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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祝雁停接过阿清递来的东西,是昨日他给萧莨擦雨的帕子,已洗净晒干,清洁如新。
    萧莨的帕子却还在他这里,祝雁停捏在手中,摩挲片刻,目光移至窗外,银杏树叶上结了露水,比昨夜见之时愈显翠绿欲滴,可惜斯人已不在。
    “郎君……”
    祝雁停回神,低声一叹:“去叫车来,我们也回去吧。”
    回了王府,祝雁停先去探望小侄子,送出庙里求得的平安符,这小孩这两日身子确实略有不适,倒也不全是他拿去糊弄萧莨的托词。
    祝鹤鸣也在,见祝雁停与自个儿子玩得高兴,问他:“你昨日去沅济寺,见到了承国公夫人与萧主事?”
    “嗯,他随国公夫人去上香,在庙中住了一晚。”
    “你与他……”
    祝鹤鸣神色迟疑,欲言又止,祝雁停宽慰他道:“兄长放心,事情很快就能成,你且看着吧。”
    祝鹤鸣幽幽一叹:“若非你我兄弟二人身无长物,又地位尴尬,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难为你了。”
    祝雁停不在意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也不是第一回 做,只要能帮到兄长,旁的都不重要。”
    祝鹤鸣提醒他:“……你要想好,你去了承国公府,与那位萧二郎有了夫妻之实,便得为他生儿育女,你是我怀王府的人,将来少不得要封个郡王,如今却要你委曲求全,承欢他人身下,旁人的那些议论与窥视,你果真承受?”
    生子药是大衍开国时就有的,虽男妻的地位自景瑞朝之后大有提升,登科入仕亦无不可,偏见却始终存在,寻常大富人家轻易不会让子孙去与人做男妻,更别提祝雁停这样的宗室子弟。
    “这些我早已想过,”祝雁停抚了抚小侄儿稚嫩的面颊,坚定道,“先祖景瑞皇帝尚且愿以帝王之尊躬亲受孕,我这点委屈又算得什么,不做出点牺牲,岂能轻易换得萧家的信任和支持。”
    他说罢,抬眸冲祝鹤鸣一笑:“兄长不必多虑,我既已决定这么做,便不会后悔。”
    祝雁停离去后,怀王妃来抱回儿子,随口问起祝鹤鸣:“你方才与雁停说了什么?我怎见他神色不定、忧思颇重,一副心神恍惚之态?”
    祝鹤鸣啜了口茶,冷淡道:“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他春心动了罢了。”
    怀王妃顿时乐了:“果真?是哪家的女郎?雁停若当真中意,我便托人去相看相看。”
    “不必忙活这个,”祝鹤鸣搁下茶盏,意味不明地轻勾唇角,“雁停长大了,懂得为兄长分忧了,他如此懂事,你我自不能亏待了他,你且去细细盘算一番,好生为雁停备一份嫁妆。”
    王妃愕然……嫁妆吗?
    六月末,萧荣的同窗好友赵允术娶妻成婚,请帖送至怀王府,祝雁停叫人备了份厚礼,亲往道喜。
    他去得早,半道上碰上萧荣,二人并乘了一辆马车,一路说笑。
    萧荣早将他二哥说的,不能与宗室之人结交的话抛在脑后,祝雁停性情温和,没有宗室子弟的架子,又与他聊得来,他很乐得多这样一位知交好友。
    不多时就到了地方,赵允术正在府门外迎客,一身大红喜袍,满面红光、喜气洋洋,萧荣与祝雁停下了车,上前道喜并送上贺礼,赵允术见到他们很是高兴:“难得你们肯赏脸来,今日定要多喝几杯,不醉不归!”
