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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2节

      如今风定星道场的值殿之中,仅有衣飞石一人。
    距离海族大面积入侵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救援行动基本上停止。
    ——已经没有救援的必要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星球被海族彻底收割了智慧种族的魂魄,走在最前面的冼宫主与雪焚真人,也再也找不到可以救援的星球。
    除了风定星道场、长愈宫附近的几张星图的零星星球上尚有人类存活,宇宙各处,任何没有修士存在的世俗星球,全都被海族捕猎一空。人类成为失去了魂魄的空壳,不饮不食,不行不动,安安静静地等到生机耗尽的那一刻,他们将与所有同胞和本族文明一起,成为宇宙中毫不起眼的尘埃。
    太空中是没有声音的。
    几位圣君在无数次徒劳奔波之后,站在虚空之中,突然之间就感觉到宇宙之中的死寂。
    他们亲历了这一场浩劫,却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对后辈说,你看这片宇宙啊,原本是很热闹的。
    结束了对人类的救援之后,修真界的求援信也纷至沓来。人类面对海族毫无还手之力,而今存续的修真宗门却几乎都有前辈先人参与两千年前的圣战,一时不备被腐兽打了个措手不及,门内高修清醒之后,马上就开始翻阅秘本、请闭关的老祖出山……损失肯定有,好歹是苟住了。
    如今腐兽的祸端还未彻底解决,天下宗门皆望圣君,几位圣君还能怎么办?出马灭火呗。
    冼宫主、雪焚真人提前一步走了,李秦阁与安玉霖倒是回来商量了一遍,天下大乱岂能坐视?除了必须吃气运的龙饺,李秦阁与安玉霖也都挑了自己曾有交情的宗门优先救援。
    妙物山庄也有求援信递来风定星道场。
    ——这世上知道李秦阁晋升圣君的,不过两掌之数,妙物山庄必然是请九圣君救援。
    安玉霖收到的帖子有一沓,他对妙物山庄肯定是有感情的,恰好他还想去原来门下故友姻亲的苏和庄救命,便与李秦阁商量,李秦阁拿了苏和庄的帖子,说:“我去这里吧。”
    萧陌然有些紧张,只恐怕衣飞石和安玉霖都认为师父不念旧情。
    毕竟,他与李秦阁的修为传承皆来自于妙物山庄。莫说二人此时还未从妙物山庄除名,就算被逐出山庄,只要修为还在,命还在,就不能对传授了立身之技的师门冷眼旁观。
    衣飞石点点头,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安玉霖干脆把苏和庄附近的帖子都分给他:“分头行事。”
    余下几人倒是都留了下来,毕竟腐兽能蛊惑人心,修为不到的随从带出去也是麻烦。神经紧绷两天,又在疯狂做执法玉简,几个小的都累瘫了,这会儿都去休息了。
    只有衣飞石还在值殿中坐着,他也在休息,不过,一边休息,一边等谢茂回来。
    “我知道出事了。”衣飞石也很关切地握着他的手。
    十八个小时之前,他就没有再收到谢茂挪回来的至高海印。谢茂却没有回来。
    十三个小时之前,冼宫主他们就几乎找不到可以救援的星球了,谢茂那边的情况应该也一样。可是,谢茂依然没有回来。
    衣飞石只能推测他是被什么意外绊住了。
    有君上在外边盯着,衣飞石倒不很担心谢茂的安全,肯定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他比较担心会出点小问题。就是那种君上懒得出手,先生处理起来又很棘手、很可能会吃亏的那种小问题。这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跟在先生身边。
    迎着衣飞石这么一双眼睛,谢茂哪里敢说自己被居白衣折磨了快二十个小时?
    他倒是很想倒在衣飞石怀里示个弱,叫衣飞石更心疼自己……这不是又怕衣飞石太心疼吗!
    把在流放星的事挑挑捡捡地说了,尽量不提居白衣,也不让衣飞石有机会问细节,他指着自己的皮囊说:“他把皮囊还给我了,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沤肥,居然没调时间流速……
    谢茂这句话还没说完,衣飞石已经被君上归还皮囊的事惊住了,下意识地问道:“君上呢?”
    ——皮囊还给你了,君上去哪儿了呢?他还好吗?他不会出事吧?
    这才是衣飞石话里真正的意思。
    谢茂看着他。
    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要赔罪解释,谢茂已抱住他,低声说:“他一直不肯让我知道从前发生过什么,不许我探知他的识海……因为,他认为,我若有了他的经历,就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谢茂在他耳边轻声问。
    “我知道您和他是同一个人,我只是……”明明数万年来爱慕的都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有了一种背叛偷情的感觉?衣飞石被他吹得耳朵发软,“我只是担心君上,他从前就想灭世……”
    衣飞石很早就知道君上有自毁倾向,他自作主张给君上下九转迷心种子,让君上下界轮回养善心,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阻止君上灭世,最深层的私心则是阻止君上自毁。他不愿君上与世同陨。
    “这代表他心里也很清楚,”谢茂轻轻咬住衣飞石的耳朵,“如果他有了我的经历,也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他会和我一样喜欢你,爱慕你,心里痒痒地想要撩拨撩拨你……这样你,那样你……”
    衣飞石被他说得有些迷醉,很快又挣扎着清醒过来:“先生,您刚才说有要紧事……”
    “你最近跟谁学的,这么会煞风景?”
