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为什么不回去？这么多年，你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蒋宏宣沉默着，没有说话。
    韩露继续道：“我这趟来，就是接你回去的。跟我回燕市好不好？”
    见蒋宏宣依然沉默，韩露咬咬嘴唇，脸上带上哀伤的表情。
    “我知道，你心里在怨我，当年的确是我的错，不该在你最难的时候离开，不该放不下燕市的繁华生活……可我现在回来了呀，回到你身边了。”
    蒋宏宣盯着面前韩露漂亮的面庞，内心异常平静。
    当年，他怎么就被这样一副好看的皮囊给迷惑住了呢？
    不管不顾，宁愿悖逆父母，同家里闹翻，也要将她娶进家门。
    可结果，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两人认识十五年，夫妻七年，这样长久的感情，在危机到来时，竟不堪一击。
    他怎么会舍得真的让她跟着一起受苦，背上沉重的罪名呢？
    那时候被隔离审查，他只求能再见她一面，为的不过是想说一句：韩露，我们离婚吧。
    哪想到，还没等他开口，韩露已经冷冷道“你自己的罪，自己担，别连累别人”，之后将一份离婚协议书抛在他的面前。
    当时那寒彻心扉的感觉，时至今日，都依然令他一想起，就觉得手脚冰冷。
    被最亲近之人抛弃的感觉，大抵如此罢……
    见蒋宏宣依然不言不语，韩露着急了。
    她红了眼眶，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
    “宏宣，你听我说，我当初真的没办法，突然就宣布你有罪，突然就要遣送你离开燕市……我脑子里像一团糨糊似的，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还不知道吗？”
    蒋宏宣终于开口。
    韩露愣住了。
    稍倾，泪珠噼啪地从她眼眶中滑落。
    “你果然还在怪我。我承认我当年太害怕了，我对不起你，宏宣，你就原谅我这一次。”
    韩露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滚落的泪水弄花了，她也毫不在意，只直勾勾盯着蒋宏宣，盼着他能点点头。
    蒋宏宣突然就释然了。
    这么多年心底还残余的那一点点怨气，此刻全部消散于无。
    这个他曾深爱过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仍然同过去一样，那样自私，那样凉薄，那样随心所欲。
    再惨痛的回忆，在她口中，都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原谅我这一次”。
    可惜，不是所有冷却的感情，都是能用泪水再次温热的。
    蒋宏宣站起身，向旁边走开几步，远远离开她。
    韩露的心猛地一沉。
    她站起身，眼里的泪水停住了，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小方帕，细细地擦脸上的泪水。
    待眼泪擦干，她扬起头，带着几分质问口气道：“蒋宏宣，这些年，你是不是有了别人了？”
    蒋宏宣微低着头没看她，既没肯定，却也没否定。
    一种恐惧感爬上韩露心头。
    认识多年，又做了七年夫妻，她太了解蒋宏宣。
    这个男人生性直拧，倔强到从不肯说一句谎言。
    否则，哪怕他当初能学会一点点的圆滑，也不至于沦落到现下这个地步。
    他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
    韩露慌了。
    刚刚她不过是冲动下的随口一问，并没想到他会真的默认。
    韩露看向蒋宏宣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慌乱与怨怼。
    她以为，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会永远站在她身后，哪怕她曾放弃过他，但只要愿意，他就依然会无条件地接纳她。
    可如今……
    韩露忽地笑了，语气软和下来：“宏宣，你是在气我的对吧？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没能在身边照顾你，让你一个人受苦，生气也是应该的。你跟着我回燕市，好不好？回去以后，重新开始生活，我会好好的弥补你。之前我们一直也没要孩子，等回去了就要一个吧……不，要两个，或者三个……”
    蒋宏宣冷冷打断了她：“你恐怕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再也没有关联。桥归桥，路归路，今后我们各自过各自的生活罢。”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韩露顿时呆住了。
    她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声音：他竟然还记得！
    刚刚那句话，正是多年前蒋宏宣签完离婚协议后，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时隔多年，他竟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抛还给了她。
    韩露抖着嘴唇，后面的话都仿佛堵在嗓子里，再也说不出口。
    “你走吧，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也很喜欢这里，不会再回燕市了！”
    看出蒋宏宣眼中决然的意味，韩露急了。她是抱着同他复合的目的来的，决不能就这么空手而归。
    她急切道：“宏宣，别说傻话了，你怎么会喜欢这里？怎么会喜欢留在这种破地方，窝在初中当一个普通老师？你可是燕市大学最年轻的教授……”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
    蒋宏宣似乎并不想说起这个话题。
    韩露却不管不顾道：“不，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你还有一个不可限量的未来！宏宣，你平反的文件很快就下来了，到时一切罪名都不再成立，你可以重新回到燕大，回到你曾经的位置上，这些年停发的工资也都会补发……这都是我来之前去打听清楚的！总之，你自由了，曾经失去的一切又全部回来了……”
    “所以，你也愿意回来了，是么？”
    韩露脸上血色刷地褪下。
    蒋宏宣无谓地笑了下：“可惜，这些我都不在意了。你，请回吧。”
    就在韩露愣神的功夫，蒋宏宣已经将她连人带行李＇请＇出了家门。
    “你不能这么绝情！我在这小县城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至少让我住在你这里……”
    “出门左转，过两个街口有家招待所。”
    平静地说完，蒋宏宣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韩露的鼻尖差一点撞在门板上。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紧闭的屋门，许久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被赶出来了。
    周围邻居听到动静，纷纷从自己家探出头来，向外张望着。
    正在厨房做饭的贺娟，也听到了响动。
    她放下手里的水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窗台边，朝外看去。
    这次，她又只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那背影踉跄地拖着皮箱，朝大杂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