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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准备准备后事吧。”
    哪里就准备后事了?
    郎中怕被齐国公江遇给揍了,又仔细号了号脉,摸到了一丝儿微弱的活气儿,这便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还能活还能活,老夫开些药灌下去,若是醒了就醒了,醒不过来再准备后事。”
    江遇见这大夫两句话不离后事,又气又恼,将人赶出了国公府。
    接着再请郎中,说法竟同前面那位郎中差不离,江遇这才慌了神,命人好生照顾不提。
    霍枕宁既下了决心好好同那些驸马候选相处,待第三日晨起,便请人将那苏万彻召进来,言说要苏万彻带她去爬千岁山。
    “你虽然游历了大江南北,可皇宫里头的山你一定没有爬过,今日本公主便请你爬千岁山。”
    苏万彻闻言喜出望外——公主主动相请,这是天大的荣耀,更何况是陪她爬山。
    虽说是爬山,却随着公主的鸾驾进了御花园。
    那御花园中尚有积雪,也没什么景致可言,苏万彻上下左右打量过了,哪里有山的踪影。
    霍枕宁倒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纤手轻轻一指,往那一块略大的石头一指:“瞧,这就是千岁山。”
    苏万彻望着这一丈高的大石头,有些茫然。
    “殿下,这是千岁山?”
    “有根为山,无根为石。”霍枕宁点头点的真切,神情也是认真的紧,“这便是千岁山。”
    苏万彻是何等聪明之人,立时便指鹿为马,从善如流地改口:“这千岁山真是奇山一块,虽谈不上壮丽巍峨,却也是小巧玲珑——殿下,这山怎么爬?”
    霍枕宁对他这般唯唯诺诺有些意兴阑珊,还未回答,便见璀错抹着泪儿便过来了。
    一见到霍枕宁,璀错的泪珠子更是掉个不停,甚至哭倒在了那座千岁山上。
    “胖梨,表哥他……”她泣不成声,话说的不成个,“表哥他去了,我要回国公府一趟,送表哥上路。”
    霍枕宁茫然地看了木樨一眼,木樨也回了她一个茫然的眼神。
    “表哥去了,是什么意思?”
    苏万彻在一旁自然是听懂了,郑重其事地为公主答疑解惑:“回殿下,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乡君的表哥过世了,她要回家去见他表哥最后一面。”
    霍枕宁茫然地抬起了头,不知所措。
    “江微之死了?”
    第59章 兵法(中)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霍枕宁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消息。
    前儿还来给她送玉佩, 今日璀错就过来说要送他上路?
    可璀错的样子又不似作伪——璀错自小到大,就没有说过谎。
    她突然就有些害怕, 握住了璀错的手。
    “谁进宫来的?”她突然比平时聪明了一点儿, 立刻便去追问。
    璀错茫然地抬起了头,指了指仁寿宫的方向。
    “是大嫂,齐国公夫人……”她拿出帕子拭了拭泪水,想着方才大嫂悲恸的话语, “大嫂现下在向太娘娘问安……”
    霍枕宁慌了一下心神,连忙去叫木樨。
    “去请夫人到东暖阁来。”她拽着璀错便往仁寿宫走,连步辇都忘记上。
    苏万彻追了几步,便放弃了——方才听到的重磅消息,他有些震惊。
    木樨先行, 一路小跑往仁寿宫去,刚进了门,便撞上了从郑殿里出来的齐国公夫人敏氏。
    木樨迟疑了一下, 颔首致意。
    闵氏见是大公主身边最得用的姑姑,忙收起了方才在正殿里同太娘娘闲聊的神色, 强笑了一下:“姑姑也在, 殿下可回来了?”
    木樨望着齐国公夫人的面容,有些奇怪。
    江迟出了这么大的事, 按理说, 齐国公夫人应当同太娘娘说起,也不应当有什么闲情雅致和太娘娘寒暄,可为什么从正殿里头出来的齐国公夫人, 神色不见哀恸,还隐隐有笑意呢?
