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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节

      铃铛声逐渐变大,还夹杂着高高低低的呼喝,墨鲤疑惑地抬头。
    商队的速度比他们慢,镖师跟趟子手正拽着骡马前行,想要尽早赶到下个宿头。
    这时几匹马快速从他们身边跑过,是那个半路上找墨鲤搭讪的年轻人,似乎准备骑马去前面探查,他身后跟着三个家丁护院打扮的汉子,一看就是自家带出来,跟镖师趟子手的衣着有很大区别。
    年轻人看到孟戚的身影,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原来这辆车上还有一个人。
    只是天黑了,孟戚又背朝着这边,根本看不清面容。
    “该死!”有镖师在后面高声咒骂。
    一辆装货的马车轮子陷进了土坑里。
    这个坑原本没多大,结果他们携带的货比较沉,天黑了推车的人又没看见,结果就跌了进去。众人心里一慌,急忙想要把车推出去,结果反而让坑越变越大。
    “叮铃呛啷……”
    孟戚听着声音,奇怪道:“难道这边也有走尸行骗的?”
    行夜路摇铃的人很少,这里又不是关外戈壁,商队都挂着驼铃。
    尤其是只听得声音,没有火光,这就很离奇了,谁还摸黑走路?
    说话间,那个骑马的年轻人又回来了,这次他没有心思朝这边打量,而是匆忙地奔回商队之中。
    “前面有圣莲坛教众在开法会,绕不开,只能转道了。”
    “什么?真是倒霉,那村镇也不能去了。”
    墨鲤眉头一皱,没想到在中原腹地还能听到这三个字。
    孟戚看到墨鲤神色变化,拍了拍大夫的手背作势安慰,起身冲着商队那边去了。
    他虽然戴着斗笠,但是春日衣衫已经趋向单薄,长身玉立,看着就不似寻常人,自黑暗里走过来,商队外围护车的趟子手跟车夫纷纷警觉,正欲出口的喝问卡在喉咙里,只是本能地握紧了暗藏的武器。
    “诸位请了,在下与友人出门游玩,这附近还是第一次踏足,不知那圣莲坛是什么来路?法会又是怎么回事?”
    有现成的人可以问,孟国师能偷懒就偷懒。
    商队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半晌还是那个年轻人挤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孟戚,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圣莲坛……就是一群穷老百姓,稀里糊涂地信什么真佛真道,整天神神叨叨的,一般能不接近就不接近,他们对外来的人很糟,别说借宿了,就连进他们村子都要遭白眼受驱赶。”年轻人随口说了几句,又忍不住嘀咕道,“这两年好像越来越多了,明明从前这边不是这样。”
    孟戚闻言神情一凛。
    他拱手道谢,别的话不多说半句,转身就回马车了。
    “这什么人啊,这样唐突无礼,看到这边有老人也不知道问候一声。”年轻人身边的小厮埋怨道。
    “行了,出门在外别找事!你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吗?”年轻人一巴掌将小厮的脑袋摁了下去。
    “能有什么来头,还能是皇亲国戚不成?”小厮咕哝。
    就算是陌生的老者,年少者若要跟这边叙话,都要先行一礼问一声老丈,反之就是不懂礼数。商队里确实有一位年长的管事,也是这次拿主意的人,算是商队的领袖,虽然孟戚全程无视了他,但他听到年轻人的话,还是点头道:“裘公子说得不错,那人一看就不寻常,咱们把车起出来,赶紧转道罢。”
    孟戚回到车边,果然看到墨鲤也是一副沉重的模样,圣莲坛教众越来越多,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孟戚一刻都不耽搁,立刻提议由他去那边村镇查看。
    墨鲤倒不担心他,这样的小地方也很难有危险,只是觉得圣莲坛或者说天授王可能在预谋什么,便叮嘱道:“不要打草惊蛇。”
    孟戚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身影一闪就没入了黑暗。
