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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翠珠上前道:“三公子,奴婢为您掌灯笼,您也要去老太太屋里?”
    祝镕颔首:“过去用饭,你们呢……”他看向扶意,“表妹可用过晚饭了?”
    表妹表哥这样的称呼,扶意到现在还不适应,她更喜欢听小妹妹们亲热地喊她言姐姐,祝镕每次唤她表妹,她都觉得生分。
    香橼和翠珠走在前头,他们二人离着半人的距离走在路上,扶意说她不是去用晚饭,只是去请个安。
    自然,她是有话想对姑祖母说,白日里韵之在一旁不方便。
    “韵之不在内院?”祝镕问。
    “被二夫人叫去用晚饭,在东苑。”扶意道。
    祝镕笑道:“别又和婶婶吵起来,就她天不怕地不怕,总不将长辈放在眼里。”
    扶意不自禁地说:“韵之是最聪明的,她不过努力地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不被这深宅大……”
    言至此,她自觉失言,默默地住了口。
    但祝镕听见了,反而大方地说:“昨夜她对奶奶说的那番话,她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听,这小丫头心里虽有些反骨,可不善表达,也不敢说。和你在一起后,她的眼界果然更宽了,说话也比从前机灵,遇事能冷静能忍,真是长进了不少。”
    扶意道:“可说破天,也只是一说罢了,我也好,韵之也好,终究争不过命运。”
    祝镕停下脚步,负手而立,问道:“在你看来,何为命运?”
    扶意走了两步方停下,背对着祝镕说:“那日你我相遇,也许是我这辈子最自由的几天,剩下的所有身不由己,就都是命运。”
    “那韵之的命运呢?”祝镕问。
    扶意回身一叹:“何必明知故问,她必定早就告诉你,二老爷和二夫人的打算。”
    祝镕摇头道:“我不会让她进宫做小,我只想让我的妹妹,嫁她心上之人,自然那心上之人,也要将她捧若星辰明月。”
    扶意的心砰砰直跳:“可是……”
    祝镕微微一笑:“别告诉韵之,她会有恃无恐,我不曾许诺过她,只想真正为她做到。倘若她一辈子也遇不上良人,在我身边,我也会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做任何想做的事。”
    扶意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两人漂亮的眼睛里,俱是彼此的面容,这番话人家分明说的是他的妹妹,她为何要跟着心动。
    祝镕道:“你想过有一日,会只身在京城吗?可见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千万不要放弃你的念想,也请带着我家韵儿,让她成为有心胸见识的姑娘。命运二字,在人不在天。”
    扶意笑了,祝镕一见笑颜,竟是心头一颤,慌张地收回目光,抬手示意:“走吧,老太太还等着。”
    扶意却是敞开心扉:“我就知道,如今的你,依然还是在江上遇见的你。”
    祝镕听得手心冒汗,笑道:“是……吗?看来,我让你误会了不少事。”
    扶意一面走,一面说道:“但大小姐的事,我并不赞同你,如今王妃娘娘亲自来要人,还望你和大夫人多小心,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能敷衍过去。”
    祝镕一时沉下脸色,严肃地说:“家姐一事,还望你不要插手,说难听些,别多管闲事。”
    扶意心里大起大落,怔怔地看着祝镕:“为什么?”
    祝镕道:“反过来说,你不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你不是这家里的人。”
    扶意恼了,她分明解释过,身为纪州人的责任与情怀,愤而白了祝镕一眼,大步往前追到香橼和翠珠的身边。
    祝镕无奈地一叹,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内院膳厅里,老夫人一见两个孩子,就觉得气场不对,扶意独自进里屋去了,孙子在边上坐下大口吃饭,也不说什么。
    老太太满腹好奇:“你们一路来的?”
    芮嬷嬷在一旁笑道:“这还用说,咱们家能有多大?”
    祝镕喝着汤,只简单的应了一声。
    老太太朝芮嬷嬷使眼色,让她去陪扶意,这边轻声问孙子:“你们吵架了?为了什么,意儿那样好的脾气,怎么吵起来的?”
    “您说什么呢?”祝镕一脸尴尬。
    “我这不是不知道,正问你呢。”老夫人笑眯眯地说,“我就老觉得,你们俩说话不一般。”
    第62章 世家贵族
    芮嬷嬷尚未离去,转回身嗔道:“老太太,您怎么嘱咐奴婢来着?这会子,您就问得?”