    正二品的官员去世,这事太大了,按报丧的先后顺序来看,也该是先通禀陛下,不该是齐国公夫人亲自来同璀错这个外甥女说——寻个婢女进宫来就是。
    更令人狐疑的是,齐国公夫人身为宗妇,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在家中操持,竟然还能抽空来宫里寻璀错,见到她这个公主的贴身婢女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可回来了。
    有诈。
    木樨默默地在心里头下了个定义,微笑道:“夫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在家操持,怎么还进宫了。”
    闵氏是何等聪明的一个,听了木樨的话,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木樨的神情,继而强笑道:“家中接连遭变,母亲记挂着乡君,我便匆匆进宫了,这不,还得赶紧出去。”
    木樨深深地看了闵氏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公主即刻便回来,夫人若是有话,可进东暖阁里等一时。”
    闵氏同木樨的眼神相接,登时便虚了一下,面上却不显,只点了点头。
    这便随着木樨进了公主的寝殿。
    不一时,霍枕宁拉着璀错便进来了,璀错抽抽噎噎,霍枕宁却蹙着眉,神色焦急,见那齐国公夫人闵氏起身拜她,她也不寒暄,开门见山:“江迟怎么了?”
    闵氏这是头一次同这位梁国公主离的如此近,平日里,家里常常出现她的名字,她听的熟了,自然心理上同公主也有些亲近了。
    她侧边感受到了木樨注视的目光,抬头便是公主急切的问话,心中有些发虚,便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始谨慎起来。
    “江迟自那日驸马选婿后彻夜未归,直至天明才被郑敏送了回来,昏迷不醒全身凉透。”她说着说着,腰杆子便挺了起来——她说的全是真的,没必要心虚,“请了四五个郎中,都说不行了,殿下算算,这都几日了,一直醒不过来,大夫们说到时候了,臣妇想着叫乡君回去一趟,同她四哥道个别,也算是见见最后一面。”
    霍枕宁心里突突的跳,抬头问木樨,声音里带了一些慌乱。
    “……天明了我没见到他,他不是听话的人啊。”她无与伦比,喃喃自语,“即便是冻了一夜,可也不至于就要死了啊……”
    木樨默默地在公主身旁蹲了下来,握住了她有些颤抖的手。
    “殿帅在牙狼关外,便受了伤,大约是身子没养好罢。”她安慰着公主,“夏大医医术高明,叫他去瞧瞧,总不至于叫殿帅丢了性命。”
    霍枕宁连连点头,喃喃道:“对对,大医妙手回春,一定能将他救回来……”
    兰桨闻言便奔了出去请大医,闵氏在一旁注意着公主的神情,见公主失了主心骨的模样,心里安定了几分,道:“江迟如今正在弥留之际,口中却呓语不断,反反复复地念叨了一个名字……”她顿了顿,殷切地看了霍枕宁一眼,迟疑道,“臣妇僭越了。”
    霍枕宁哪里还有心气儿追究她的僭越不僭越,站起身来,却脚下一软,险些就要软倒在地,慌的一整个殿中的人都来扶她。
    齐国公夫人心里愈加的欣慰,她想着自家小叔子这几日的情形,感慨公主的心里也许还放不下他,这一趟真的叫谢小山那小子说中了。
    她见公主被宫娥们簇着,没什么大碍,这便趁热打铁:“臣妇还要回去操持——若是江迟醒不过来,怕是要准备后事了。”她向公主道别,“殿下善待乡君,又是江迟心中至爱,臣妇一家感恩戴德,誓死效忠殿下。”
    闵氏出身将门,这几句话说的好像要上战场一般,此时见公主怔忡地愣在那里,便也悄悄儿退下了。
    璀错没跟上闵氏的脚步,抽抽噎噎道:“大嫂把我给忘了……”说着,便跌跌撞撞地往外头走了。
    霍枕宁抓着木樨的手,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惊恐的问她:“他若死了,是不是这世上就没这么一个人了?”
