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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节

      ……却说不清楚了。
    “朕明白了,小衣,明白了。”
    他这样丧气黯然的模样让谢茂隐隐心疼,说着就忍不住低头亲吻。
    哪晓得衣飞石这一日急出了满嘴细细的撩泡,碰一下就生疼。
    衣飞石轻哼了一声,谢茂也觉得滋味怪怪的,亲了满嘴小疙瘩,连忙推了推灯盏,借光察看,好在衣飞石嘴上的撩泡都还没发出来,亲一下也没破皮。
    灯光下,衣飞石嘴唇上细细的撩泡不起眼,右颊消肿成淤的巴掌印才是触目惊心。
    昨日谢茂就给衣飞石推过药了,不过,他那时候仍在气恨衣飞石“狡辩”,哪怕心里觉得爱人脸上挨得狠了颇为可怜,倒也不觉得打错了——顶多是觉得打得重了,轻轻打几下就行了。
    这会儿再看,他就真是有些心痛了。
    轻轻将嘴唇印在衣飞石带着瘀伤的脸颊上,小心翼翼地吻了吻,“朕脾气不好。”
    “委屈你了。”谢茂拿起他的手掌,覆在自己脸上,“给你打两下出气。”
    他倒是想拿着衣飞石的手掌抽自己一下,然而,衣飞石那是什么手劲儿?只要衣飞石不愿意,十个谢茂也别想掰动他的手掌一丝半点。
    衣飞石第一次强硬地将手抽了出来,低头道:“臣不敢。”
    昨日怎么说,都说不明白。今日随便说一说,就说明白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衣飞石同样不理解谢茂心中的偏执与纠结,皇帝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让他觉得很不真实。可是,他能感觉到的是,皇帝心中的情绪又真的很难形容。昨日愤怒是真的,今日的释怀与心疼也都是真的。
    衣尚予曾说皇帝喜怒不定,衣飞石就不认同。喜怒不定,那都是陛下在人前做戏,故意为之。
    一直到这两日的经历,才终于让他明白了何谓君心难测。
    “小衣……”谢茂捏住他的手腕,“朕给你赔罪。”
    衣飞石温顺地搂着谢茂歪在榻上,慢慢解开谢茂的衣裳:“陛下问话,臣说不清楚,就是臣的错处,何况,”他还是忍不住赔罪,“臣不该自作主张。去黎州的事,是臣做错了。妄揣圣意,更是该死。陛下不与臣计较,是陛下爱惜臣……”
    “臣如今该下榻跪着听陛下教训,还是……服侍陛下安寝?”衣飞石低声问。
    听出衣飞石恭敬背后的疲倦,谢茂知道衣飞石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他将被子拉上来,柔声道:“歇了吧。”
    衣飞石默默温顺地解了衣裳,就要伏身往下,谢茂拉住他拢在怀中,亲了亲他的脸:“朕乏透了,歇吧。”
    衣飞石被他握着手,将头埋在他怀里。
    二人贴着躺了一会儿,谢茂睡不着,衣飞石也睡不着。
    “臣不明白。”衣飞石突然说。
    谢茂一样心头耿耿,根本睡不着,低声道歉:“……朕错了,委屈你了。”
    “臣不是吃不得委屈,何况,此事臣不委屈。是臣把事办错了,莫说挨几巴掌,陛下真拿鞭子抽也是应该的。臣不明白的是,”衣飞石从他怀里抬头,眼角有些红,“昨日臣说一句,陛下就恼恨无比,恨不得打死臣——今日又能听臣陈情了?为何?”
    他问得很隐晦。因为,这又是一个臣子不该质问君王的问题。
    昨天说,你不听。今天说,你就听了。陛下高兴的时候我就是爱人,不高兴了我就是奴婢?