    铜铃锣鼓声遥遥传来,墨鲤仔细分辨,还能听到叩拜北斗紫微星君的声音。
    紫微星君应该是道家的神灵。
    道教讲究天地自然,即使敬拜神灵,也没有这样喧闹的。圣莲坛众人手持法器,不剃头只披发,却又拿了从前拜弥勒的那一套做派,于是看起来僧不僧道不道,更像江湖邪道折腾出的玩意。
    孟戚到的时候,看见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跪在地上,十几个穿着白衣白袍的人摇着铃鼓跳来跳去,口中念念有词。
    供桌上三牲俱备,另有酒水果品。
    不是活祭,也没有神像,只有一块写有紫微星君名号的檀木牌位。
    那些白袍的圣莲坛教徒看起来像是村民,说是白衣,其实都泛黄了,没有一个会武功。孟戚将村子绕了一圈,发现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其他人都聚在村口拜祭紫微星君。
    祝词很是平常,无非是风调雨顺,阖家安乐之类。
    没有发现蹊跷,孟戚的表情并没变好。
    他一言不发地回到墨鲤身边,对着墨大夫摇了摇头。
    “不是圣莲坛?”墨鲤疑惑,他没听到打斗声,铃鼓声也还在继续。
    孟戚沉着脸说:“都是普通百姓……只是信了圣莲坛。”
    墨鲤若有所思。
    百姓信神佛是难免的,只是信什么的区别。
    “一整个村子,都信圣莲坛紫微星君。”孟戚拧眉,他想得比更深更远。
    百姓信什么是无所谓的,如果不许别人信的跟自己不同,或者同村同乡只信一个神灵,在孟戚看来很危险,也不正常。
    “不知是单单一个村镇,还是附近都有这种趋向……”
    “即使圣莲坛成患,可是他们想要百姓放弃安逸的生活,起兵造。反,怕是难了点。”墨鲤跟孟戚的想法不同,觉得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们不需要这边如何,只要给齐朝造成麻烦就行了,譬如制造谣言说田税上涨,或者干脆杀人,诬陷栽赃给官府的纨绔子弟,就能把人煽动起来。起初百姓可能只是讨个说法,紧跟着冲突会大到出乎意料,等两边闹得不可收拾,无论是谁出面都平息不了。”
    孟戚纵然知道,也无计可施。
    像这种村镇不知有多少个,也不像青湖镇的镇民那样作恶多端,他们只是拜紫微星君,听了蛊惑之言,如果有人出面不许他们这般做,就会激起逆反之心,反而容易坏事。
    “陆璋这个皇帝真是做得糊涂至极,在齐朝做官的都是一群傻瓜吗?不早早发现圣莲坛的弊端,任由它们壮大!”
    孟戚迁怒了,当年他弃官不做的时候,天下哪有这么多隐患?
    第184章 卒生大祸
    像圣莲坛这样蛊惑百姓, 然后作乱谋逆的邪门歪道历朝历代都有, 楚朝国祚虽只有三十九年, 但一样出过。
    最初只是个招摇撞骗的方士,在十里八乡很有威望,他收了许多弟子,俨然成了地头蛇。这些弟子良莠不齐,多半是不识字的,唯有一个落第书生还有点见识。
    这书生为了娶到邻县员外的独女,谋取大笔田产, 就费了一番心思作势,大肆鼓吹自己是星君下凡,命格极贵。
    书生不止给自己吹,还捎带自己的师父一起吹, 否则怎么解释星君去做别人的弟子呢?星君在人间的师父, 那也必定不是凡人啊!
    于是称方士是东极青华大帝, 即通常所说的太乙救苦天尊,是来世间度灾厄解苦难的,反正那会儿方士已经死了, 死人又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反驳。
    结果吹得太大,吹得师兄弟都信以为真, 或者说,他们愿意相信。
    想想看, 老师是天上的帝尊, 师弟是星君, 那自己肯定不简单啊!于是私利作祟,等书生连蒙带骗的把那女子娶回家,赫然发现流言向着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他的师兄弟互相攀比,一个赛一个地吹,更有甚者已经收了许多教众,每天讲度灾救厄的无上玄法,规模越来越大。
    为了圆谎,当着外人的面,师兄弟之间碰上了,也装模作样地行礼谈天上的事,这就令人愈发地不清醒,他们每天飘飘然的,当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下凡了。
    既然是神仙,怎能容得别人忤逆自己呢?
