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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陆铭听着她那直白真挚的夸赞,弯了弯眉眼:“你先让医女帮你将身上其余的伤处料理一下,稍后我再进来。”
    却说叶皓轩那处,自众人得知沈姑娘寻到后,便各回各位,不再积聚,山林入口处一时之间,便只剩他一人。
    “今日你做得很好,沈家那丫头,也算她命大。”一棵粗壮古树后,突然绕出一位身着玄色窄袖蟒袍的男子,对着叶皓轩徐徐道。
    叶皓轩看清了来人,垂头一礼:“殿下。”
    来者正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宫内荣贵妃之子,赵钰。
    “今日之事,已足以让我们看清沈家那丫头在他心中的位置。”六皇子转动着左手拇指处的玉扳指,不紧不慢道,“陆铭是我手中用得最好的一把刀,若是心中有了羁绊,这刀怕是也得变钝。”
    默了默,他看住叶皓轩的眼:“你今日所为,陆铭可有察觉?”
    叶皓轩沉吟片刻,斟酌道:“他今日得知沈家丫头失踪时,很是震怒,出言威胁过我,却还没有诘问,当是还无所觉。”
    六皇子满意点头:“很好,沈家那丫头先别动她,陆铭太过警觉,频繁地动作,会引起他的疑心。”末了,斜斜勾出个笑:“刀虽变钝,于我们却也有好处,一旦他有了羁绊,那便是有了弱点,也就更有利于孤来掌控他了。”
    “殿下英明。”叶皓轩再次垂首行礼。
    见过了六皇子后,叶皓轩便自去回返营帐,将将行至帐门口时,一根坚韧细长的皮鞭陡然间向他袭来。他侧身躲过,甚至还未转身,便已知晓了是何人:“表妹你这是作甚?”
    “你自己心里清楚。”光华公主冰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你虽不羁,却绝非粗心大意之人,还不至于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忘在了山林里。”
    眼底阴霾上涌,他回过头,却还是那副笑模样:“表妹这话说的便教我伤心了,我怎会是有意对沈姑娘如此呢?”
    “今日我在营帐中陪母妃,所以才给了你可乘之机,不论你有意还是无意,日后这种事若是再发生一次,你便如此树。”说着一扬手中的长鞭,用力击出,树上的枝丫应声而断。
    医女收拾好药箱出了帐,等在外间的陆铭便有些急切地上前问道:“如何?”
    医女躬身作答:“回大人,沈姑娘身上伤处并不多,最严重的便是刚刚脱臼的脚踝那处,其余便是些磕碰的皮肉伤,拿些上好的膏药交给婢女,让她们每日里帮着姑娘擦拭一道即可。”
    陆铭闻言颔首:“有劳了。”随后,便撩帘步入帐中。
    只见床上的小姑娘此时鹌鹑般躲进了被中,缩着脑袋直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已然不敢见他的模样。
    陆铭见了失笑,下午的时候还敢背着他前去山林,如今闯祸了倒知道怕了?
    第22章 呼吸交融
    “睡着了?”陆铭站在榻前笑望着锦被上鼓起的一团。
    她没出声。
    “我本见你今晚吃了苦头,差下人给你做了些点心,都是素日里你爱吃的,有吉祥如意卷、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冰糖百合马蹄羹……”说着,便看到锦被下的身躯微微扭动了下,他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地咳了一声,实则心中已经笑开了,“都是刚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别提有多香了。”
    见那鼓起的一团愈发躁动难耐地扭动起来后,他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语音含笑:“若你睡了,这便太可惜了,我也只能将这些吃食,赏给熙春与拂冬了。”
    闻言,锦被下的少女突然掀被坐起,也顾不上满头青丝散乱,一张小脸上尽是焦急之意:“别……”
    她的话刚刚出口却没有说完,因为她和他,离得太近了。
    他本就微微俯着身,如今她猛然间直直坐起,他措不及防地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后退。于是她挺翘小巧的鼻尖便轻轻擦过了他的,两人鼻尖相抵,似是都被钉住了身形,竟双双僵持着不动,静静维持着这意外却又极其暧昧的姿势。
    呼吸交融,他温温的鼻息轻柔地洒在她面上,独属于他的淡淡木香更是瞬间便将她笼罩其中,她看见他漆黑双眸中此刻正如此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的眼里只有他。
    眨了眨眼,沈婉柔隐隐约约察觉此情此景似是有些不太对,可具体是哪处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被自己称之为兄长的男子,相距得这样近,这样直直地看着,她的双颊终于后知后觉的飞上了红霞,闪躲着视线,她微微垂下头,声音颇没气势:“别送走……我饿了。”说着,肚子便应景的“咕噜”响了一声。
    陆铭只觉将将两人之间那使他心醉沉迷的惑人氛围,便如一个个粉红色泡泡,“啪”一声破了。
    轻笑出声,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就知道你饿了,所以才传令让他们去现做了来。”
    他怜惜她今日遭了罪,越发地纵着她,自去一旁搬了张小桌来置于榻上,又将食盒中的点心一样样摆了出来:“吃罢,不够再让下人去做。”
    沈婉柔答应一声,便迫不及待伸手去取糕点,初时,顾念着对面还坐着陆铭,故还慢条斯理地将一块儿糕点分几口吃下,后来真真饿得狠了,只觉吃了半晌就像甚么都没吃一样,反而越吃肚子便越饿,实在是折磨,遂撒开了膀子开始大口吞咽了起来,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两边的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活像只馋嘴的小仓鼠。
    不一会儿,待她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陆铭带来的甜点都消灭了个干净后,正觉口有些干。正巧这时有盏茶被端到了眼前,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后,又甚是自然地将茶杯递了回去,正摸着自己终于微微鼓起来的小肚子畅快地打了个饱嗝时,突然惊觉方才那杯水是兄长递给她的!而他此时正站在榻前。笑看着她。
    晴天一个霹雳,霹得她脑袋一片空白,一张小脸瞬间便涨得通红,沈婉柔结结巴巴道:“兄……兄长……”
    看出她的羞涩,他体贴地调转了话题:“吃饱了便早些歇息罢,明日一早我再来陪你用早膳。”
    眼见着身旁的男子说完这句后,便转身向帐门口行去,她竟有些依恋似的不舍:“兄长!”
