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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稀少如何?多又如何?日子还不是自己过的。”莱樱接过话头,她还在整理她负责的那部分账目,一边整理一边说:“若不是我跟了公子,现在早就嫁人了,一辈子围着孩子锅炉灶台过。一个女人管账目做经营?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
    她略微活动了关节,像是想起来什么开心的事情,笑道:“我说我喜欢理账的时候,满以为公子会嘲笑我,谁知他直接把所有账目交给我管,从不跟我说女人就该如何如何。这份差使我干一辈子也不腻。”
    我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水,报以微笑。
    知遇之恩,恩同再造。
    姬玉确实是不拘一格,没有成见。他能看到姑娘们的天赋和最深处的愿望,既是利用也是满足了她们的心愿,得到她们彻底的忠诚,确是双赢的局面。他最初对于我的好奇,大约是因为看不到我的愿望吧。
    至于辛夫人,宋长均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那是姬玉青梅竹马的表妹,九州三大美人之一,自小与姬玉有婚约。后来姬玉出走毁约,她便嫁给了卫国的清宁君。几年之前清宁君过世辛夫人便寡居至今。
    宋长均也说那是姬玉珍爱之人。
    单就这一点,就让我由衷羡慕。
    兄长
    沈白梧和胞弟一向兄弟情深,如今胞弟继承王位不久便有许多人来沈白梧这里拜访走动,将来若对赵王有所求还可请沈白梧帮忙说几句话。所以一旦沈白梧开办宴席邀请宾客,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即便是这宴会上有身份比较敏感的姬玉。
    但是天下皆知姬玉公子和白梧公子是挚友,沈白梧也说姬玉只是来看望自己,贵族们也就配合着装傻了。
    宴席中午开宴,一早就来了不少人。我在长廊上走动的时候时不时就要低头行礼避让,来人的服装一个比一个华丽送来的礼物一件比一件金贵,足以见得沈白梧的炙手可热。
    我拿着聆裳浆洗好的衣服送到姬玉房间里,半路上却与一队送礼的队伍迎面撞见。我正欲像平时那般避让到路边,却被队伍最前面的人一把拉住了手腕。他抓我这一下子很突然,吓得我立刻用另一只手捞住摇摇欲坠的衣服,才避免它们落在地上。
    拉住我的人因为震惊而语气不稳,叹道:“你……你还活着?”
    我抬眼看去,这个男人与姬玉年龄相当,身材高大微微发胖,长相也是端正的,只是眉间有几分阴郁之色。
    这是一张熟脸。
    我愣了愣,然后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笑道:“这位贵人怕是认错人了。”
    他皱皱眉似乎想说什么,看了一眼旁边的仆人便把话咽下去,先支使他们去放礼物。待仆人远去周围没有别人时,他围着我转了一圈肯定地说道:“你是九九。”
    我笑而不语。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最不喜欢听见他叫我九九,那多半预示着接下来的嘲讽和戏弄。
    这位久别重逢的故人是我的三哥姜散之,父王的嫡长子也是世子,若齐国还在父王寿终正寝那如今他便是齐王了。可惜齐国覆灭他逃出围城,如今流亡赵国只能算个落魄贵族。
    看他的样子,赵王应该待他还不错,他居然还能准备礼物来参加沈白梧的宴席。
    姜散之打量着我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按住我的肩膀,急切地说:“你还活着,那期期是不是也还活着?她没有真的被处死吧?”
    我摇摇头,淡淡地说:“不,期期是真的死了。”
    “你在场?”
    “我在场。”
    姜散之的脸色黯淡下来,他失望至极地说:“期期对你那么好你都不知道报答吗?为什么她死了,你却能活下来?”
    我脸上还是笑着心里却叹息,这位历来最擅长责怪别人的兄长,我早知道他会这么想。
    “既然你那么希望期期活下来,逃命的时候为何不肯带她走?”
    城破那日姜散之乔装独自奔逃,期期是如何喊着他的名字追到宫门求他带她一起走,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而他如何装作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逃走了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我很明白他的心思,期期太过美丽若是带着她便很容易暴露身份。但是我想他也很明白,宫城陷落之后逃不掉的期期可能沦为将军们的玩物,也许还会有更悲惨的命运。
    现如今看起来他和我预料中的一样,丝毫没有把这过错怪罪在自己身上的意思。
    姜散之闻言眼里燃起恼怒的火焰,他提高声音说道:“你这庶女还敢怪起我来了?我能和你们一样吗?我是齐国的世子,只要我还活着就是齐国的象征,齐国就有复国的可能。你们呢,你们能做什么?”