    你说会永远爱我,对我好。你骗我。你明明只在高兴的时候喜欢我。
    谢茂被问得哑然。
    解释吧,这事儿……事关老流氓尊严,不大好细说。
    不解释吧……衣飞石这样隐忍的人,憋了才一会儿就忍不住近乎单刀直入地询问了,不给他说清楚,只怕会胡思乱想,暗中伤心。
    短暂的沉默僵持,衣飞石眼底微光渐黯,渐渐低下头去。
    他不可能真的质问皇帝,试探一句,皇帝根本不回答他,这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谢茂被他这伤心失望的模样刺得心肝儿疼,连忙将他用力拢了拢,夹在双臂之间,低声道:“朕告诉你,都告诉你……不许伤心,小衣,朕……”
    “一开始就是朕强要了你。”
    “你是个好孩子,为了你家,为了你爹,忍着不高兴与朕在一起。”
    “后来朕登基了,朕虽说不强着你,你不愿意就罢了,可是,小衣,朕心里明白,朕对你说了想要,你除了谋逆,再没有说不给的余地。朕想要你,又心疼你,这辈子,终究是朕欺负了你。”
    “你这样好,对朕忠心耿耿,为朕立下汗马功劳,朕还欺负你……”
    他说着也觉得心疼,心疼就忍不住搂着衣飞石,在衣飞石发鬓细细亲吻,“朕要你为朕充作妇人,朕不许你娶妻生子,朕害你与父兄反目,朕连你小弟弟都保不住,生生给了殷家做儿子……朕对你这样坏,朕真是坏极了……”
    衣飞石竟被他说得眼眶有些湿,张口就要反驳,却被谢茂捂住。
    “朕对你不好。朕不相信,你会对朕好。”谢茂低声道,“你明白吗?小衣,朕想错了,朕不知道你心肠这样好,你这样杀伐果断清冷沉静之人,朕不知道你竟这么好……”
    他对衣飞石的判断,总也无法脱开前两世的印象。
    今生的衣飞石依然杀伐决断,却早没了前世的清冷孤郁,处事固然冷静,绝称不上沉郁。
    然而,在谢茂心目中,小衣脾性是有些变了,为人处世的三观总不会变吧?
    他自认一路上威逼利诱欺哄,虽说把衣飞石拢在了身边,带上了床榻,看上去也是个恩恩爱爱的模样,可是,衣飞石这样拎得清的人,不恨他厌恶他就不错了,耗费心力再多捂上两年,大约也会喜欢自己,要说爱?
    ——那种不考虑朝廷家族利益,单纯只针对他谢茂,甚至为了他行差踏错、罪犯天条的爱?
    谢茂从未奢望。
    他心中很清楚,今生能和衣飞石在一起,固然是因为他在努力争取,可也是因为衣飞石对天下、朝廷、家族利益的一种妥协。他根本就没有给衣飞石选择的余地。
    既然衣飞石是出于妥协和利益才向他雌伏,他又怎么会指望衣飞石会为他自损利益?
    牛角尖钻进去就很难爬得出来,如今终于出来了,他既感动于衣飞石对自己的感情,又只能高深莫测地憋住——朕不相信你会对朕好,是因为朕觉得自己对你太坏了。
    他对自己如此不自信,对自己与衣飞石的感情如此不自信,实在不太好意思告诉任何人。
    若衣飞石憋住了不问,他还真的就憋住了不想提。
    哪晓得二人都解了衣裳握着手靠在一起准备安歇了,却都憋得睡不着。
    衣飞石努努嘴。
    谢茂也忏悔过了,心头一口郁气吐了出来,突然发现也没想象中的丢脸?慢慢将捂住衣飞石的手挪开,板着脸说:“你不能取笑朕。”
    “那是臣刚才……”
    衣飞石又将额头抵在他胸膛上,示意了一下,“这样,陛下觉得臣太可怜了,就相信了吗?”
    谢茂被他故意蹭得痒痒,有些想笑,想了想还是认真答道:“朕总是倚仗你。小衣,朕靠着衣家坐稳了皇位,靠着你灭了陈朝,如今也是有你在,朕才有在朝廷肆意行事的底气——若没有兵力支应,朕拿什么君临天下?”
