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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朱衡放下酒杯,便劝众人吃菜,等酒过三巡方才笑道:“有酒不可无诗。正好前日秦师爷送了我两盆他自己养的菊花,众位且先饮酒,等本官让人把花移进来,赏花作诗岂不是件雅事。”
    赏花作诗对于在座的举人来说都没什么问题,因此等赏过那两盆菊花,众人便开始作诗。
    朱衡早已让人准备了几套笔墨纸砚,又在众人的食案旁边另设一几。
    然后他便一边饮酒一边观察众人的动作举止。
    沈默的气度容貌在这几个举人中都是最为出众的,加上又是新科解元,所以朱衡尤为注意他。
    只见他放下筷子以后,再没有碰过眼前的酒杯,只是淡淡的看了几眼菊花,然后从容落笔,不慌不忙的写完了一首诗。
    朱衡见他第一个写完以后,本想一睹为快,没想到他又仔细审视了两遍,然后改动了一两个字。等他再将改动完以后的诗作誊写完一遍后,已经有人提前一步把诗写好了。
    朱衡看了眼那人的诗作,做得还算不错,点点头随口称赞了几句。
    等朱衡后面又看了两人的诗作,沈默方才把自己的诗呈了上来。
    朱衡接过一看,诗确实写得不错,比前三个人的诗作都要好,可是却还没到令人惊艳的地步,是以也不会将其他人的诗作衬托得黯然失色。
    不争不抢,少年老成,这是朱衡对沈默得出的第一个印象。
    再联系对方所作的这首诗,都说诗言志,这首诗立意虽然不新,可是内里表达的深意却很是值得人琢磨一二,平和中又透着几许清正。
    朱衡不由微微点了点头。不过因着第一次见面,他对这位沈解元的了解还不深,因此并未流露出多欣赏的意思,只是中规中矩的点评了几句。
    后面宴会进行到尾声时,朱衡才状若无意的问了他们这几个举子一句,是否参加明年举行的会试。
    考取举人以后虽有诸多好处,可是想要入朝为官,还得过会试这一关。这也是朱衡虽对沈默有些欣赏,可是却仍想再看看的原因,毕竟中了举人以后,接下来几年迟迟中不了进士的人也大有人在。
    知州大人问了这句话后,过了一会儿,林泽才第一个开口道:“书院那边的先生说学生的文章还差点火候,祖父也觉得如果学生明年去参加会试,多半会落榜。是以学生打算等上几年再考。”
    朱衡点点头:“既然他们都这么说,那就是有他们的道理。”然后转头看向沈默,“不知道沈解元怎么想的?”
    沈默道:“学生已经决定参加明年的会试,只是还没有定出发的日期。”
    朱衡笑道:“看来沈解元这是对会试很有把握,将来金榜题名应该不在话下。”
    “大人说笑,学生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风光。”沈默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沈解元太谦虚了,连我们的主考官魏东平魏大人都对你赞赏有加,将来得中进士应该不是难事,林老弟,你说是不是?”说话的人是在座的其中一个姓马的举人,年纪比沈默和林泽都要大。
    林泽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表面上似是在夸沈默,可是话里又透出深意,他不由微微皱眉,没有应答姓马的举人的话。
    朱衡听到魏东平这三个字,却是立时就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京城无人不知他和魏东平有些不对付,尤其是魏东平对于他还有夺妻之恨,虽然那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可是魏东平素日里表现出来的市侩油滑,却很是让他不喜。
    那姓马的举人不忿不管是主副考官还是知州大人都对沈默青睐有加,正好他在府城等放榜的时候,听某个家中有人在朝为官,消息比较灵通的考生说过,知州大人与他们的主考官魏大人有些不对付,这时便借机提了一句,目的就是想让朱衡疏远沈默。
    不过朱衡不悦归不悦,但他在官场里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一听此话,就知道这姓马的举人是在挑拨离间,当下淡淡说了句:“魏大人出自谢首辅门下,既然他都说沈解元不差,那么看来沈解元明年会试的时候多半会有喜报了。”
    “大人这话,学生可不敢当。”沈默虽不知道朱衡与魏东平之间有嫌隙,可是这话他要是真应下,以后多半要担一个为人轻狂的名声,便道,“魏大人只是评论了一下学生的那篇策论,说其中的有些观点不想与太子的政见不谋而合。”
    “什么,太子,魏大人跟你提过太子?”朱衡听见太子二字,便不由问道。
    沈默道:“学生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问在场诸人。”
    朱衡便看向底下的举子们,林泽第一个点点头,“我坐得位置比较靠前,确实听见魏大人说过这句话。”
    朱衡便确信无疑了,魏东平这么个势力小人,好好的怎么会提起太子来,难道是沈解元认得太子还入了太子的眼,朱衡有些坐不住了,不等宴会结束,就把沈默单独叫了出来。
    那姓马的举人气得脸都黑了,原本想着提出魏东平魏大人以后,会让知州大人不喜沈默,他再从旁奉承几句,说不准知州大人会对他另眼相待,没想到沈默搬出太子来,倒让朱衡对他更青睐有加了。
    这边朱衡把沈默带到一间静室后,方才问道:“魏大人好好的为何会跟你提起太子,难道你认得太子?”