    萧荣与之调笑:“你顾好你自己吧,今日你是新郎官,还管别人喝几杯呢,倒是你,别高兴过了头,把自个给喝趴下了,夜里连洞房都无能为力,落得新嫂子埋怨。”
    赵允术被他一番挤兑,闹了个大红脸,祝雁停轻推了推萧荣手臂,好笑道:“别说这些荤话了,赶紧进去吧。”
    赵允术从善如流地亲自将他们引进去,他父亲是太常寺的四品官,在京中并不起眼,婚礼办得很热闹,来吃酒宴的却也没什么大人物,他给祝雁停与萧荣安排了个不易被人打搅的位置坐下,叮嘱他们随意,便又去忙着招呼别的客人。
    萧荣环顾四周,啧啧称奇:“这赵家人还真有些品味啊。”
    赵家没有一昧讲究排场,但见处处红烛映萝花,香屑布满地,想是花足了心思。
    祝雁停剥了粒花生扔进嘴里,笑道:“日后你娶媳妇时,也多上些心,自会比这更好。”
    萧荣哈哈笑:“那还是等我二哥吧。”
    祝雁停的眸光微动,唇角上扬三分,继续剥花生。
    鞭炮唢呐声响,新郎官已起行前去接亲,萧荣倒上酒,嘴上感叹:“我本还想跟着新郎官一块去接亲瞧个热闹,但我二哥昨日特地叮嘱了,只许吃酒宴,哪都不许去,洞房也不能去闹。”
    祝雁停好奇道:“为何?”
    “怕我玩疯了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吧,我二哥那个人,一本正经惯了,以后做他媳妇的才可怜。”
    祝雁停闻言低笑:“那可不一定。”
    “怎不一定?”萧荣说罢狐疑地瞅向祝雁停,“你好像,对我二哥特别感兴趣啊?”
    “嗯,”祝雁停淡定道,“萧大人挺好的,谦谦君子,当属良配,我要是有姊妹,定要与他结亲。”
    “那还是算了吧,”萧荣下意识地摇头,“怀王府门第太高了,我大伯伯娘定是不愿高攀的,我二哥应当也不愿意,就怕会委屈了府上的小郡主。”
    祝雁停不以为然,如今这个世道,承国公府和怀王府谁高攀谁,还真不好说,一个徒有其表的亲王府,和一个手握重权的国公府,孰轻孰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说到底,不过是承国公府不愿再与宗室扯上关系,想要明哲保身罢了。只无论萧家人再如何表忠心,在皇帝眼里,他们依旧是储君一派的,盖因八年前承国公萧让礼的亲妹嫁给了当时还是慧王的皇太弟祝玖渊为妃,不过下场不好,没两年就因为难产一尸两命了。
    更别提萧家还背着那个仿佛催命符一般的有关传国宝藏的传说,皇帝心中那根刺,不是不想拔,只因西北边境离不得萧让礼父子,才隐忍不发,甚至打了败仗也要为之兜着。
    萧荣未有察觉祝雁停这些复杂心思,嘴里嘀咕着:“而且我二哥已转了心念,答应我伯娘相看他人了,我伯娘似乎已经相中了人,我二哥那也点头了,过段时日挑个吉日就会请媒人上门。”
    祝雁停一愣:“相中了哪家的?”
    “具体我也不知,似乎是我大伯哪个同僚的女儿吧。”
    后头祝雁停一直心不在焉,新娘进门、拜天地都没去看,酒倒是喝了不少,萧荣也没少喝,一没人盯着就忘了形,还是玩疯了,为了灌新郎官先把自个给灌醉了。
    喜宴结束,已至夜幕低垂之时。
    萧莨自车上下来,蹙眉看着被人从赵府上背出来的萧荣,沉声吩咐下人:“将他背上车,给他灌些热茶。”
    一声轻笑在背后响起,萧莨转过身,便见祝雁停双手拢在袖中,正眉目含笑地望着他。
    他的双颊泛着红晕,眸色水润,直勾勾地凝视着萧莨,仿若含情脉脉。
    萧莨愣神了一瞬,压住心下纷乱,点点头算作招呼,回身欲要上车,祝雁停轻唤他:“表哥。”
    萧莨收住脚步,祝雁停已走上前来,立在他跟前,眼睫轻颤,垂眸低声喃喃:“表哥,你怎不理我了?”
    沉默须臾,萧莨道:“没有。”
    “可我刚才唤你,你也没理我,还想一走了之,你特地来接萧荣,为什么却不肯理我了?”
    “……抱歉。”
    “你不用跟我抱歉,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个,”祝雁停大约是醉了,神色并不清明,语气中也多了些不同平常的黏糊,“表哥,我听说你又要定亲了是吗?”
    萧莨的眸色一黯,喉结滚了滚,好半晌,他道:“父母之命。”
    祝雁停抬眼望向他,潋滟双目中似有水光将要漫溢出来,笑得勉强:“我以后,是不是又不能找你玩了?”