    木樨看出了公主心中的惊惧,她连忙将公主搂在了怀里,不住地安慰她。
    “公主莫怕,大医不是去了么?”她怀里的孩子在抖,似乎怕到了极致,“他若真救治不起,公主也不必自责,您是无心的,谁成想他真的站了一夜呢?”
    自己看大的孩子,自然要极力地宽慰她,以免心里的负罪感过重,往后的日子也过不好。
    霍枕宁抓着木樨的衣衫,终于哭出声来。
    “姑姑你不懂,跟自责没关系,就是我罚的又如何,我是说他若真不在了,那该怎么办?”她无与伦比,自木樨的怀中抬起头来,茫茫然道,“这世上若真的没他了,该怎么办?”
    她突然怕极了。
    公主眸中装满了惊慌无措,木樨叹了口气,正色道:“公主去见他吧,即便不治,也好好的道别。”
    霍枕宁拼命摇头。
    “怎么能不治呢,他得好好地活着,看我找个好驸马……”
    她说完这句,蹭的一声站起身来,往外头奔去。
    “备车,我要去看看他!”
    如今公主晋了梁国公主,宫里头没人敢管她,近来齐贵妃也不怎么走动,深居简出的。
    横竖公主已经出了门,木樨无法,命应大虎往东宫有了一趟,得来太子的一句话:万事我为姐姐兜着。
    哪里还有什么后患,一路马车疾驰,到达东内大街不过半个时辰,齐国公府的门前正有仆从搭着梯子,去取那府门前高挂的红灯笼,乍见有华丽的马车疾驰而来,其上奔下来一位天仙般的姑娘,一头长发如瀑,飞也似的闯进了门,仆从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姑娘又飞也似的转回头,冲着他们这几个摘灯笼的喊:“不许摘,不许摘!”
    木樨跟在公主后头,知道她心里所想:摘下红灯笼,莫非要重新挂上那白灯笼?
    公主头次驾临齐国公府,但齐国公府的人似乎早有准备,沿路不仅无人阻挡,仆从们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恭敬而跪。
    霍枕宁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木樨却暗暗记到了心里,直到在江微之的外间见到了谢小山郑敏等人,木樨心中才有了计较。
    夏大医自里间出来,蹙着眉头。
    霍枕宁踟蹰不敢上前,木樨上前询问:“殿帅如何?”
    夏大医摇了摇头,斟酌出言:“……很是奇怪,他身上布满了冻伤的伤口,肩头和右胸还有箭伤,瞧着是新伤,再听他的胸口有细微波动,近期定然常有咳血症状,怕是先前的怔忡之症还未好。如今高热不退,确实有生命之忧。”
    霍枕宁喃喃自语:“怎么会伤成这样,他又不是个靶子……”
    谢小山悄悄地绕到了公主的身前,苦着一张俊脸。
    “公主表妹能来见他最后一眼,迟舅哥死而无憾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眼看着公主一双眼睛压根落不到他身上,又往前凑了凑,“舅哥冻伤的事是您干的吗?啧啧,您怎么那么残忍……”
    霍枕宁茫然地看了谢小山一眼,“雪里站一夜,也冻不伤吧……”
    木樨便在一旁斥责:“谢世子少说几句吧。”
    谢小山挠挠脑袋,吐了吐舌头。
    公主心里愈发的沉重,默默地走进了里间。
    那个苍白的人,躺在缎子被里,浑身像是没有一丝儿的活人气。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他在她的眼前,永远是倨傲骄矜,不慌不忙,永远没有慌乱的时候。
    可眼前的人,羸弱苍白,清俊的面容如玉,挑不出一丝儿瑕疵。
    她犹豫着走上前,不知道该坐哪里。
    这房中空无一人,一旁的药碗里是才煎好的药汤,冒着突突的热气,竟也没个丫鬟喂他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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