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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节

      “皇阿玛谬赞了,儿臣不敢承受,”胤祉弯下腰,拱了拱手道,“这本《文献汇编》是陈编修一手主持修纂的,儿臣只是从后帮衬,提供一些银钱的支持,或帮忙收拢些藏书孤本,实不敢揽此千秋功业。如今,文稿初成,儿臣也是想替陈编修向皇阿玛求个恩典,为此书赐一正名,也好借皇阿玛福祉流传百世,造福后人。”
    “好,”康熙爷弯了弯嘴角,略一沉吟后,提起毛笔,挥毫泼墨,“这万卷书稿采撷广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收录了由古至今的文献精要,朕就赐它《古今图书集成》一名,也算我大清千秋基业的一笔重墨。”
    “儿臣替天下百姓谢吾皇圣恩,”胤祉掀袍下拜,双手接过康熙爷亲笔书下的“古今图书集成”六个大字。
    毓庆宫
    天气转暖,石路两旁的盆栽都落了油似的,绿的发亮。
    太子与四阿哥坐在廊下对弈,一个脸生的太监捧着茶壶,在一旁伺候着。
    “我倒是没想到,先有动作的竟是三弟,”太子穿了一件宽袖的便袍,下棋时不得不小心地按住袖口。
    “三哥也是忍得久了,”四阿哥落了白子,端起茶碗轻抿一口,“当初他与阿尔松阿等人合谋,参奏大哥行巫蛊之术,最后却没什么好处都没落下,反倒帮衬胤禩脱了张明德一事的罪责,想必心里窝火的紧。”
    太子闻言,冷冷一哼,落下的棋子发出清脆的一声,“眼下我刚出咸安宫,还不能轻举妄动。但当初他们蓄意下毒谋害,老三也是脱不了关系,待得日后,我定一并与他们算账。”
    “二哥也不用动怒,”四阿哥放下茶碗,弯了弯嘴角,“三哥以为凭借一本书,就可让皇阿玛刮目相看,未免太过天真了。即便这次,皇阿玛晋他个亲王之位,也不过担个虚名。他为了著书立说,远离朝堂日久,手下势力单薄,根本不足为惧。至于老八那儿,如今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皇阿玛本来就忌讳他与群臣相交,他哪敢再在此时对王爵有所渴求?”
    “四弟也不要低估了老八的胆量,”太子慢慢拣出棋盘上的死子,“他的野心,咱们两个是见识过的,比起大哥当初,怕是也不让分毫。”
    四阿哥抿着唇角,点了点头,“凡事都有万一,皇阿玛那儿也是个便数。为防老八骤起,咱们还是得想个法子才是。”
    “四弟可有好的建议?”太子将棋子放回,抬起头微微扬眉。
    “也不算是好建议,”四阿哥略有踟蹰,“此一事,二哥可能要冒些风险,毕竟那人一旦出事,皇阿玛最先怀疑的怕就是二哥了。”
    太子蹙了蹙眉,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是,大哥?”
    吉盛堂
    日头刚过晌午,苏伟风尘仆仆地下了马车,迈进铺门先灌了一大碗温水。
    “苏弟也不要太过操劳了,”王相卿吩咐伙计给苏伟沏了一碗牛乳茶,“这酒楼要开起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更何况你那定制的锅子都没做好,何必急在一时呢?”
    苏伟捧着牛乳茶,打了个奶嗝,“我这铺子马上收拾好了,等定制的铜锅一到,就能开张了,这几日难免忙一些,吉盛堂这面就有劳大哥辛苦了。”
    “这是哪儿的话,”王相卿笑了笑,“酒楼那儿有需要帮忙的,苏弟就直说,千万别和大哥客气。我那老伙计史大学最近从乌里雅苏台前营到张家口了,我写信让他进京一趟,他手里应该有不少好货,到时也给咱们铺子多撑撑门面。”
    “那敢情儿好,”苏伟揉了揉肚子,冲王相卿一笑,“申文彦那边儿又跟咱们签了一笔香料生意,这次数目可比上次的大,到时正好让史大哥带回蒙古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相卿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吩咐伙计去给苏伟叫几个菜,就听门外一阵喧哗。
    “让你们掌柜的出来,这是什么皮子?”几个中年男子呼呼喝喝的涌进店门,将几张生了虫的鹿皮扔到地上。
    “客官们别动怒,”几个伙计连忙迎上去,“皮子出了问题,我们一定赔偿。”
    “赔什么赔,你们赔的起吗?”一个棕褐色长袍的男子将年纪最小的伙计刘攀推了一个踉跄。
    王相卿及时上前一步,接住刘攀,“几位客官,咱们吉盛堂虽然门帘不大,但几块皮子还赔得起的,还请不要动手。”
    “没错,还请各位放心,”苏伟捡起地上的鹿皮,交给一旁的老师傅检验,“只要确实是我们吉盛堂的皮料,我们一定负责到底。”
    “负责到底?”打头的男子皱起眉目,“我家弟弟穿了你们家皮料制的短靴,脚上的一点小伤就开始化脓溃烂,如今一条腿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你们还要负责?怎么负责?”
