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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屋外徐风阵阵,还未到夏日,外面便有了三两声的知了声,摸着月色,隐约的能看见一道身影正站在窗前的不远处,沉着一双眉目寂然的看着屋内忙碌的女子。
    “阿娘,水给你端来了。”许素儿将木盆端到卢氏的面前,一双好似纯洁无瑕的双眼望着她。
    也不知为何,见到这双眸子,卢氏便打心眼里厌烦,只觉她如同那该死的魏家人一般让人讨厌。
    因着心中不喜,便是看这盆水也浑身不舒畅了起来,还没试那温度便将那盆踢了翻,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便叫骂了起来,“这般肮脏的水你也拿来给我洗,怎得,是闲活的腻歪了?真是个贱骨头,连个水都烧不好。”
    说完便四下探了探,见着不远处的木棍便随手抄了起来,举起来便往许素儿的肩上打去,足有婴儿小臂粗的棍子落在她那瘦弱的手臂之上,很快便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然而许素儿只是轻轻的闷哼了一声,并未有反抗之意,垂着的眸子早已释放出了一抹杀意。
    见着她不反抗,卢氏心中窝的火不知为何便更甚,手下也用了更猛的力道,连打了好几下这方才出了起,将棍子往一旁摔去,呼了口气转身,“你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贱骨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便连洗漱也懒得继续,往屋里走去,将房门一关便再无了动静。
    见着卢氏出了气,许素儿将木盆端了起来,忍着痛又打了半桶水回房,将粗麻布浸湿,忍痛将袖子扯开。
    暴露在外的皮肤一块青一块紫,整条手臂上没得几块好肉,方才被打的位置许是因着力道太大微微渗出了些许的鲜血,在周边雪白的肌肤衬托之下显得格外醒目。
    正当许素儿专心处理伤口之时,一旁的窗户突然打开,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还未看清来人的许素儿连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警惕之色,眉头紧皱,目光飞快的看向那身影,低喝了一声,“谁?”
    待到看清那人衣袍之时,方才的警惕便放了下来,略微放松的坐了下来,手中仍是拿着粗麻布,继续擦拭起了伤口。
    见着她的模样,任鸿曦倒是惊讶了起来,轻挑了下眉头,嘴角饶有兴趣的勾起,“你认识我?”
    “不认识。”许素儿连头都不再抬起,手上轻轻擦拭起了伤口。
    “那你为何看清了我便坐了下来?”任鸿曦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女子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眸突然敛了起来,一张嘴也因着疼痛而咧了起来。
    见状,任鸿曦也不知为何心揪了一下,连忙上前扯过那块布丢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用干净的帕子微微沾了些许,轻轻的擦在那伤口之上,动作温柔的便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用你刚刚的处理法子,你这手可是不想留了?今日也见你面对十几人也毫无惧色,怎得她这般对你却也不知反抗!”任鸿曦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些许的责怪之意,语气之中隐约夹杂着一丝的心疼。
    闻言,许素儿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怎得也没想到这个素未蒙面之人会这般言语,先是白日出手救了她,现在又取了药膏为她擦拭,两世加起来,这般的感动都寥寥无几。
    如此想着,不觉间便红了眼眶,眼底氤氲起了一团雾气,眼角隐约挂起了一抹泪珠。
    方才处理完伤口的任鸿曦刚抬头便撞上那泛红的眼眶,顺着那雾气不觉间好似见着了她心底的柔软之地。
    这女子,无论是走过荆棘、面对地头蛇还是生生忍下那几棒子都不见她有吭过一声,同京中那些个被叶子划伤便哭着喊着要寻大夫的女子着实不同,她好似一道没有谜底的灯谜,等着人去猜,猜她心中为何那般坚韧。
    可此刻,她眼角突然挂起的泪珠好似暴露了一切,她其实并没有那般坚强。
    “怎得落了泪?”任鸿曦伸手轻轻拭去那泪珠,但那泪好似顺着自己的手爬入了他的心,竟有些瘙痒之感。
    直到那手触碰到自己皮肤的那一刻,许素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头撇向一旁,“公子今日相救,小女不胜感激,只是这说到底还是女儿家的闺房,公子不好多留,今日的两份恩情,若是日后有机会定当答谢。”
    拇指擦过她的脸颊,泪水停留在指尖之上还留有余温,任鸿曦看着那还停留在空中的手,不知为何突然问了一句,“如何答谢?”