    沈默道:“学生在府城见过微服出巡的太子一面。”
    微服出巡,朱衡没想到沈默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见的太子,然后接着详详细细问了沈默一遍,年纪和相貌都对得上,末了朱衡确定沈默见到的那个青年应该就是太子。
    “可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子?”朱衡觉得太子的性情自己还是了解一二的,为人比较谨慎小心,应该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学生只猜到那青年的身份应该不低,直到魏大人提了那么一句,学生才确定他是太子。”
    朱衡听到这话,不由上下打量了沈默一眼,仅从魏大人的一句话就能推断出一个人的身份,不错,有当官的潜质。
    朱衡自己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京官尤其是入阁的那几位大臣说话普遍都云里雾绕,寻常人根本听不懂他们话里的深意,朱衡早年因为秉性太直,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后来吃了好几次亏以后方才慢慢习惯过来,不过在他心里,还是宁肯被外放出来自由自在的做一州之长,也不想跟那些人虚与委蛇。
    朱衡想到这里不由拍了拍沈默的肩,“既然太子先前见过你,定是对你留了个好印象,所以才特地嘱咐魏大人照顾你。将来你中了进士,可不要忘了太子的这份提携之恩。”
    既然是太子看中并且要提拔的人,朱衡自动把沈解元划入了自己人的行列,对他的态度也亲切了几分。
    沈默却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这让朱衡对他越发满意,等宴会结束又把他单独留了下来说了好一会儿话,沈默临走的时候,他还送了一幅自己的墨宝和两筐自家园子里所产的石榴。
    那两筐石榴,有一筐是白石榴,有一筐是红石榴。
    林溪捡了一只最大的红石榴,一边吃一边道:“这石榴不错,要不要给祖母送去一些?”
    沈默道:“祖母不吃石榴,嫌吐籽麻烦。”
    林溪道:“吐籽确实麻烦,不过石榴汁挺好喝,明天让丫鬟用这石榴榨汁喝。那年我赴知州府宴会的时候,还想着那么多石榴树,不知道要结多少石榴,没想到今年沾夫君的光,可以吃到知州府的石榴了。”
    沈默看着她吃石榴的样子,轻轻笑了笑,思绪却飞到了别处。
    朱衡那么在意太子的态度,难道是□□,可是自己对太子并未有过多了解,只是见过那么一面,就这么加入□□会不会有违自己的初衷。
    看来改天得见一见袁师傅,问问他对朝中局势的看法。
    第81章
    微风吹过小院, 外面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更衬得袁家这个小院清净无比。
    袁师傅将养了这么两年,原来的老毛病虽未彻底除根,但是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现在还能坐在院子里, 与沈默从容对弈。
    只见他执了一枚黑子,慢慢道:“这个你倒是无需多虑,我曾经听文老爷子说过, 太子年纪虽小, 可是却被师傅教的很好,且有容人之心。文老爷子说这话时, 太子当时不过七八岁, 俗话说七岁看老,一个人变化再怎么大, 性情品行却不会有多大的变化。再者,圣上最不喜欢大臣结党营私,太子若是聪明人, 就不会私下结交大臣, 反之, 你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沈默落下一枚白子, 轻声道:“师傅说的是,是我想差了。”
    袁师傅低低咳了声, 方才又道:“不过圣上到底上了年纪, 若是朱衡真是存心与你交好, 你也不用太过小心,焉知将来没有求到他的时候。”
    沈默轻轻嗯了一声,见袁师傅仍有些咳嗽,便问道:“师傅这病还没好利落吗?”
    袁师傅摆摆手:“没事,我已经好多了,你媳妇之前让人送来的冬虫草效果不错,往年到这时候,我总要咳上半个月,如今只偶尔咳一声。”
    提及林溪,沈默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既然有用,那我回头跟她一声,让她再送点过来。”
    袁师傅道:“还用得着你说,你媳妇每隔两个月便让人送来一包,连送来的日子都是月初那天。没想到我老了老了,还能享得着这福分。”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在自己跟前提到自家媳妇的好,一方面是证明自己的眼光不错,另一方面则是与有荣焉。
    沈默自然也不例外,他微微笑道:“这是师傅的福分。”
    袁师傅望着棋盘,落下手中的黑子,“要是你父亲还活着就好了。他要是知道你中了解元,又娶了个这么能干贤惠的媳妇,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提及那只见过数面的父亲,沈默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师傅怎么忽然提起我父亲来了?”