    苏伟蹙了蹙眉,一时怔然。
    王相卿低声吩咐了刘攀几句,刘攀挪腾着身子向后院走去,王相卿则不动声色地移到了苏伟身边。
    “财东,”老师傅恰在此时验完了皮料,“这鹿皮不是咱们吉盛堂的,咱们的皮子鞣制时都兑了秘制的方子。这皮子虽然极尽模仿,但总归差了几样。之所以生虫子,也是因着,他们刻意模仿的方子减弱了驱虫的药性。”
    “胡说八道!”那棕色长袍的男子打断老师傅的话,“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啊,嘴长在你们身上,如今出了事,你们当然不承认了!”
    苏伟寒了脸色,这几个人摆明是上门讹人的,“客官们既如此说,苏某愿意陪各位到衙门说个清楚。吉盛堂这么多皮料,随衙差们检查,要真如这张鹿皮一样,苏某就算倾家荡产,也定然补偿各位。若是没有,客官们这样平白诬赖,大声叫嚣,我们吉盛堂也不是好欺负的。”
    打头的男子闻言冷哼一声,一手摸向背后,“你们有钱有势,咱们也不是软骨头,我弟弟没了腿,今天就叫你们血债血偿!”
    “苏弟小心,”王相卿一把将苏伟护在身后,硬生生接了那人一刀,背后顿时一道血痕。
    “王大哥!”
    “苏财东!”
    “掌柜的!”
    对方突然发难,店内顿时一片混乱。
    苏伟一时后悔不已,因着火锅店装修,他把库魁和小英子都留在了那边,随身只带了两名侍卫,如今是全都被堵在门外了。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除了一开始进门的四个人,门外的巷子中又涌出了五六个,店内的伙计、账房根本难以招架。
    王相卿一手掀翻了架子,与几个伙计一起护着苏伟、老师傅撤到了后院。好在那几些人似乎无意伤人,没有紧跟而出,而是乒乒乓乓的将店内的东西砸得稀烂。
    “王大哥,你没事儿吧?”苏伟扶着嘴唇发白的王相卿由后院出了吉盛堂,跟苏伟的两个侍卫汇合。
    “我没事儿,我让刘攀去找衙差了。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是来要补偿的,他们的目的就是砸店,肯定是有人指使——”
    “王大哥你先别说话了,”苏伟让一个侍卫背上王相卿,“咱们先去找大夫!”
    第243章 我是太监
    康熙四十五年
    三月中旬,弄堂小院
    什么是阴沟里翻船,苏大公公这回是深刻体会了。不得不说,四阿哥的身份,让他对生意上的诸多危险都放松了警惕。如今才是一头撞到南墙上,几乎头破血流。
    刘攀领着衙差们赶到时,那伙人已经跑了。门店内被砸的面目全非,库房里的皮子都被泼了染料,眼看着是毁了大半。
    “衙差说那伙人是东城有名的地痞无赖,犯完事儿就跑,根本抓不到,”刘攀低着头站在苏伟身后,“虽说有伤人,但到底不重,顺天府根本就不想多管……”
    苏伟冷哼一声,他心下清楚,在未亮出身份前,吉盛堂这种外来的小铺子根本请不动顺天府的大驾。
    “你做得很好,”苏伟转过身,拍了拍刘攀的肩膀,又从袖中掏出五两银子,“这是赏你的,你先回去跟着师傅们收拾好铺面。等新货到了,咱们的生意还照常做。其他的,你们都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了。”
    “是,小的明白了,多谢苏财东,”刘攀向苏伟躬了躬身,转身出了小院。
    “师父……”小英子踅摸地凑了上来,见苏伟阴沉的脸,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四阿哥得了消息,赶到小院时已经上灯,一路上满腹的担心与斥责,在见到闷着头盘腿坐在榻上的人影时全化作了心疼和……心疼……
    小英子给四爷见了礼,退出屋门,顺便遣走了侍卫。
    四阿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榻上的那人一动没动。
    轻叹了一声,四阿哥放轻脚步走到软榻边,伸手戳了戳苏伟,“爷明儿把顺天府尹揍一顿,给你出出气好不好?”
