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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乾】

      短短一句留言, 使得楚弈心绪万千。太鹏山论武中的御兽林事件,可谓所有谜团的始源。如今故地重提, 不知究竟包含了何等隐情。
    “你我共同前往,我倒要看看那程乾有几分本事。”湛寂真人蹙眉。
    谁知他话音未落,一只鹦鹉突然歪歪斜斜地飞了过来,落在他肩头开口便道:“快回!快回!有难!有难!”
    “这是师父养的!”楚弈一眼认出,这只红绿鹦鹉是不语山的原住民。
    湛寂真人取下鸟腿上的字条, 打开后一看,面色微变:“落凤山率四大门派围攻青雁山……”
    “他们当医圣是个摆设吗?”楚弈大惑不解。
    湛寂真人微微摇头:“邈尘离不了揽云峰。他命门中弟子起了定魂阵, 用来修补时海的神魂。此时的他算作一方“阵眼”, 擅自离阵会伤及布阵弟子。再加上……”
    “医圣的真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楚弈稍加思索后拱手道:“法圣, 青雁山交给您了, 御兽林我自己去便好。”
    “多加小心。”湛寂真人微微颔首,脚下生出传送阵瞬间消失。
    楚弈又拿出字条看了看,目光渐深, 拍了拍苍秾低笑道:“好兄弟, 一会儿争气点。”
    苍秾剑于他身侧攸地发出一声低鸣。
    继上次的一番恶战, 御兽林已大变模样。本就茂盛的中部林区不知中了什么邪,非但没受煞气影响, 反而又拔高了数丈,如同一片深绿的穹盖遮盖了大半林区。
    楚弈本对御兽林的地形还算熟悉,然而当他扎进树林转了几圈后, 便痛快地迷失了方向, 只能凭感觉瞎走。光线昏暗, 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仿佛深夜中的窃窃私语。
    “也不知我家坟头具体在哪儿……”楚弈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脚底下踩的不是树叶,而是数不清的白骨残骸。指不定他家某位先人的天灵盖就在土里头埋着,被这么一碾直接成了渣渣。
    然而转念一想,这不是件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吗?于是楚真人开始小跑加大跳,恨不得把祖坟刨上一刨。
    一直走到丛林深处,也没见半个人影,正琢磨着这可别是个恶作剧,密密麻麻的树枝突然从天而降,犹如尖锐的箭矢直逼面门而来!
    楚弈旋身避过,再一抬首惊觉树枝后头另有玄机。只见道道符咒以细线为牵引连在树枝尾部,落地后瞬间炸裂,燃起熊熊烈焰。
    热浪滔天,楚弈睁不开眼,结屏障迅速撤离。岂料未走几步,忽从背后传来一股杀气,如同匕首直戳他的脊梁骨,继而一阴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一招眼熟吗?”
    楚弈慢慢转身,看向远在高树顶部某个身影,轻蔑一笑:“也就学到了些皮毛。”
    “毕竟只是些不入流的招数。”那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高傲,只是比之前要低沉许多:“法圣没有来吗?”
    “他不会来的。”楚弈的语气中带着一抹寓意不明的意味:“程乾,别来无恙?”
    “无恙?”程乾的声音徒然拔高,带着浓浓的怒气,然后跃身而下,落在楚弈三步开外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宛如猩红的蛇信子舔舐着敌人。
    “你看看,看看我这副样子,算是无恙?”程乾伸出胳膊,露出黝黑的皮肤以及可怖的鳞片,又攥了攥已变成利爪的右手,毁去大半的面颊上游动着黑色的符文,诡异且丑陋。
    楚弈漠然,将剑抱在怀中:“看上去确实不算太好,不过这怨不得旁人。”
    “你说什么?”程乾体内的煞气猝然迸出,好似黑色的旋涡裹着他的身体,震得树叶枯萎飘散:“怨不得旁人?我本不该遭受这一切……我本不该变成这副样子!”
    他低吼,一张嘴露出一对儿尖牙,与野兽的獠牙如出一辙。楚弈依旧不为所动,拇指抵在剑柄上将其抬出剑鞘几分:“你误入断界,确为归衍所害;但你变成这副模样,着实怨不得旁人。倘若你心无邪念,亦或者不自暴自弃,同堕仙沦为一丘之貉,定不会是这幅样子。”
    “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指摘我!”程乾愤怒地咆哮着,一张嘴喷出一道黑焰点燃了周边树木。
    苍秾剑出鞘,剑气寒意凌然,化作霜雪熄灭了火焰。楚弈将剑竖于地上,再看向程乾时多了些许的悲怜:“我懂,我当然懂。断界之中,妖兽与堕仙并存。死于妖兽之口,便会化作怨灵,百年后成为新的妖兽;而达成堕仙们的愿望,就能换取力量。但,须付出极大的代价……程乾,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
    青雁山揽云峰,邈尘真人静坐于蒲团上,耳边传来阵阵道童焦急的禀报:“太上长老!他们已经冲入山门了!”