    老太太心虚,只管装听不明白,打发她:“赶紧去瞧瞧意儿,别叫她干等着。”
    最高兴莫过于芮嬷嬷,心里便知道老太太也看中人家孩子,而她早前就曾冲祝镕一顿笑,合着这会儿的情形,祝镕也终于明白那日嬷嬷冲她笑是何意。
    他扒拉几口饭,故意塞得满嘴不好张口,可祖母并未罢休,眼眉弯弯地望着他,一脸的期待。
    祝镕不得不咽下口中的食物,嗔怪原是祖母把韵之教得这般,祖孙俩淘气起来,笑容都是一样的。
    “小东西,你才多大,来说你老祖母淘气?”老太太嗔道,“没个正行。”
    祝镕却说:“您逗我也罢了,千万别去吓唬人家姑娘,再者说,家里人多口杂,传出去一两句,就够她喝一壶的,好好的名声叫我们糟践了。”
    老太太见孙子明白自己的意思,故意道:“都在说,我是给你二哥哥相看媳妇呢,我瞧你婶婶也喜欢得紧,不似你们大夫人,横竖容不下。”
    再次听说给二哥相看媳妇,祝镕心里莫名不自在,但想起方才到兴华堂,听见养母对父亲说的话,一时正经起来,道:“母亲有心结,并不是针对扶意,您另从纪州寻别人来,她一样坐立不安。”
    话回到这事儿上,老太太轻叹:“纪州王府的态度你也看见了,王妃娘娘没有明说要接涵儿回去,可字字句句不离儿媳妇。家里家外都知道,多年来她书信不断,每逢佳节必定送来礼物,今日更是每句话都在提醒我们,人家可从来没丢下过儿媳妇,只是怜惜孩子,才允许她回娘家亲人身边。”
    祝镕道:“在您看来,王妃是否已经知道大姐痴病得厉害。”
    老太太说:“早晚要知道,瞒不住。可送回来的时候,是好好的人儿,如今变成这样,王妃但凡御前告一状,她是忠烈遗孀,是亲弟妹,还是老相爷的长女,皇帝不会不管。涵儿虽说是我祝家的女儿,可嫁出去了,那也是皇家的儿媳妇,是王府的人。”
    祝镕放下碗筷,问祖母:“上回我说的事,您想过了吗?”
    老太太眉头紧蹙:“涵儿的痴病,可以说相思成疾,难不成家里人害她不成?可你姐姐若当真曾怀有王府子嗣,那你母亲的罪过就大了,也不怪她如此慌张。”
    祝镕沉思片刻,道:“真有此事,也能说是大姐不小心,王妃也不能强行说是我们家的责任,如此母亲的罪过能减轻一些。“
    老太太苦笑:“不论是谁的罪过,都是我们家没保护好王府的子嗣,那不仅仅是一个孩子,那可是王府唯一的香火。这件事闹大了,皇帝不追究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一旦追究,那也是皇帝厌烦了祝家,三百年的家业,算是到头了。”
    祝镕神情凝重,双手在桌下默默握了拳头。
    老夫人一改方才眉开眼笑的欢喜,无奈地说:“你母亲前瞻后顾的,五年前一步错,要得之后步步错,她就这一个亲身骨肉,如今落得这下场,不等天家王府来追究责罚,她已经一辈子都不得安生了。但我不愿这家里,因她一人而罹罪遭难,镕儿,这件事,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周全。”
    祝镕颔首:“父亲常常将伴君如伴虎挂在嘴边,皇上若有一日看不惯祝家,任何事都能摧毁一切,您上了年纪,未必见得到那一天,可我怕,我们家当真衰败崩裂后,大姐即便被王府接回去,她痴痴颠颠还能被善待吗?事已至此,且不论当初谁的罪过,就看往后将来,纵然王妃和郡主怜惜,只怕下人也不怜惜,可那时候,大姐已经连娘家都没了。”
    老太太说:“我看闵王妃的气度涵养,是能商量的人,她也未必想要害了我们家,今日第一次见,说什么都太急,过些日子再想法子,还是主动相告的好。”
    说着话,低头见饭菜的热气渐渐散了,忙道:“赶紧吃吧,都凉了,你吃着,我和扶意说几句话,不然韵之就该回来了。”
    祝镕问:“有什么话要避开韵儿?”
    老太太道:“不过是几句解释和安抚,希望她能看在我的份上,凡事有所顾忌,你妹妹在,毛毛躁躁,总说不到点上。”
    祝镕拿起碗筷,想了想又道:“方才那些话,您也对言表妹说吧,她是通透明事理的人,分得清轻重。”
    老太太终于有了几分笑容,故意道:“我若懒得说,你替我说去?”