    苏伟别着头蹭到榻里,闷了半天沉声道,“这事儿我自己解决,不用你插手……”
    四阿哥弯了嘴角,褪去长靴,坐到榻里,一手揽住苏伟道,“这在京城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受些小委屈,吃些亏,也算涨教训了。那王相卿竟然救了你,爷就断不会让他的血白流。一道伤,换来贝勒爷的感激,他可不算吃亏!”
    “人家才没想从你这儿捞什么好处!”苏伟拧着眉毛瞪了四阿哥一眼,“王大哥都不知道我的身份,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想和什么王公贵族扯上关系。这一次,还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呢,万一……岂不是我坑蒙拐骗地害了人家?”
    “好啦,你放心,”四阿哥拍了拍苏伟的后脑勺,“冲那帮人动手的目的就不会是皇子中的人,谁会想起和一间铺子过不去,砸了吉盛堂对爷又能有多大影响?说来说去,还是京城这帮做生意的。你这间小铺子虽说刚起步,却揽了不少大生意,人家看着眼红,给你个下马威,再正常不过了。”
    苏伟闻言蹙了蹙眉,把下巴搁到膝盖上,“这一点我也想过,可当初开店时,该拜的山头都拜了。皮货这一行当里,本来就是僧多粥少,我们最近又没干什么大买卖……难道,不是皮货这一行的?”
    “天色不早了,明儿个再想吧,”四阿哥抻了个懒腰,把苏伟搂在怀里,“爷这几日累得很,咱们去床上歇着好不好?”
    “你先去睡吧,”苏伟一手把四阿哥推开,“我再想一会儿,现在睡不着,你别管我……”
    四阿哥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换了寝衣,躺床上睡觉去了。
    苏伟端着烛台走到书房,蘸着浓墨,把近两个月接触的同行一个个写了下来。
    “顺安杂货,瑞蚨祥,锦绸庒,田纪布料……”
    夜色渐深,苏伟写满了两张大纸,改用了朱墨,一个个做排除法。院内轮守的侍卫换了一班,苏大公公的纸上只剩了三个名字。
    “衙差说那伙地痞是东城的,”苏伟的笔杆停到了一个唯一一个不在东城的铺子上,“宏盛店……原来是因为香料啊……”
    苏大公公的双眸一亮,一直紧皱的眉头总算有所舒展,拜了这么久的山头,也算碰到了硬骨头,既然有人不给面子,他也就此给同行们露露底线。
    挑灯夜战到了三更天,脑中紧绷的弦一松开,苏伟马上困得吊儿郎当了。举着烛台回了卧房,床铺里一片安静,小心地吹了蜡烛,苏伟轻手轻脚地躺到四阿哥身边。
    柔和的月色透过雕花的窗棂,在朦胧的床帐里映出影影绰绰的形状。
    四阿哥跟苏伟脸对着脸,睡得很深沉,紧闭的眉目间微微隆起,双眼下淡淡的青色,让苏大公公很是心疼。
    “府里前前后后那么多人围着你转,你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苏伟伸手捏捏那还算挺翘的鼻梁,压低了声音嘟嘟囔囔道,“当个贝勒爷都天天累成这样,以后真做了皇上要怎么办?我好像听人说,雍正是活活累死的,到时我要不要劝你做个昏君?或者联系朝臣,尽早把你捅下皇位?可孩子们都那么小,你不在他们怎么办?要我说封建社会就是麻烦,非得搞什么家天下,继承人……不过,我现在要提个民主共和,估计会被大臣们一人一口唾沫活活熏死。唉,你们这帮愚昧的古代人——”
    “大晚上的不睡觉,嘟囔什么呢?”四阿哥蹙起一双剑眉,长臂一揽把某位越说越精神的话唠公公搂到怀里,“赶紧闭上眼睛,爷明儿还得进宫呢……”
    天色亮的越来越早,京城已渐渐一片浓绿。
    鄂伦岱的马车在清晨时停到了八爷府的后门,下人带着他,一路到了书房。
    八阿哥一身白衣,站在书桌后作画,清清爽爽的样子,自带着几番历练后的扑鼻梅香。
    青翠的竹节穿石而过,与展翅的雄鹰在旭日祥云下形成一片壮阔的景象。