    陆铭闻言微侧过身:“怎的了?”
    “兄长今日,是怎样找到念念的呢?”她语音低似喃喃。
    怎样找到的呢?其实他也并不知晓,只是凭借着直觉,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指引着她,向她所在的方位策马疾行。可为了吓唬吓唬她,让她涨涨教训,所以他故意道:“偶然便听见了你的声音,看来这次阎王不打算收你。”
    她默了默,半晌才回了一句:“兄长,今日多谢你。”
    其实她知道他今日为了救她,擅自调用了大批人马,闹出了好大动静,那些眼热他权势之人,又有了诋毁污蔑他的时机,自不会轻易放过。今日过后,他便要解决由今晚之事所引发的一些列麻烦,可他什么都没有和她说,在她跟前一切如常,甚至连一句苛责训斥都不曾有。
    她突然想起了那晚他第一次教她御马,她翻身上马时因未能成功跨过马背而险些摔倒,可他下一秒就托起了她的后背,说:“我在,别怕。”
    今晚他再次用所行所为验证了这句话。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免她惊,免她苦,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她欠他的,这一辈子怕是无法还清了,故此时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她也定要为兄长做些什么,分担些他的难处才是。
    “傻丫头。”她能看到他侧脸的弧度柔和,精雕玉琢般,每一个角度看去都堪称完美:“我是你的兄长,我不护着你,护着谁?”
    “是。”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红了眼圈,“兄长也早些安歇。”
    第二日,陆铭陪她用过早膳后将将离去还不到一刻,拂冬便进来传话说九公主来了,沈婉柔忙让她去把人请了进来。
    “你身上可还好?”光华甫一进帐,便直直向她走来,一张向来清冷疏离的玉容此时写满了担忧。
    沈婉柔见状心下一暖:“莹萱莫要忧心,我受的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
    光华闻言冷哼一声:“还好这次你平安无事,否则我定要扒了叶皓轩的皮。”她说着,有些疑惑地开口道:“婉柔,昨日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危险?”
    沈婉柔便忆起了昨日的情形,尽管一切已经过去,可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却依然如影随形,她低低答着:“天黑后我因不辨方位,在林中迷了路,误闯进一只猛虎的领地,本来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是兄长及时赶至,将那老虎射杀了,我才得以逃生的。”
    “你兄长只身一人射杀了那猛虎?”在看到对面女子颔首承认后,光华便有些微讶,眸中止不住流露出惊叹赞许的意味:“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这等精湛的箭法,只怕整个大兴也找不出几个来。我自愧弗如。”
    二人叙话半晌,光华公主留下些珍稀的膏药便回了自己的营帐。沈婉柔将准备去榻上休息片刻,忽然熙春一脸幽愤地进来传话,说是叶家的公子眼下正在他们帐外。
    叶皓轩此时确是将至她帐外,只不过并非是为了入内探望,而是为昨夜之事请罪。
    他肃然立于帐前,将手中握着的荆条递给了身后跟着的小厮:“接着,用此物向我施笞刑,不准假公济私,用力打便是。”
    那小厮应是提前得了吩咐,故此时也不敢出言推辞,只惨白着一张脸接过荆条,诺诺道一声得罪,便用这荆条狠狠抽打起叶皓轩的后背来。
    沈婉柔端坐帐中,听着帐外传来的一声一声接连不断的,皮肉被重物击打所发出的沉闷的响声,却并未派人前去阻止。
    熙春见状,在一旁有些无措道:“姑娘,叶家公子这是在作甚?”