    我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笑。他这般口气我还以为齐国的仇是他报的呢。只是我此刻真是没有耐心同他鸡同鸭讲地翻旧账,便捧起手中的衣服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我要去送衣服了,贵人可不可以让让?”
    姜散之看了看我手里的衣服,傲慢地笑笑:“你果然还是适合干这些事,就像你那出身卑贱的母亲怎么努力也还是卑贱。你若是求我认了你的身份,那南怀君一直于心有愧说不定能娶你做侧室……”
    “阿止。”
    姬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姜散之转头看去便看到姬玉站在长廊的尽头,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对我说:“我还说你衣服怎么送得这么慢,看来是遇到了贵人。”
    他向姜散之行礼道:“在下姬玉,这是我的奴婢阿止。她有什么地方冲撞您了吗?”
    我于是走到姬玉背后,越过他的肩膀看着姜散之。姜散之有几分惊讶,他看看姬玉又看看我,摆了摆手道:“不碍事。”
    然后他又向姬玉行礼,自我介绍是先齐世子姜散之。姬玉自然是好好地把姜散之捧了捧,捧得姜散之笑逐颜开心满意足,又顺道提醒姜散之沈白梧在找他,姜散之急忙告辞离去了。
    姬玉看着姜散之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就淡下去。他转过身走向他的房间,我捧着衣服跟在他身后。
    “你这位兄长从头到尾都没关心过你一句话,连承认你的身份都要条件,也真是薄情。”
    我微微一笑,说道:“我要是对他还有什么指望,为齐国策划复仇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把他排除在外。”
    “你很瞧不起他?”
    “其实他除了蠢和贪婪之外,也没什么大的错处。”
    姬玉回头与我对视一眼,他笑起来摇摇头说道:“我的婢女真是好大的口气。”
    “那是公子教的好。”我对答如流。
    连复仇都是我和期期加上姬玉的推波助澜完成的,这位兄长一无所知还想着为齐国复国。事实上父王立姜散之做世子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位世子若不早日死去,齐国早晚会亡在他手上。这一点他一直不明白,我也不想和他讲明白。
    这世间唯有蠢与恶疾不可救。
    姑娘们的奏乐水平可以称之为九州第一,宴席之间一连奏曲九首得到了最多的赞赏。这场宴席十分热烈一直持续到晚间,期间宾客们投壶射箭对弈,晚上更是大肆宴饮灯火通明。
    第二天醒过来便得了两个消息,沈白梧因为宴饮时受了风凉,咳出血来卧病在床了。不过听说他每隔几个月都会有这么一次,倒也不稀奇。
    赵王听说之后十分生气,将负责照顾沈白梧的几个仆人处鞭刑,听说打得皮开肉绽十分惨烈。这种事情也不在少数,做沈白梧的仆人是最胆战心惊的,他为人挑剔又体弱多病,一旦出了什么事赵王便轻则鞭刑重则处死。
    沈白梧已经有十几个奴仆因此而死了。
    第二个消息是,姜散之公子喝醉了离席去呕吐,回来的路上也不知怎么就栽进了池塘里。这池塘连着外面的水路里面时常有蛇,待人们找到姜散之的时候他正被几条水蛇缠着,人已经吓晕了。
    这可真是大大的丑事,仆人们边传边改编,乐不可支。待子蔻绘声绘色地跟我讲这件事情的时候,故事的版本已经变成了姜散之吓得失禁了。
    这实在是有些凄惨,我八岁被他关进蛇笼的时候都没这样。
    我听着子蔻讲着忍不住就笑起来,一边摇头一边看向前方亭子里正悠然看书的姬玉,他似有感召转过头来看着我,微微一笑放下书本招我去和他下棋,我坐在他面前摆好棋盘放好棋盒。
    “多谢。”我这么跟他说道。
    姜散之落在他手上也是够惨的。
    虽然我早已不因姜散之欺侮我而怨愤,但姬玉帮我报复回来我还是很愉悦,我甚至有点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报复了。
    姬玉轻轻一笑,微微扬起下巴:“不必。我的人怎么能白白被他欺负?倒是你这么多年收敛锋芒如履薄冰还要忍受蠢货的欺负,居然也能忍下来。”
    真要说起来的话,姜散之对我恶言相向百般捉弄的那些年月里,我是靠着阿夭坚持下来的。凭着阿夭给过我三天的温柔善意,凭阿夭教给我的珍爱自己的信条。
    凭着或许可以再见阿夭一次的妄念。
    我笑着看着他,口中却只是道:“其实他后来好几次栽在我手里,怕是他现在都不知道。”
    “哈哈……我猜也是。”姬玉笑起来,他靠在亭子的美人靠上,一双凤目上扬看我:“以后他知道了也无妨,若他再敢欺负你你便顶回去,不必委屈自己。我给你撑腰。”
    “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该说你治下不严我恃宠而骄了。”
    “这个嘛……颠倒黑白的事情,圆场的话术,我最擅长了。”姬玉的笑眼带了几分狡黠:“他会感受到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的快乐。”
    “那我提前多谢公子了。”
    我和姬玉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待棋局结束姬玉回房,我和子蔻跟在他身后。子蔻小声问我:“阿止姐姐,你赢了公子吗?”