    “……”
    “亲一下就跟你说。”
    衣飞石只得老老实实地主动亲一下。
    谢茂见他情绪确实好了,没有钻“我爱的人分裂成两个我该选择谁我又背叛了谁”的牛角尖,方才好整以暇地坐了起来,说:“我发现他没有调整时间流……”
    一句话没说完,斜里突然刺出一柄飞剑,角度刁钻地指向谢茂肋下,直取心脏。
    这熟悉的气息令衣飞石又惊又怒:“放肆!”
    衣飞石拼尽了全力。
    然而,空有圣人之心,佝偻金丹之躯。
    前来偷袭的刘叙恩,已是半步圣人。
    换句话说,只要君上不现身,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杀了谢茂。
    洞虚境界的卢随心就能镇压住谢茂、衣飞石不得妄动,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半步圣人?
    刘叙恩出现的瞬间,似乎就已经注定了谢茂的死期。
    ——他还那么地小心翼翼,惟恐一击不中,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行踪,以三个世界作为跳板,方才从谢茂的肋下刺出这一剑。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也知道,谢茂九成九是君上布下的一道香饵。
    可是,和谢润秋不一样。谢润秋可以在派出居白衣试探之后,转身就走。
    刘叙恩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世上使人最勇敢的,永远不是利益,而是感情。
    杀了谢茂,才能救回恩师。
    所以,哪怕现身就可能被君上逮住处死,刘叙恩依然要来。
    他没有想过全身而退。
    他想的是,他这个半步圣人,能不能在圣人将陷阱封死之前,把那块香饵吞进肚子里!
    ——如果能杀了谢茂,将君上留在永远的过去,释放恩师,他宁愿一命换一命。
    为此他做了太多的准备。
    这个时机或许不是最好的。可是,君上已经出现,哪里还有更好的时机?
    明知是局,也得一试。
    ……
    谢茂很无语。
    刚刚才把新古时代的皮囊拿回来,马上就报废了。
    难怪那个二杆子那么大方,皮囊说还就还。他是早就算好了吧?在这儿等着我呢!
    刘叙恩一剑刺死谢茂,半步圣人手持神器,威力何等惊人?衣飞石被力量镇压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谢茂被一剑扎穿,还是一种很惨地死法——
    那把剑从肋下最柔软的地方往上,穿过了谢茂的内脏,透过了膈膜,噗地扎碎了心脏。
    刘叙恩没有动衣飞石一根汗毛。
    衣飞石却在谢茂中剑的瞬间,目眦尽裂,浑身肌肤崩裂,渗出鲜血。
    谢茂已经死了。
    刘叙恩却陷入了与居白衣相同地困境。
    ——杀得死谢茂的皮囊,却拿谢茂的圣魂没有一点办法。
    能杀死圣人的,惟有圣人。
    刘叙恩只是个半圣,离着亲手杀死谢茂,还有十万八千里。
    让谢茂意外的是,这人果然门路极多,不像居白衣那么无头苍蝇,搞什么谢茂十八吃,刘叙恩的目的很明确,杀死谢茂的皮囊之后,他没有半分迟疑,手里拿着一个玉简,当头朝衣飞石砸去!
    确实只有圣人才能杀死圣人。这里的圣人除了谢茂,还有恩师。
    刘叙恩几乎是在瞬间就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只怕君上下一秒出现将他斩杀。
    然而,君上始终没有出现。
    衣飞石看着被他仍在地上的玉简,说:“你以为这是斩前尘?”
    “我推演了九百四十二万三千遍。”刘叙恩见君上至今未至,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不会放弃目前的好时机,“无论哪一种局面,您都不可能对自己施用斩前尘,将他斩出您的生命。”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衣飞石的目光依然在谢茂逐渐化为血水的尸体上。
    刘叙恩当初炼制杀死谢茂的这一把剑时,有不解之处前来问他。他恰好领兵去了天东,君上便放下挽起的袖子,从泥地里出来,耐着性子教了刘叙恩两日。刘叙恩临走时,君上还赏了他几个洞府的天材地宝充作炼器的材料。
    他想着往事,谢茂的尸体也彻底化作血水,反而使他冷静了下来。
    衣飞石也已经想明白了。
    刘叙恩杀不了圣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指望自己杀了先生。
    “你推演了九百四十二万三千遍,就想出来用海族入侵人类星球,逼得我分身乏术,不得不炼制执法玉简阻止这场浩劫?”衣飞石问。
    刘叙恩拿出第二块执法玉简。
    衣飞石眼神微暗。
    这是他最开始炼制的一批执法玉简,是按照最完整的斩前尘秘法所炼制。
    “我原本可以对您使用这一枚玉简。”刘叙恩说。
    他上前一步,跪在衣飞石跟前:“师父,您醒一醒吧。他对您做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错事,您为什么总是不计较、不怨恨?您就没有想过有哪里不对吗?”
    “若我对您用了这枚玉简,您必要耿耿于怀。认为是我将他斩出了您的生命,而非自觉。”
    “现在我只对您用了切断法宝与契主的玉简,与感情无涉。”
    “您能不能好好回想一下,从你们相识、相知,到后来他把您充作奴仆,肆意差遣责备,你们当中发生的一切种种,求您再用失去了契主控制的心和理智去回想一遍,您对他还有那种不可违逆的服从吗?您还觉得不管他做什么都正确吗?师父,你想一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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