸禄,申斥一番,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架不住思齐大长公主是个傻子,听说要把她拖下去,就大哭道:“陛下!陛下你要替姑姑说句公道话,陛下……”她仍旧觉得谢茂是尊重她的,肯定会帮她。这会儿被扣上个弑君的帽子被拖下去了,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御前侍卫当然只看皇帝脸色,义老王爷差遣不动,所以,思齐大长公主如愿留了下来。
    谢茂突然笑了,弯腰走到思齐大长公主跟前,拿手帕替她擦了擦浑浊的泪痕,说:“朕还记得,小时候琚皇姑来宫里,给朕带了吃的玩的,抱朕在怀里玩耍,慈爱温柔。”
    谢茂小时候就是文帝朝末,那时候思齐大长公主就很难进一次宫了,遑论携带吃食用器?
    如今荣宠如黎王谢范,他也不敢轻易带吃食进宫,一则检查十分严格,二则出了事说不清。脑子出坑才会带宫外吃食给宫里受宠的小皇子吃用。而且,谢茂从小就独,也就文帝抱他他肯给点面子,稍微长大一点儿能自己动了,太后和杨皇后都甭想抱他一回,思齐大长公主哪能抱他在怀里玩耍?
    谢琚知道皇帝说的都是谎话,只是这话听着是顾念旧情,是要捞她,她就默认了下来,哭道:“陛下,妾实无谋刺之心,妾只是……”
    “琚皇姑与朕嫡亲骨血,万没有谋害朕的道理。”谢茂替谢琚擦泪的动作仍旧温柔无比,声音也很柔和低沉,“好好儿的天家公主,在未央宫时尚且慈爱温柔,仪态端庄,缘何下降之后,就变得如此不近人情、面目可憎?”
    谢琚被他这句话吓傻了,谢茂话锋直转之下,“可见都是汤家蛊惑,胁迫了皇姑。”
    汤家落魄到什么程度呢?今日百官郊迎圣驾,汤家上下愣是没有一个子弟混进了接驾的队伍,也就是说,这家人空有爵位在身,一个成器的都没有——不会考试,在皇帝跟前混个脸熟,荫封一个闲职不难吧?架不住思齐大长公主不招文帝待见,汤家子弟自己没本事出头,皇帝才懒得赏差使。
    皇帝直接对汤家张开了獠牙,汤家唯一在场的,竟然只有思齐大长公主这位惹祸的老祖宗。
    站在百官序列的姻亲倒也有几门,可是,哪家梗脖子的姻亲敢在这时候出手拉人?散了宴席出了宫,马上叫人给汤家送个信儿,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
    “汤氏性刁德薄,无以尚公主,着礼部与宗正寺即刻督办琚皇姑与汤稽和离事宜。”
    “夺汤稽瑞安公爵,其后三代不得科举入仕。”
    谢茂两句话就把思齐大长公主的家给拆了,一只手还在替她擦眼泪,“琚皇姑此后就安安稳稳在大长公主府荣享晚年,不必再搅合汤家那一潭浑水。”
    思齐大长公主都懵了。要给她离婚,还要把她丈夫的爵位夺了,还要她儿孙都不得科考入仕!
    她想哭,想求情,想说我错了,弯腰在她跟前温温柔柔替她擦着眼泪的皇帝侄儿,就极其和蔼地安抚她:“外人挑唆着姑姑来家里生事,姑姑知道错了就好了。朕不怪罪。”
    脑子拎不清的思齐大长公主终于听明白了。
    皇帝这是要她闭嘴不许再说话。否则,皇帝不止收拾她的丈夫和儿孙,还要一并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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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飞石还没有回京,京中就因他倒了一座豪门。
    就算这豪门已然落魄,可掉下去的毕竟是曾经的国公爷,毕竟是曾经的驸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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