    第4章 新衣
    许素儿静静地坐在桌边,手臂上的伤痕因为上过药后疼痛有些缓解,不再似之前那般难以忍受,晚风透过敞开的轩窗钻进屋内肆意追嬉起来。
    许素儿拂开被风吹到嘴边的发丝,任鸿曦在说完那句如何答谢之后便离开了,而许素儿却开始认真思考,究竟该如何答谢?以她现下的处境,说什么都是空话。
    想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想出一个好的办法,只能作罢。
    许素儿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准备把窗子关上,无意间却瞥见前方一抹黑影正悄悄溜了进来,眼里划过一丝嘲讽不屑之色,当真是胆大,然后径直把窗关上。
    早间,天还蒙蒙亮,许素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年岁已高的门被敲得直抖屑,卢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你个贱骨头还有脸睡!没死就赶紧起来去给我去山上拾柴去!”
    许素儿迷迷糊糊睁开眼,抬了抬手臂,依旧疼得不行,不过伤口已经结了痂,门还在响:“你反了天了是不是,我说话都敢不应了!”
    许素儿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边,把门闩移开,然后侧过身低垂着头,恰好躲过了卢氏迎面扇来的那一掌,弱弱地喊了声:“阿娘。”
    卢氏扇了个空,一个趔趄,身形歪倒在一侧,堪堪扶着门框,带着一丝狼狈。
    卢氏心里的怒火蹭的一下往上冒,指着许素儿骂道:“贱骨头,竟然敢躲开?”
    卢氏再次扬起手掌,却听见院里传来一声猫叫,让她刚举起的手瞬间收了回去,眸光轻闪。
    “阿娘,哪来的猫?”许素儿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卢氏,惊呼一声,“是野猫么?厨房的鱼干还没藏好呢!”
    猫叫声还在继续,许素儿脸上涌起焦急之色,抬脚欲往厨房方向走去,生怕前些日子炸的鱼干让野猫给夺了去。
    卢氏一把抓住许素儿的肩头,吼道:“去什么去!我让你走了没有!”
    许素儿瑟缩了一下身子,轻声道:“那鱼干……”
    卢氏没让许素儿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我去!今天就再让你多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再去赶紧给我去拾柴,要是没拾到两篓你就不用回来了!”说完便转身离去,健步如飞。
    伴随着卢氏的离开,猫叫声已经停止,院内还能听见卢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不过没多久也消失了。
    许素儿嗤笑一声,拍了拍被卢氏手抓过的地方,青天白日的都敢往门上跑,这是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
    半个时辰后卢氏没有再来找她,别说半个时辰,估计一个时辰也见不得还能看到卢氏,毕竟人家忙着呢。
    许素儿蹲在厨房吃了两个鸡蛋,把蛋壳攥在手心,背起竹篓,沿着熟悉的山路把蛋壳埋在一个小土坑里。
    手伤到了,不宜再刺绣,许素儿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掀开袖子把闷了许久的伤口露出来透透气,还没等许素儿多坐一会儿,就看见刘启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刘家哥哥?”许素儿立马把袖子往下拉遮住手臂,疑惑地看着上气不接下气刘启武。
    刘启武扶着膝盖说道:“许家妹妹,卢大娘正到处找你呢。”
    “找我?”许素儿惊讶不已,眸里涌起一丝暗色,平日捡柴只有到饭点卢氏才会让她回去做饭,现在才辰时刚过不久,卢氏却主动找她,除了印象中那事不可能是别的,可是竟然提前了半个月?
    “是的。”刘启武气还没顺过来,还有些喘,伸手比划着,“我看见卢大娘手上抱了好些新衣裳说是要给妹妹你的,那衣裳可漂亮了,妹妹穿上肯定好看。”
    刘启武说着说着脸颊有些泛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许素儿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攥紧,看来卢氏已经遇上了张家的那位夫人,与前世一模一样,卢氏破天荒给她买了新衣裳,她喜出望外,以为卢氏转性了,结果却是因为那五两银子做的一场戏罢了。
    “许家妹妹?”见许素儿不做声,刘启武喊道。
    许素儿回过神,冲刘启武一笑:“谢谢刘家哥哥,我这就回去。”
    刘启武怔愣片刻,上前接过许素儿手中的竹篓,憨憨一笑:“我来吧,莫让卢大娘等久了。”卢大娘性子不好,动不动就对许家妹妹打骂,如今难得她心情好,可保不准许家妹妹回去晚了又得被骂。
    许素儿也没与他多推让,道了声谢便与他一同下了山。
    在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后,刘启武看了看四周,把竹篓放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许家妹妹,我只能给你背到这里了。”
    知晓刘启武是在顾虑她的名声,许素儿心里一阵感激,福了福身:“谢谢刘家哥哥了。”
    好在只有半篓柴,背起来还不算重,许素儿冲刘启武挥了挥手,眉眼轻弯,然后抬脚往家门口方向走去。
    刘启武手覆上胸口,感受到擂鼓般的心跳声,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心头滋长,非常美好。
    许素儿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卢氏突然跑过来,一把搂住她,激动地说道:“素儿,快来看看,阿娘今儿到镇子上给你买了些新衣裳,赶紧去试试,都是阿娘静心挑选的哩!”
