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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回去干活,”年纪最大的同事把烟头掐灭在充当烟灰缸的罐头盒里,道,“都别看了。”
    其他人纷纷应声准备回去,余烟还长的人紧抽几口,就地坐着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只有李铮像是没听到,他还站在最边上,唇边叼着半支烟,遥遥望着拍摄现场。
    指导简小楼的那位驯马师是名中国人,两人也许是沟通不太顺利,边说还边要配合着手势来说明,不知简小楼说了什么话,驯马师连连摇头,还摆了摆手,似乎拒绝了简小楼提出的什么要求。
    半坡上,编剧们慢慢散了,只余下李铮和一位平素关系较好的同事。
    同事也是一番好心,想私下开解他,说:“这事你别太往心里去,就你这条件,何患无妻?”
    李铮:“……嗯?什么?”
    他说话时没转头看同事,还朝下方看,片场准备好了,又要拍一条。
    同事当他是不愿多谈私事,便道:“没什么。咱们也回去?”
    李铮道:“我再抽一根,你先走吧。”
    简小楼上马,“追兵们”和各部门都就位,剧务打板。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载着逃亡之人一骑绝尘,身后数人策马紧随其后。
    场务们仍在持续不断地用扫把和鼓风机制造滚滚大风和飞扬烟尘。
    从山坡上远远看过去,那里就是一整片沙尘,混混沌沌,雾里看花。
    片场忽然吵闹起来,先是一阵英文在乱七八糟地嚷着,然后是一声洪亮清晰的中文:“小嬴政从马上摔下来了!”
    李铮的同事顺着下坡的小径走到一半,看这场景也是一惊,眼看就要杀青,可千万别出这种事。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一阵异响,他扭头看去。
    李铮从刚才他们一伙人抽烟的地方,顺着斜坡,连跑带滑地冲了下去,脚刚到平地,就停也不停,大步朝着人群中狂奔。
    同事还在半坡上,被这瞬息间发生的、堪比动作大片的身手震惊了,难以置信地向下走了几步,确定这坡度并不平缓,快步走就有可能要栽跟头,李铮是怎么做到的?
    剧组围了一大圈人,把随行医生和简小楼围在了最里面。
    李铮强硬地朝人群里面挤着,隔着前面的人缝看到简小楼依旧是躺在地上,旁边担架空着,没把人抬上去。
    是伤到骨头了吗?不能随便移动?还是……
    李铮挤得艰难,想请前面的人让一下,请让一下,让他看一眼已经被他丢失的爱人是否还平安。
    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但离得近了,大家又很安静,能听到医生的问话。
    “头晕吗?能看得清楚我吗?”医生问。
    “头不晕,能看清楚。”简小楼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李铮站住了,没再向前挤。
    医生:“这里疼吗?那这里?”
    简小楼:“不疼,都不,我没事。”
    导演是位美国人,英文问:“确定一切都好?怎么会摔下来的?”
    简小楼答:“刚才不是说我不够狼狈吗?我想这么摔下来,应该足够狼狈,拍到了吗?”
    导演:“拍到了……你知道这很危险吗?!”
    简小楼:“我向驯马师请教过,知道摔下来的时候要怎么保护自己。”
    李铮的编剧同事们也陆续来到了人群外围,询问有没有出事。
    数人意外地看到李铮从人群中出来,一身狼狈,外套和裤子在山坡上蹭了不少植物汁液,身后还满是土。
    那位亲眼目睹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同事,问道:“怎么样?小嬴政没事吧?怎么好好的坠马了?”
    李铮道:“应该是没事,为了拍摄效果,故意摔的。”
    几个编剧都说:“这演员也太拼命了吧?”
    为了拍摄效果更出差,有很多演员是这样接近疯魔的态度。
    比如今天执意要以坠马表现人物狼狈的简小楼。
    再比如,在那部红遍全中国的年代戏里,宁晓妍为了更贴合落难孤女形象,一米七的身高减重到不足八十斤,拍摄在雪地乞讨的戏份,因为特效做不出来逼真的雪景,只能在大雪天实景拍摄,在雪地里跪了几个小时,拍完要别人扶着才能站起来,膝盖以下被冻到几乎没有知觉。
    真心热爱表演的人,对演员这职业充满真诚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这是牺牲、是奉献,他们在为表演而燃烧生命,是为了观众,是为了戏剧,但更本质的,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热爱。
    宁晓妍说,我不配遇到真爱吗?