    祝镕不自禁念:“算了,又要不欢而散。”
    一语出,他心头一紧,猛地看向祖母,老人家笑得意味深深,留下孙儿独自用饭,转身往里屋去了。
    扶意今晚来,就是要和姑祖母好好谈谈,来明白自己之后在这家里的分寸,而老太太将与孙子的一番话,除了涵之可能有过身孕之外,同样告诉给了她,她才深深明白,大家族生存的不易。
    这些高门贵府,生存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与手掌之中,风光荣耀的背后,是每一日如履薄冰的彷徨不安。
    新贵尚且不知山高海深,只顾意气风发张扬豪迈,反是这与国土同岁的世家贵族,才最明白生存的不易,他们每一代人,都不愿家业毁在自己的手里。
    老太太开诚布公地对扶意说:“我总想着这家里一些旧做派能被打破,可我也常常问自己,我能面对儿孙们将来流离失所,我能安心看着一家子散了,上百口下人被拉去买卖,旁系子弟从此无了仰仗,我的小孙女们去了婆家被欺负,甚至遭凌辱吗?”
    扶意听得浑身紧绷,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家。
    老太太说:“我不能,孩子,你一个外人,我原不该对你说这些话,可真真就是外人才说得。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自然我眼里一直将你当孙女般看待,从没把你当外人。”
    扶意道:“偶尔与二夫人喝茶闲话,二伯母也仿佛满肚子的话无处可诉,总拉着我说上好半天,想来二夫人为了家为了她的儿女,也是诸多无奈和忍让。”
    老太太颔首:“这家里都不容易。”
    扶意欠身道:“如此,是我僭越了,自以为是的是非正义,还影响了韵之。姑祖母,我错了。”
    老太太挽过扶意的手,笑道:“若能影响韵之,才是我请你来的真正目的,我们涵儿如此,我心已碎,可底下几个小丫头还小,我希望韵之能给妹妹们做个榜样,而你就是我给韵之的希望。”
    “姑祖母太抬举我。”扶意道,“我不过是多念了几本书。”
    老夫人满眼爱意:“我原也以为你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如今可不这么想了。”
    话音落,外头响起韵之的动静,在和她的三哥哥嘻嘻哈哈,老太太欢喜地说:“自从你教她如何与她母亲相处,如今母女俩不吵了,每次从东苑回来也不哭丧着脸,你瞧瞧多好。”
    说着话,韵之已经跑进来,老大不满地说:“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偏排开我。”
    老太太嗔道:“没规矩,我在听扶意告状,说你的不是,在书房里走神不听讲,还闹得妹妹不得安生。你可仔细了,再不好好念书,我先打你一顿,再把你丢回东苑去。”
    韵之才不怕,往祖母身边一坐,黏在奶奶的身上撒娇,眯眼打量扶意,伸出手指头问:“你敢说我坏话?”
    被老太太打开了手,对扶意笑道:“回去吧孩子,让芮嬷嬷给你拿盏八宝琉璃灯点着,路上小心。”
    扶意躬身谢过,退出内室,经过膳厅,刚好祝镕吃罢了饭也要离去。
    韵之跟到门前,见哥哥要去请安告退,就说:“扶意你慢些走,跟我哥一道走吧。”
    扶意一愣,担心韵之说出什么“荒唐”话来,但人家只是笑道:“下人多几个,好把路照得亮些,今晚没月亮,外头黑压压的。”
    果然大姑娘心思简单,原是扶意自己先乱了心神,因此不得坦然。
    她道:“我先走了,别叫清秋阁的人等我,耽误她们睡觉。”
    韵之没拦着,扶意接过芮嬷嬷送来的琉璃灯,带着香橼翠珠就离去。
    可没多久,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翠珠说道:“姑娘,我们三公子也出来了,身边怎么没个人伺候照着路。”她请扶意等一等,便提了灯笼迎过去,将人一路带来。
    扶意手里提着琉璃灯,周身五光十色、华彩斑斓,只听祝镕笑道:“这原也不是照路用的,怪沉的,我替你提着?”
    “不……”扶意不及推辞,祝镕已亲手接过,两人的指尖有轻轻触碰,那一刹那,彼此都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祝镕温和地说:“走吧,我送你回清秋阁,这灯挂在屋子里好看。”
    扶意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走在香橼身边。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清秋阁,祝镕将琉璃灯交给了翠珠,见翠珠进门去,只有香橼在扶意身边,便道:“过几日,我派人送件东西来,原本早该给你了。”
    扶意抬起眼眸,她猜想是那枚丢失的耳坠。
    祝镕说:“但若……你不急着要,我暂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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