    “好,”眼见着八阿哥受了笔,印下印鉴,鄂伦岱站起身拍着手,叫了声好。
    “兄长是几时来的?”八阿哥让人收了笔,瞪了一眼门口的下人,“这帮奴才是越来越怠懒了,兄长来了,也不知通报一声。”
    “诶,”鄂伦岱扬了扬手,“是我不让他们说话的,怕扰了贝勒爷作画的兴致。眼见着您越发能沉下心绪,冷静隐忍,微臣也甚是欣慰。”
    “兄长谬赞了,”八阿哥苦涩一笑,“我几次让兄长们的心血付诸东流,如今除了画画写字,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了。眼下,只求皇阿玛看在我闭门思过的份上,不要再为难诸位兄长。”
    “贝勒爷这就见外了,”鄂伦岱与八阿哥双双坐下,“这储位之争历来是危险重重,咱们既然涉身其中,就早有准备。更何况,如今群臣保奏一事已算过去,咱们的损失也不算大,东山再起不过是须臾间的事儿,贝勒爷也不必有所介怀。当下,皇子分封一事,才是重中之重。”
    “多谢兄长宽解,”八阿哥低头抿了抿唇,“如今,皇阿玛对我是颇为忌讳,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争夺爵位。三哥那儿,向皇阿玛交了《古今图书集成》的初稿,皇阿玛十分重视,此次定会大加提拔。至于四哥,依皇阿玛最近对其的倚重,怕也不会在三哥之下。”
    “贝勒爷分析的正是,”鄂伦岱弯了弯嘴角,“虽说贝勒爷当下不宜争爵,但不代表咱们什么都不能做。九阿哥、十阿哥一向与贝勒爷交好,他二人的前途对贝勒爷也是大有助益的。至于十三爷、十四爷,咱们能动的手脚就更多了……”
    四爷府
    乌喇那拉氏嘉仪跪在软榻前,福晋盖着毛毯,手里一本诗经读得颇为闲适。乌雅氏坐在一旁,变幻不定的神色很是惹人注意。
    “你们也算求仁得仁,”福晋含了一枚果脯,“八贝勒后院只一个福晋,两个伺候的丫头都没个正经名分。嘉仪是贵妃赐入贝勒府,在宗人府记了名字,虽说还只是个格格,身份跟侧福晋也差不了多少了。”
    乌雅氏抿了抿唇,沙哑着嗓子道,“可我听人说,那八福晋是顶不好相与的,刚嫁进贝勒府,就发落贝勒爷身边的格格,后来更是不许后院进人,这才让八爷府一直没有子嗣。”
    “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福晋翻了一页诗册,“那几个格格不得八福晋喜欢,是她们自己没本事。说八福晋跋扈,如今不是也亲自挑了人,给八贝勒繁衍子嗣吗?嘉仪这时候去刚刚好,只要肚子争气,晋位侧福晋再简单不过了。另外,你们也放心,嘉仪好歹是乌喇那拉氏的嫡女,又是我特意求了贵妃,就是八福晋也不敢把嘉仪怎么样的——”
    “姑母,”嘉仪打断四福晋的话,语音已带了哭腔,“嘉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是,嘉仪从来都没有伤害姑母的意图。嘉仪是太天真,太愚蠢,只是想着日后若能和姑母作伴,即便为妾也算不得什么。而今,嘉仪已经知道教训了,嘉仪不想进八爷府,不想一个人面对全然陌生的八福晋。姑母,嘉仪到底是您的亲侄女,求您开开恩吧……”
    “嘉仪,”乌雅氏蹙了蹙眉,又看了四福晋一眼,陪着笑道,“让姑奶奶笑话了,这孩子让我养得娇气了。”
    四福晋叹了口气,放下诗经看着嘉仪道,“贵妃懿旨已下,你的名册也送进了八爷府,如今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如果,你当真受了教训,日后做事就三思而后行吧。我会遣几个有经验的嬷嬷、丫头跟着你,你的嫁妆也不会少,往后的日子端看你自己立不立得住了。”
    嘉仪面上一僵,膝间酸软,跪坐在地上。乌雅氏抿了抿唇,看着女儿的样子固然心疼,但终究没有说一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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