    这话让衣飞石觉得有些惶恐,嘴唇颤了颤,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无法反驳的原因是,皇帝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哪怕此时西北军已经解甲归田,皇帝在京中重新整饬军备,打算充实中军,前前后后也问他要了不少旧部塞进去……他这些旧部在中军当然都被拆散了,中军里也没有一家独大的情况出现,可是,皇帝照旧把他当最心腹的力量倚靠着。
    “朕需要你。”谢茂重复道,“你不需要朕。”
    “要的!”衣飞石脱口而出。
    谢茂含笑搂着他,柔声道:“是啊,朕现在知道了,你也需要朕。”
    “你刚才这样……”谢茂也学着他的动作,把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又抬起头来,“朕就想,原来小衣也这样依赖朕……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也会对朕耍无赖,哭着求朕帮他想辙……”
    衣飞石否认道:“臣没有哭。”
    “小衣啊。”
    谢茂慢慢将他压在身下,低头亲吻他的眉眼,“朕对你这么坏,朕还这么离不开你……”
    原来陛下心中是这么想的。
    衣飞石并不觉得皇帝对自己很坏,皇帝说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其实,怎么会没有呢?
    不想跟皇帝好,还可以谋反的嘛。更重要的是,连皇帝也说他的皇位最开始是靠着衣家的震慑才坐稳的,衣飞石又岂能不知道?仅凭着这一点儿,不上皇帝的床,还安安稳稳地在谢朝立足,就有起码十八种方法。
    和皇帝好。这是衣飞石自己的选择。他做了选择,就不会抱怨,也不会后悔。
    他镇日看皇帝利用这人利用那人,用谁都用得毫不客气,还真不知道皇帝原来这么心软。竟还觉得是强迫了自己,满心的对不起。
    不过,换了是我“强迫”了别人,还天天“利用”别人,只怕也不会相信他会对我好吧?
    衣飞石躺下任凭他摸索着亲吻,嘴角微微勾起。
    他越想越觉得,平日里装得威风八面的皇帝,原来骨子里这样笨拙可爱。
    陛下只想着“欺负”了我,“对不起”我,就从来没想过,你对我也很好、很好、非常好的吗?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好得我……脑子都沤肥了。
    “除非,我也要陛下的好处。”
    衣飞石突然伸手搂住在他身上亲昵的皇帝。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谢茂吓了一跳,胳膊拧不过衣飞石的怀抱,半撑着的身子啪唧拍在衣飞石身上,摔了个极其狼狈,谢茂气道:“放肆!”
    衣飞石连忙赔罪:“臣知罪……陛下,您没摔着吧?”
    谢茂没好气地骂他:“你鬼叫什么?”
    衣飞石讨好地抱着他,说:“以后陛下给我一些好处,我再给陛下一些好处,礼尚往来,彼此都有好处,谁也舍不得离开谁,岂不是好?”
    谢茂是真的很喜欢赏衣飞石东西,含笑道:“你想要什么?朕都赏你。”
    衣飞石就红着脸坦坦荡荡地说:“陛下才赏了雷霆,求赐雨露。”
    皇帝心事重重地觉得让他“充作妇人”是欺负了他,那他就先从把“欺负”变成“赏赐”开始吧。要不然,这以后动不动就钻牛角的日子怎么过?
    ——他闹个脾气不过是自己闷着,皇帝闹脾气,他的膝盖和脸都会一起遭殃。
    第165章 振衣飞石(165)
    谢茂风寒初愈,汤药还没有断。
    然而,衣飞石求他赏赐雨露,他也好几日都没和衣飞石亲热,耐不住就想放肆一番。
    哪晓得殿外终究还有个胆子比较肥的奴婢——赵从贵一会儿进来一趟,问添茶吗?添粥吗?圣人该进汤药了。
    谢茂特别厌烦他,翻脸就想要他滚。
    衣飞石才想起皇帝还在病中,红着脸下榻赔罪,说陛下病好了再什么也行。
    衣飞石不肯了,这事儿肯定就不行了。这么多年来,虽说衣飞石从未拒绝过谢茂,可谢茂也确实从未勉强过他。
    谢茂也不好为了这事儿发作下人,到底也是为他龙体着想。只得闷闷地喝了汤药睡下。
    衣飞石挨在他身边,悄悄看了他许久,才陪着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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