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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元康二十六年,冬至。
    朝见完皇帝之后,杨佑便和官员商议政事,等政事处理完,他一一和官员作别。
    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眼见着天上都是灰蒙蒙地阴云,几粒细小地雪珠随风吹来落在杨佑的具服上。
    这是太子才能穿的衣服,绛纱袍,白裙襦,白假带,方心曲领,绛纱蔽膝,专门用在谒庙还宫和元日冬至朔日入朝的时候。
    十分繁琐,穿在身上十分沉重,杨佑想着,以后自己一定要好好改一下皇太子的服饰。
    杨仁也在同百官互相祝贺,杨遇春抖开大麾给杨佑披上。
    杨仁见缝插针地挤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太子殿下。”
    杨佑点头,“皇兄。”
    杨仕蓄起了一把光亮的胡须,在寒风中飞扬,“听说前些日子青州大雪,人畜冻死了不少,圣人既然把监国地责任交给了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理?”
    “自然是按照章程处理,雪灾在各地都有旧例,照着做便是了。”
    杨佑将大麾的领子扯紧了些,才感觉没那么冷了。
    杨仕说了两句恭维话便走了。
    杨遇春在背后悄悄啐了一口,“他怎么过来了?”
    “他怎么就不能过来了?”杨佑上了马车,车里有备好地炭炉,十分暖和。
    “不安好心!”杨遇春在他车窗旁说了句。
    杨佑笑笑,没当回事。
    他又不是那种先下手为强地人,杨仁只要老实呆着别乱出手,杨佑……
    杨佑也还真拿不准自己要把他怎么办。
    可以肯定地是,杨仁只要不动,他就找不到理由对付杨仁。
    东宫詹事崔琰走到他的马车前,拦住了他,杨佑探头出去,崔琰的头发上沾满了白色的雪花,像是糕点上的糖霜一般。
    杨佑先是到了声祝贺,然后问道,“怎么了?”
    崔琰皱着眉头说,“殿下可是在京城安置了一户人家?我刚刚见到了他们,殿下你可知那是薛王……”
    他压低了眉眼,有些恼怒地看着杨佑。
    “是吗?他们到京城了?”杨佑也是才知道的消息,“我当然知道他们的身份,我倒是好奇,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会认识那位?”
    崔琰道:“家里总有些见多识广的老仆,从前都是在各府上打交道的。”
    杨佑点头,“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也不要多操心了,才被放出来没几个月,安心将养身体就好。”
    崔琰扒住他的车窗,“太子殿下,您现在身份非同寻常,不可和危险的人牵扯到一起……”
    崔琰一开始并不能接受二皇子杨倜失败的结果,后来被杨佑救下,更是莫名地承了杨佑的情,他不得不还。
    所以杨佑让他到东宫来做事的时候,他并没有推辞。
    他也是有气节的人,杨佑不计前嫌,倚重于他,加上弟弟崔珏也在太子一党,他也就慢慢接受了现实。
    既然忠于一君,自当竭力与人谋划。薛王杨度家可是有着谋反罪名的,是皇帝亲自定的,杨佑和他们走在一起,说不定也会被诟病。
    杨佑拍拍他的手,“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危险的。听说夫人临产在即,这段时间你就不用管东宫的事情了,多陪陪家里人。”
    崔琰家里有两个小女儿,这一胎许多人都盼着是个儿子,到时候嫡子嫡孙对世家来说也是件大好的事情。
    崔琰见杨佑根本劝不动,只希望他还能清醒点,不要脑子一热就做来错事。都熬到了太子的位置,再出意外就太可惜了。
    杨佑放下车帘,车轮滚滚地向前走。
    瑞芳在王府里准备好了一切。
    杨佑进门,先是就着具服拜了祖先和神灵,敖宸坐在王府的祖宗牌位上坦荡荡地接受着杨佑地祭拜和上供。
    论起辈分,敖宸甚至是高祖那一辈的人,也算是杨佑的“先祖”了,杨佑朝他翻了个白眼,低头将香插在香炉里。
    王府的大厅摆好了宴席,杨佑府里没有亲人,只有杨遇春和廖襄在,都是外人,原本吃饭应该十分寂寥。
    恰好今日杨信的家人进京,杨信便问瑞芳要如何安排,瑞芳猜杨佑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冬至,便自做主张地把他们一家人都接了进来。
    杨佑一走入大厅,便看到了杨信一家人站得整齐地等候着他。
    杨佑看了瑞芳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发。
    “皇叔!”他径直朝着那个白发苍苍的男人行礼。
    薛王杨度比杨庭大了一岁多,看起来倒是比杨庭更苍老,或许是多年的民间生涯,他不再是从前养尊处优的王爷,变成了一个双手长茧,拄着手杖的老人。
    薛王颤颤悠悠地躬**子,身后的人全部跪下:“罪臣杨度见过太子。”
    “皇叔……”杨佑把他扶起来,“切莫多礼,我是小辈,受不得。”
    杨度抬起头来,流下了两行浊泪,“没想过还能再回到京城……我……”
    他说着就要大哭起来,杨佑赶紧把他拉到座位上,请人入席。
    杨佑和杨度坐在一起,杨度有心要和他叙旧,杨佑看着薛王一家好几个孩子溜圆的眼睛,说道:“冬至大如年,今天是家里团聚的日子,就不说伤心地事情了。”
    “来,皇叔请用。”杨佑给杨度夹了一筷子菜。
    杨佑动了手,桌上的人才开始吃饭。瑞芳站在一旁伺候,敖宸睡在房梁上看着他们。
    “还不知几位弟弟妹妹是什么名字?”杨佑见席间冷落,主动说起话来。
    杨信站起来,一一为杨佑介绍家人。
    相貌平平,约莫四十的妇人是薛王现在的妻子赵氏,是房州的农家女。她有些拘谨地对着杨佑行礼,动作看起来十分生疏,杨佑温柔地笑了笑。
    然后是杨信的弟弟,他大概十六七岁,还梳着两个发髻,眉眼精致温雅,看起来就像杨家的长相。
    瑞芳笑着说,“二公子比大公子还像咱们殿下呢,到底是兄弟。”
    杨佑招手示意他过来,捏了捏他的肩膀,“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可曾上过学?”