    “把所有人都叫到这里来……让他们冲吧,自有人解决。”邈尘真人未抬眼,羽扇盖在躺在脚边的尘觞脸上,轻轻拍了拍:“阁下既然醒了,老夫想问你些问题。”
    羽扇拿开,尘觞缓缓睁开眼,双眸化为前所未有的赤金色,金箔般炫目,起身低声道:“现今世上又出了位重瞳的圣人,是件幸事。”
    邈尘真人默默地打量了他片刻:“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尘觞那孩子现在何处?”
    “我无名无姓,暂且与尘觞共用一名。他无大碍,只是受了重创需要沉睡上一阵子。”“尘觞”盘腿坐正,环视四周后目光重新落在了邈尘真人身上:“已至门外,为何迟迟不入?”
    “老夫无心于此。”邈尘真人心间泛起一股局促之感,总觉得这双金眸已将他的前尘后世洞察得清清楚楚。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要想好。”“尘觞”的语气莫名老气横秋,仿佛是在规劝晚辈。
    邈尘真人微抬眉头,表情复杂。他隐约推测出眼前这位顶着尘觞皮囊的魂识是何身份,却不敢妄断。只得谨慎地询问道:“阁下能否告诉老夫,您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肉身中?”
    “孩子?他只是一柄剑。”“尘觞”面无表情,只是略显疲惫:“我们的神魂交织在一起,只能暂且共用这具躯体。”
    “暂且……那,以后阁下可有什么打算?”邈尘真人越说话底气越不足,再加上真元亏空,导致他不由自主地歪着身子,额角满是涔涔虚汗。
    “尘觞”轻叹:“何必?跨过门,便是大世界。”
    “先回答老夫的问题……”邈尘真人小口捯饬着冷气,将困倦压了下去。
    “答案对你而言,很重要吗?”“尘觞”抬手,指尖流淌出一束金光,萤火般绕着邈尘真人转了三周。
    邈尘真人顿觉浑身舒畅了不少,不由惊喜地瞪大了双眼:“这术法……可否教给老夫?”
    “可。”“尘觞”也不推辞,一挥手,那束金光钻入了邈尘真人的额头中。
    刹那间,一串串晦涩的咒文术法涌入他的脑海中,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其刻在了他的记忆里。邈尘真人惊愕万分地揉了揉额头:“上古术法果真难以参悟,看来老夫应尊称阁下一声“仙人”。”
    “不必,如今我不过一缕残魂。”“尘觞”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稍稍活动了一下指节:“既然你已收下我的传承,就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礼尚往来,倒也无可厚非。”邈尘真人心生紧张,同时有些懊恼自己逞一时之快。
    “尘觞”一字一顿道:“昔日楚家剑冢中的断界入口,可是你封印的?”
    邈尘真人一怔:“是老夫与另一位圣人境的友人共同修复的。”
    “龙骨今在何处?”“尘觞”道。
    邈尘真人又有些头晕眼花,忐忑地回答道:“未央海中。”
    “取龙骨,将其埋入剑冢遗迹之下。可保断界入口百年内不再出现。”尘觞说着,渐渐躺回了榻上,双目微闭淡然道:“今日你我相谈之事,不要告知楚弈。”
    邈尘真人顿觉蹊跷:“瞒着楚弈?为什么?”
    “尘觞”没有回答,兀自沉沉睡去。邈尘真人心中焦虑,起身沿着竹榻走来走去,低头看向时海真人道:“时海啊,你该醒了。再不醒,谁来保护你的徒弟啊……”
    榻上的时海真人似是长呼了一口气,胸膛细微却平稳地起伏着。
    邈尘真人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投向屋外的空地忽然变得有些迷茫。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有关楚家剑冢的往事。
    百年前,他第一次接触到“断界裂缝”,或者“尘觞”口中的断界入口。不同于书籍中寥寥几笔带过的记录,这种能吞噬世间的东西令全修真界陷入了恐慌。
    他与湛寂真人几乎是抱着孤注一掷,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封印的断界。因惧怕其卷土再来,干脆移来一座山压在作为阵眼的龙骨之上,净化着煞气。
    然而同样是那个时候,一位无辜的少年落入断界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一的出口被封印,拼死冲破封印后又被一座山堵住了去路。
    自此沧海桑田,日月星转,百年光阴掠过,待少年仗剑破封而出,世间却已再无他的栖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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