    我摇摇头,低声答道:“没有,输了两子。”
    “咦?可是你看起来很开心哎。”
    “有吗?”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可能是今天阳光比较好吧。”
    我曾听说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好事,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但是现在我似乎懂得了。我觉得很快乐,仅仅因为他说会为我撑腰帮我收场。
    希望这快乐我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希望他没有察觉到。
    今天是初春时节最好的晴天,阳光落满整个庭院。一群人说说笑笑地从前面走来,看见姬玉便都停下行礼。姬玉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我看了他们几眼便愣了一下。子蔻悄声说:“他们是成光君的门客。”
    如今的贵族公子喜欢养士,以门客数量彰显自己的能力,有人称自己门客三千之众。沈白梧虽然并不特别喜好此道,门下门客也不在少数,许多有一技之长的人都来投奔。
    见我回头看他们,子蔻便问我:“怎么了,有阿止姐姐你认识的人吗?”
    我将那些人的面容在脑中一一辨认过去,确实没有熟悉的脸孔。
    “没有。”
    但是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
    过敏
    姜散之经常来登门拜访,并非是拜访病重在床的沈白梧却是来拜访姬玉。
    他每次来的时候姬玉都会把我叫过去侍候,我给他们端茶倒水来来去去姜散之一律无视我的存在,只顾着与姬玉攀谈。
    这情形很令人满意,我希望姜散之保持下去,不要再来与我认亲。
    姜散之和姬玉所谈无非是拐弯抹角地向他讨教复国之道,姬玉的谋略同机辩同样出名,他很急切地希望姬玉能帮他策划一套方案,助他一举复国。
    我眼看着姬玉漫不经心地同他绕圈子,说的话看似句句在理但仔仔细细想来又没有什么用处,将姜散之骗得一头雾水团团转,也不敢问得太深怕显得自己不够聪明。
    我有道理相信,姬玉是叫我来观赏他如何戏耍姜散之的。
    “公子应该明白,我不接受任何一国的官职。您要我做您的丞相辅佐您,恕我不能答应。”
    姜散之第三次登门的时候提出了要聘用姬玉的请求,被姬玉委婉地拒绝了。他也不气馁,说道:“姬玉公子不肯做我的丞相也就罢了,只是想要复国召集军队,钱粮实在是很大的问题。我听闻姬玉公子您富可敌国,希望您能出资帮助我,若能复国必以驹、禾两城的十年税赋献给您。”
    驹、禾两城可以说是除了齐国都城之外最富饶的城镇,姜散之倒是十分爽快。
    姬玉笑起来,他言说如今齐国的领土已经归宋国所有,而他又曾经为宋国出谋划策,旧主不可背叛,实在是不能帮助姜散之。
    话说到这份上,姜散之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他拍案而起,说道:“我多次上门诚意十足,姬玉公子还是推三阻四打算袖手旁观吗?”
    姬玉也不恼怒,也站起来理理衣服朝姜散之行礼:“事事发展必有其定数,散之公子,姬某无能为力。”
    姜散之黑着脸拂袖而去。
    他总有种神奇的错觉,这世上任何人都该顺着他的意思。姬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转过脸笑着对我说:“早先他来洛邑接受授礼的时候,可是最看不上我的。如今低下头来求我还装了这么久,也真是难为他。”
    “我那时就劝宋长均让你们齐王换个世子。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处了。”
    我摇摇头,无奈地笑笑。
    姜散之伤了面子短期之内不会再来骚扰姬玉,姬玉却没能歇息下来。信鸽络绎不绝地落在姬玉的温尔苑,从那些暗产处汇集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传到姬玉手上,他整日整理情报到深夜燃起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