    “回太子殿下,”他行礼道,“小民叫杨伭,年方十七,不曾上过学,只听过父亲教书。”
    杨佑的脸僵了僵,“你的名字怎么写?”
    屋子里除了薛王一家,都是跟了杨佑很长时间的老人,乍一听这个名字都屏住了呼吸。
    杨伭款款而答:“天道玄默,无容无则,人以情义立于天地之间,是为伭。”
    杨佑呆住了。
    年龄一样,名字一样,样貌也和杨佑有些相像。
    尽管知道这个杨伭和他的杨伭没有联系,他还是忍不住想着,假如老八活了下来,会不会也和这个少年一样,高大英俊,眉目温润。
    他的杨伭一定是个好孩子。
    杨佑还幻想着,如果老八还活着,万一以后没有子嗣了,就把天下都给他。
    杨度看出了他的不妥,小心翼翼地问杨佑:“太子殿下,莫非伭儿……”
    “无事,”杨佑眨眨眼,将湿意收回眼眶,从无边的想象中抽身,摸了摸杨伭有力的胳膊,对湛芳说道,“给他加个座,在我旁边就行了。”
    瑞芳的眼神在杨佑、杨度、杨伭的脸上转来转去,最后去找了凳子,让杨伭坐在杨佑手边。
    杨信又接着介绍家里的两个女孩,姐姐叫杨筝,妹妹叫杨笙,都是聪明伶俐地模样。
    席间杨佑问了许多问题,不少都是和杨伭有关,杨伭越发心虚,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对他青眼有加。然而杨佑举止得体,语句让人舒心,他一边心虚着,一边又卸下了防备。
    等吃了饺子,杨佑便让人送杨信一家人去他之前置办的宅子,奴役物资一应俱全,听杨信说他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便连西席都请好了。
    叮嘱了一番之后,杨佑送走了薛王一家。
    瑞芳等杨佑进门后偷偷出来抓住杨信,小声说道:“二公子的名字,是谁取的?”
    杨信道:“是父亲亲自取的,姐姐,我看太子见二弟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瑞芳只得解释道:“你难道不知当年和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八皇子讳名便是伭吗?”
    杨信大惊失色,结巴道:“我……房州消息闭塞,我们都不知道……”
    瑞芳想了想,八皇子未成年便早夭,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薛王也确实可能不知道。
    杨信战战兢兢地问:“那……依姐姐看,二弟要不要改名?”
    瑞芳想了想,还是劝道:“我看殿下对此事并没有太大的意见,改不改,还是得殿下开了口才知道。”
    杨信还是有些害怕,忍不住问道:“那,太子殿下不会生气吧?”
    瑞芳摇头,“殿下没有生气,你放心便是。”
    杨信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薛王也是惊诧,他和杨庭怎么还是一样,老是喜欢同样的东西。
    当年两人为了喜欢的女人打架,如今给儿子取的名字也撞了。
    杨佑回到房间,和两位大将喝了点酒,便打发他们自己出去。他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零落的饺子被人扯下,只留下空空的桌面。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酒液在杯中不断地摇晃。
    敖宸等没人了才从梁上跳下来,坐到杨佑旁边,搂着他的肩膀问,“你喜欢那个杨伭?”
    杨佑举起酒杯,眯着眼睛说,“要是老八能活到现在,或许就是他那个样子,我瞧着那孩子很好的。”
    没等敖宸说话,他便自嘲地笑了笑,“到底也不是老八,痴人说梦……”
    敖宸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捏了捏他地肩膀。
    杨佑将头靠在敖宸肩上埋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眼眶红肿。
    他抹了把脸,难得主动了一会,“去我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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