    她又说,我遇到简华,才知道什么是知己,什么是灵魂的共鸣,我愿意和他共度这一生,他也愿意,我们结婚是天作之合。
    这位女明星骄傲地告诉李铮,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
    十月底,《秦始皇》杀青。
    次年五月,该片入围戛纳,斩获数项大奖,六月又在柏林电影节上大放异彩,九月份正式公映,在稍后举办的纽约电影节上,被选为闭幕影片。
    这部电影后来成为讨论世界影史便无法绕开的经典之作,而片中最令人瞩目的新人演员简华,依靠少年嬴政这个角色,打开了从中国到北美再到欧洲的个人市场。
    那是一九九八年,那年一月,年满二十岁的简华和中国知名女演员宁晓妍,在中国北京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
    李铮及父母都收到了邀请,李家父母只送了红包,找了借口没有去。
    李铮去了。
    但他没和新人碰面,婚礼开始他才到,在门外礼宾处送上了自己和父母的红包后,进去婚礼厅,在角落里站着观礼。当红女明星和潜力股小生的婚礼,宾客很多,没人注意到他。
    简小楼掀开新娘的头纱,把戒指戴在她的手上,然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是在关心她身体撑不撑得住吗?毕竟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以前一切尚好时,李铮曾想过,以简小楼的乖张,和别人谈起恋爱来要怎么办?会受伤的。
    是他错看了简小楼,简小楼不总是那样,至少现在,和相爱的女孩在一起就不是那样。
    他摸了烟盒出来,还没拿出烟,旁边服务生提醒,对不起,这里禁烟。
    他说了声抱歉,便悄悄退了出去,一如他悄悄地来过。
    一见钟情的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王子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
    这真是一个极致美好的happy ending。
    第三十九章 邻居
    伴随着和中国女演员的婚姻,以及《秦始皇》尚未公映但已在国内引起极大关注的影响力, 简小楼的生活和工作重心, 也从海外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中国。
    官方很喜欢他, 他拍完《秦始皇》后, 各级相关单位还邀请他参加了好几次友好交流活动, 有影视文化方面,也有历史旅游方面,俨然把他当成一个和海外同胞交流的文化使者。
    民间对他也比较有好感和新鲜感,特别是和宁晓妍的婚事,为他和宁晓妍带去了很多类似未来“cp粉”式的双担影迷——如果他大上几岁,或是稍微难看一点,都不会有这种结果,只怕宁女神的粉丝生吞了这男人的心都有。
    可是他办婚礼时才刚满二十, 长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又是好莱坞来的“天才演员”, 让女神粉们恨也恨不起来, 大部分影迷只能接受现实,进而爱屋及乌。
    而且九十年代自有那年代的特殊性,能嫁一个美利坚合众国出生长大的归国华侨,还有不少心理诡异的国人觉得是宁女神高攀了他。
    林林总总, 简小楼有了名气, 也有了官方到民间的认可和接受。
    但这之后,便是令人意外却也情理之中的发展。
    拍摄完第一部电影,办完了婚礼, 他的演艺事业陷入了长达几个月的尴尬停滞。
    原因说来也简单,首先是上世纪国产电影的风格和发展所限,适合一个abc演员的角色本来就不算多。
    其次《秦始皇》离公映还早,也没人未卜先知就敢笃定今年六月这部电影一定能惊艳戛纳,即使有一个两个适合简小楼的角色,片方也不敢轻易来找,担心“好莱坞”报价贵,也担心这钱花得不值,白打了水漂。
    宁晓妍已经全面停工,安心养胎待产。
    据说简小楼就整日在家中照顾妻子。
    两人住的房子,是简家父母在他俩婚前,特意回北京来,买下了一栋别人转让的房子给新婚夫妻做婚房。那是一九九七年末,北京房价还不离谱,至少对在芝加哥经营了几十年中餐馆的简家长辈来说,不是太大的负担。
    纯粹是巧合,这房子离李铮父母家不远,两个生活区之间只隔了一条街。
    李铮在春节时才知道,纽约那栋房子被处理掉了,正好他也不想再回美国,只是还没想好接下去的生活要怎么安排。这些年在外求学陪父母也比较少,回北京后就和父母住在一起。
    偶尔他开车出去,会经过简小楼住的那个生活区,他大概知道是哪一栋房子,会控制不住放慢车速等一等,朝那个方向看一看。
    但他从没看到过简小楼。
    春天来了。
    李隐璞筹备了几个月的电影项目搞了起来,请了知名编剧做主笔,让李铮去给编剧做副手,是学习剧作技巧,也能尽快熟悉国内影视业的环境。
    上次投《秦始皇》,李隐璞是明知稳赚不赔才敢扔进去上千万,这次他心里没底,毕竟对这行业不算熟悉,出于商业谨慎,还是请了几个懂行的人来替他做参谋。
    其中就有业内很有名的吴桐。
    在这次新片立项会上,李铮主动向他问好。
    去年中秋以后到这次,李铮还远远见过他一次,是在简小楼的婚礼上,吴桐带了太太去观礼道贺,夫妻两人陪简家父母坐了男方家长那一桌。
    吴桐满脸不自在地说:“我一下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李铮早已隐约明白,那件事另有隐情,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吴桐说:“上回我就想朝你解释,小楼不让我管,说他能处理好。现在看来,也没解释的必要了。”
    李铮却道:“对我来说,还是有这个必要。我知道我错了,可我总要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吴桐同情地看他。
    一年前,吴桐把简小楼带去都灵,见意大利方投资人。
    那位投资人半真半假地询问吴桐,这个男孩愿意为角色付出什么?
    简小楼听不懂意大利语,这个问题被吴桐圆滑地推了回去。
    结束会面,简小楼问吴桐,他为什么对我行吻手礼?我又不是位lady,这太奇怪了。
    吴桐道,他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简小楼道,他是不是想让我做什么?
    吴桐认为他是小孩,有些事没必要与他说,只道,没有什么,你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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