    许素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迷茫地看着卢氏:“阿娘,今天柴没捡完。”
    “还捡什么柴,傻丫头!”卢氏笑骂一声,催促道,“赶紧的,把篓子放下,去试试阿娘给你买的新衣裳。”
    “好。”许素儿乖巧地应了声,走到厨房把篓子放下,又回了院子,卢氏把颜色鲜艳的衣裳塞到她怀中。
    “去试试吧,阿娘一看这衣裳就想到了你。”卢氏笑道。
    许素儿抱着衣服转过身,脸上笑容消失殆尽,这些都是张家拿来的“聘礼”,当真是可笑至极,五两银子外加这几件材质一般手感极差的衣裳就把她给卖了。
    好不容易等到卢氏唱了开头,接下来的戏便由她来演下去,保证精彩。
    “素儿,快点!”卢氏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素儿深吸一口气,选了件看起来颜色素些的湖绿色对襟齐腰裙,裙子做工一般,裙上的绣花歪歪斜斜,还有些零碎的线头跑了出来。
    卢氏等的有些不耐烦,这个贱骨头给她几分脸色还真把自己当小姐想开染坊不成?要不是为了那事,不给这贱骨头几巴掌就算她脾气好了。
    卢氏走到门边正准备推开门,刚好许素儿把门打开,赧然道:“阿娘,这裙子真好看。”
    卢氏看着许素儿这张未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的脸,低眉顺目的模样却再次勾起了她的怒意,又是这个死样子!
    “阿娘?”许素儿轻唤道。
    卢氏回过神,努力挤出一抹笑:“阿娘就知道,我们素儿可是最好看的!”
    许素儿心里冷笑不止,面上却不显,低低一笑:“谢谢阿娘。”
    “晚上隔壁村张家孙子满月,请我们去吃酒,刚好你就穿着这身衣裳跟阿娘一起去吧。”卢氏道。
    许素儿皱了皱眉,犹豫道:“可是今天还没打猪草呢,猪食也还没煮。”
    “那你现在去煮吧。”卢氏的话脱口而出,忽而又立马改口,“不管了,畜生罢了,一顿不吃还会死了不成?走吧,我们坐邻家老李的牛车一起去。”
    邻家李叔?许素儿看了眼卢氏脸上悄悄爬起的一丝红晕,心下一阵鄙夷。
    卢氏没再给许素儿多说话的机会,径直拽着许素儿走了出去,然后把门锁上,走到邻家,老李正坐在牛车笑嘻嘻地冲卢氏喊道:“你们娘俩出门真难哩,哪像我婆娘,说走就走!许家五姑娘也真是越长越俊了,跟你阿娘一样!”
    老李的夫人杨氏性子也泼辣,直接手插腰回道:“你个老色/鬼,小姑娘也戏弄,赶紧驾你的车!”
    许素儿随着卢氏上了牛车,规规矩矩地坐在稻草上,卢氏起初还拉着杨氏说话,可杨氏一直没给她好脸,是以心里头也有些不快,直接别过头不说话。
    许素儿看着四周不停变更的景物,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轻轻阖上眼,把满眼的恨意悉数遮掩,第一笔账便从这开始算吧。
    任鸿曦从林子里走出来,目送着牛车上那抹绿色身影的远去,眸里划过一丝深色。
    第5章 张家
    张家靠养蚕为生,家底还算殷实,在村里算得上富贵人家,也是众人喜欢巴结的对象。
    张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开了间绸缎庄生意一般,小儿子常年卧床,鲜少在外人面前露过脸。
    这次满月的孙子是大儿子,小儿子已过而立之年,因身体原因至今未娶。
    牛车在离张家两里外的路口停下了,卢氏跳下牛车,拽过许素儿,匆匆扫视一眼,转过身道:“走吧。”
    许素儿迈着沉稳的步子跟在卢氏身侧,垂下的眸子里充斥着冰冷,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是她怎么逃也逃脱不开的地方,是她噩梦的开端。
    许素儿默默地跟在卢氏后面往前走,小路尽头便是张家。
    比起许家要大的多,朱红色的大门边挂着两串鞭炮,地上全是爆竹屑,一股浓浓的硝烟味弥漫在空中。
    一位身着藏青色福字暗纹圆领对襟纱衫的老妇人站在门边,嘴角的笑容几乎都快咧到耳根了,黑白相间的发髻里插满了发簪,加之她那发福的身子,整个人显得尤为别扭,此人正是张老夫人。
    卢氏走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红包,递到张老夫人手上,乐呵呵道:“老夫人,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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