    不久就把那一带闹得乌烟瘴气。
    “……当年遣人去抓的时候,他们已经立了教坛,自称太乙救苦天尊座下的济世教,教中混进了一些曾在陈朝末年逐鹿天下时失利的势力残余。如果官府只怕他们当做一群自吹自擂的骗子,后果不堪设想。”
    早就死了的方士从没想过谋。反作乱,骗财骗亲的穷书生没想过,他那些脑子糊涂的师兄弟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些,可是很多事情一旦起了个头,后面就由不得人了。
    那些残余的势力想要找一个足够的偏僻地方慢慢发展,看中了济世教对当地百姓的影响,便假称是当地人的某支远亲,慕名来此定居,再装作信众混入其中。
    因为有钱有能力,很快就在教里有了名望,他们竭力鼓吹发展教众,把济世教扩大到附近另外几座县城。教中头目能过上更舒坦的日子,坑钱的机会更多,便没有不乐意的。
    这样发展下去,等到某年天灾,或者某任地方官贪婪无度,就可趁机揭竿而起。
    骗子们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是骑虎难下之势。若是教众再吹一波黄袍加身,脑子糊涂的或许真的咬牙干了。
    当然,不管他们是稀里糊涂干了,还是清醒过来抽身逃跑,都不会有好下场。
    利用完了,自然是要一脚踢开的。
    ——首领被刺杀,被官府的人害死,还能令教众愤而拼命。
    这样的事,古往今来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
    正如孟戚所说,只要官吏没有尸位素餐,就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楚朝律文里,失察之过牵涉甚远,追责重大。”孟戚皱眉,恨不得将朝堂上的官员挨个揍一拳,因为在他看来,这就是上梁不正,下则懈怠。
    倘若朝堂上的人都喜欢互相推诿,经常把事搁到旁边拖个三五天,还斥责那些给他们增添麻烦的下属,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不会找没趣。
    既然揽事的风险比不揽事大,而且也只是一群拜神佛没有到处闹事的庶民,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知晓情况的人随便写个条程报给上司,算是留个底真要出事了也能自辩。
    就这样,村长里长包庇,衙门里的小吏不愿多问,县丞知道之后敷衍了事,县令连衙门文书都没仔细翻过,再往上的知府压根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这样一层接着一层的疏忽,等到了京城,就算朝中有勤恳能干的臣子,有兢兢业业批阅奏折的皇帝,也统统只能做补锅匠。每天焦头烂额地对着一堆棘手事,忙得团团转,可麻烦事还是一桩接一桩地出,一桩比一桩难以应付。
    使人不禁心头生疑,诺大的天下怎么就跟个渔网似的,到处都是窟窿眼儿?
    孟戚一字一句地说:“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如今这天下,便如江堤千疮百孔,烟囱缝隙里的火星子已经点燃了房梁,只待蔓延开来,便轰然坍塌。”
    他理应恼怒,声音里却透着空洞的冷意。
    比起陈朝末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景象,如今的情况已经很好了,没有易子而食,没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百姓纵然穷苦但能够活下去。
    ——然而平和安宁的景象摇摇欲坠,不久后可能化为狼烟灰烬,无数人家破人亡的感觉,比陈朝末年那会儿还要糟糕。
    该怎么办?
    从何处救?
    孟戚感到一阵刺痛,眼前发黑。
    等重新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趴墨鲤怀里了。
    脑袋埋在墨大夫胸前,孟国师满眼恍惚。
    呃,真是熟悉又陌生的滋味。
    沙鼠是经常趴,这会儿作为人,觉得没那么暖烘烘跟好摸了……
    孟戚晃了晃脑袋,发现头还晕乎着。
    墨鲤反应极快,他方才伸手按住孟戚右腕脉门,一股清透冰凉的灵气灌入穴道,随着经脉里迅速流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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