    萧莨瞬间无言,嘴唇微动,对上祝雁停失落的目光,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祝雁停掏出那日萧莨留在他这的那方帕子,递过去:“我的帕子你还我了,你的我也还你吧,已经洗干净了,你收着吧。”
    僵持片刻,萧莨将帕子接去,哑声道:“一条帕子而已,不必特地还我。”
    “那表哥是觉得送给我也无所谓吗?”祝雁停怔怔看着他,“……我会当真的。”
    萧莨没再说什么,只轻拍了拍祝雁停的手臂:“你醉了,赶紧回府去吧。”
    承国公府的马车渐渐远去,祝雁停依旧站在原地,轻闭双眼,再睁开时眼里已一片清明,再无半点醉意。
    阿清犹豫喊他:“郎君……”
    祝雁停敛了目光,冷淡转身:“走吧。”
    第10章 愿入君怀
    一夜微雨。
    早起萧莨推开窗,窗外金风细细、梧桐叶落,凉秋已至。
    去往母亲住处请安,卫氏正领着一众女眷忙活着接露水、结彩线、投针斗巧,萧莨这才记起,今日是七夕乞巧节。
    见到萧莨过来,卫氏很是高兴,将之叫到身旁,又叫人去拿了本册子来,递给萧莨看:“我找人算过了,后日便是吉日,请人去说亲正正好,这是备下的说亲礼,你且看看。”
    萧莨没有接,踌躇道:“母亲,议亲之事还不急,再缓缓吧。”
    卫氏嘴角的笑意收住,蹙眉望向他:“先前不还答应得好好的,怎又改了主意?”
    萧莨的眸光闪动,沉默一阵,他道:“我还未做好接纳另一人的准备,贸然将人娶来,只怕会委屈怠慢了她,日后成了怨侣,便是两家结仇了。”
    卫氏无奈问他:“你还在念着那柳家郎君吗?”
    “……并未。”
    “那是为何?”
    萧莨不答,眼中有叫卫氏看不懂的情绪浮沉挣扎,卫氏劝他道:“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我嫁与你父亲也不外如此,在洞房之夜前,你父亲相貌、性情如何,我全然都不知晓,日子也照样过下来了,还有了你大哥和你。……你是我儿子,我自是知道你的,即便你不喜欢,将来只要过了门,也定会善待她,又怎会成怨侣?”
    “我不愿,”萧莨眼睫低阖,声音沙哑,“母亲,这件事情,您让我先再想想吧。”
    “……你心里,是否已经有人了?”
    萧莨沉默不语,但见他神情便已知晓,卫氏叹气:“先前我以为你是因柳家小郎君伤神,这几个月冷眼瞧下来,你心里分明是有了别人,你既动了心,为何不肯说与我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叫你这般念念不忘?”
    萧莨依旧不言,神色中多了些许黯然,一副心神恍惚之态。
    “罢了罢了,”卫氏疲惫地挥挥手,“你既不愿,我也不会当真逼迫你,你去办差吧。”
    从卫氏处出来,萧莨驻足在长廊下,望着庭中随处可见的碧苔红叶、白露疏桐,心绪起伏不定,化作无声叹息。
    申时,萧莨离开工部衙门,马车行过街尾,被人拦下,是怀王府的下人,说他们郎君请萧大人去车上一叙。
    萧莨上了祝雁停的车,推开车门,对上祝雁停的含笑眼眸,略一顿,他道:“不知郎君请我来,所为何事?”
    祝雁停歪头笑看着他:“表哥,你与我为何总是这么客气?”
    萧莨垂眸,淡道:“没有。”
    “怎么没有?”祝雁停低声抱怨,“现下就是,你与荣郎君说话便不是这样的,见了我却总是如此客气又疏离,好似防着我一般,好歹,我们也曾同榻共枕过,你为何要如此冷淡?”
    那夜在山寺中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他尚且念着记着,萧莨却好似并不想再忆起,这些日子一直故意避着他。
    萧莨的眸色微黯:“你……到底有何事?”
    祝雁停轻笑,这样的语气他反倒受用些:“没什么事啊,就是想见见表哥,便来这工部衙门外头等着了。”
    萧莨一时无言,抬眼见祝雁停眼中笑意满是促狭,更是不知当说什么好。
    “表哥,你晚上有空吗?”
    “有又如何?”萧莨不露声色地反问他。
    祝雁停笑着眨眼,嗓音轻柔:“那,你陪我去放河灯好不好?”
    酉时正,萧莨踏出府门,刚上了车,萧荣追出来喊住他:“二哥你要去哪里?带我上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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