    袁师傅道:“没什么,这人老了,就爱回想从前的事。昨天我想起明年你就到弱冠之年了,便想起你父亲早已给你起好的一个字。”
    弱冠之年,由长辈赐字是历来的传统。
    沈默便问:“什么字?”
    袁师傅道:“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正是你父亲因为一时言语不当得罪了朝中权贵的时候,所以你父亲给你取名默字,取其‘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之意。后来你父亲给你取名默字以后,又想好了一个字,‘守言’,希望你能吸取他的教训,万事多听少开口。”
    沈默听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袁师傅看着他道:“现在看来,你父亲给你取名默字,倒是贴合得很。起码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可没你这么稳重。”
    袁师傅说了这么半天,便听沈默问道:“我父亲当年是怎么得罪朝中权贵的?”
    袁师傅道:“当年的具体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你父亲也没有细说。我只知道若不是你父亲的恩师出面保他,你父亲的前程就毁了。不过即使这样,你父亲后来也一直被外放,始终不能得进京城。”
    “师傅可知那位朝中权贵是谁?”
    “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秦王殿下。”
    袁师傅叹口气:“这位秦王骄横跋扈、心胸狭窄,你日后切忌不要与他对上。”
    沈默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袁师傅道:“这些事,我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怕你读书分心而已。如今你要进京会试,这些事自然要一一对你言明。除掉要提防秦王外,你进京以后还要小心一个人,这人姓杨,名成仁,当年因为一点小事与你父亲反目成仇,此人品行虽不佳,可是极擅钻营,说不准现在已经位列高官,你可千万要小心。”
    袁师傅与沈默在对弈谈心的时候,林溪正在给江吟秋践行。
    萧彦不放心江吟秋她们母女,怕路上有个什么闪失,特地请了半个月的假,昨日才刚到家。
    不知是不是血缘使然,银姐一点都不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爹,萧彦只抱了她半天,她就叛变了,天天把爹挂在嘴边。
    因此江吟秋来沈家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
    林溪没见到银姐,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不过她很快就收起了这点小失落,热情的招呼江吟秋坐下,“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所以一个人也没请,单只我们两个,好好说会儿话。”
    等江吟秋坐下,林溪便给她斟了一杯石榴汁,“这是我用石榴榨的汁,你尝尝味道如何?”
    江吟秋便依言尝了一口,“果然不错,没想到这石榴汁这么好喝。”
    林溪道:“本来还想让我干女儿尝尝的,没想到江姐姐你没带她来。”
    提起银姐,江吟秋满脸都是笑意,“她现在时时缠着她爹,连我这个娘都不要了。”
    林溪又给江吟秋斟了一杯石榴汁,问道,“你们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江吟秋点点头:“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两日后出发。不过乍然要离开,我突然有些舍不得了,尤其那宅子,我住了两三年,已经有感情了。”
    林溪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听说边关那边地广人稀,宅子肯定比晋城这边便宜得多,地方也要大得多。江姐姐你现下舍不得这宅子,将来到了边关,只怕就觉得这宅子有些狭窄了。”
    江吟秋道:“你表哥也是这么说的,他还提前看好了一个宅子,说是比我们现在住的宅子要大上两倍,价钱却不及我们住的宅子一半。就是我们这边卖的比较贵的皮毛、药材,边关那边也要便宜很多。”
    江吟秋本是随口一说,林溪心里却是一动,觉得这倒是个商机。
    “江姐姐,你有没有打算再开一间铺子?”
    江吟秋念头一转,就明白了林溪的意思,“你是说要做皮毛、药材生意?”
    林溪道:“皮毛生意以后再说,我就是觉得既然边关有些药材那么便宜,我们何不开个药铺。”
    “在哪开?”
    林溪一时倒被她问住了,晋城这边已有两家药铺,是不能再开了,京城那边,更不消说,百年药铺多得是,自己凭什么跟人家竞争。
    林溪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要在哪开铺子,不过虽然暂时没想到要在哪开,但是林溪还是觉得这个商机不可错过。只是时候还没到而已。
    江吟秋笑道:“三妹怎么这么喜欢做生意,我算得不差的话,光是茶铺那边你就挣了不少银子,应该并不缺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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