    “他要为昨晚的事赔罪,我便给他这个机会。”说着,一面吃着桌上的芙蓉糕,一面仔细数着那击打声响起的次数,“三,四,五……”
    这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叶四公子啊,其父乃大兴朝右相,姨母更是后宫之中圣宠不衰的荣贵妃,若真因这笞刑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熙春见自家姑娘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在这帐中还悠然自得吃起了糕点,数起了拍子,她便急得心肝疼,生生吓出一脑门儿汗。
    所幸熙春并未煎熬多久,因为自家姑娘在鞭笞进行完第二十下时,忽然提高了音量朝外道:“停罢。”在听见帐外笞打应声而停后,她便接着道,“叶公子,这二十下算你昨晚将我遗弃林中,致我险些因此而落入虎口赔罪的,我是个讲理的人,今日公子你态度诚挚,前来请罪,受了这二十下笞刑后,你我昨日的不快便一笔勾销了,日后我不会再提及此事,也望公子你莫要怀疚于心。”说完,便差了熙春将桌上的糕点和昨夜医女留下的伤药包起来送了出去。
    “我家姑娘差我交给您的,公子慢走。”
    叶皓轩看着面前福身的婢女呈上的精致包裹,有些困惑这其中是何物,却还是接了:“多谢。”顿了顿,出声道:“这周遭的人皆被我打点过了,今日之事不会外传,让你家姑娘无需忧心。”说着,便有些动作迟缓地转过身,身后赫然一片血污。
    身后侍立的小厮上前来为他披上玄黑斗篷,他慢慢行回了自己的营帐,坐于桌前,他看了看放置一旁的包裹,迟疑片刻,终是亲手拆了开来。
    包裹里面整整齐齐放置着三样物件儿——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一个隐隐能看出装着吃食的油纸包,一把花因根部用湿手绢包裹住而依然鲜艳娇嫩的小花。
    不知怎的,看到这些的时候,他原本冷硬的心中突然就刺痛了一下,钝钝的疼。
    “叶公子很喜欢这些花儿吗?”她见他不仅给她摘了许多,连他自己的箭囊都被这些芬芳独特的野花给塞满了。
    他点点头:“这些花儿外面都没有,闻着好闻,看起来也甚是悦目。”说完,轻笑着自嘲一声:“我也不知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怎会喜欢这些姑娘家的东西,倒教沈姑娘见笑了。”
    “无事的,叶公子喜爱花草是有雅趣,公子你的箭囊放不下了,我来帮你采些便是。”
    昨日二人的对话犹在耳旁,此时回想而起,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便像是一把把利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左心口,疼得他甚至微微佝偻了身子。
    即使昨晚差点落入虎口,即使这一切皆是他一手所致,她也依然记得他爱花,依然记得将这些花好好地交与他。
    她本是这样良善的女子,他却利用了她的信任,将她推入火坑。心中的悔意排山倒海般涌来,他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却说正式开始狩猎的那晚,一众皇子和年轻的后生经过了一整个下午的狩猎,终于赶在夜幕降临之时回返了筵席。当晚,六皇子赵钰因射杀了一只极为凶恶的猛虎而拔得了本次春猎的头筹,圣上赞许有加,龙颜大悦,一时席上其乐融融,恭贺笑语不绝,暂且按下不表。
    沈婉柔随陆铭回了陆府后,便每日乖乖待在府中养伤,半月后,待陆铭见她复又活蹦乱跳时,便宠溺地揉揉她发顶,笑言:“这些时日闷在府中憋坏了罢,明日我休沐,带你去街上逛铺子,给你添置些衣裳首饰。”沈婉柔当然是乐得享受,连连称是。
    第二日,两人用过了早膳便率先前往了这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琳琅阁。
    甫一入内,候在一旁的小厮见是陆铭,便殷勤地将二人往楼上的雅间引,哪曾想陆铭刚步上楼梯,便听见身后一个娇软的女声唤道:“可是陆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惊才绝艳的厂督大人也是有“桃花”的!哈哈~
    第23章 他的喉结
    那女声中难掩的惊喜和娇羞被沈婉柔捕捉, 她有些僵硬地回过身, 便看到了一位亭亭立于楼梯口的妙龄女子。
    只见那女子脸似杏花白, 腮如桃花红,一双灵动清澈的鹿眼此时盛满了直白的喜悦,和几分欲语还休的羞涩, 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衬得她愈发红白,抬眸望向你时, 满脸的天真烂漫显得娇滴滴的可爱。
    “陆大人今日怎会莅临此处?”而此时, 那女子眼中似是只得见陆铭一人, 立于陆铭身旁的沈婉柔直接便被无视掉了。
    “买首饰。”陆铭自一开始被那女子喊住时,便并未转身, 眼下听她出声询问,也只是稍稍侧过了头作答,只是这回答的也忒敷衍了,来首饰铺子不买首饰难道是来买零嘴不成?
    沈婉柔听了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心中好笑, 正在暗自猜测着兄长与这女子的关系, 话头却突然间转到了她的身上。
    “这位, 想必便是沈姑娘了吧?”那女子似是终于看见了站在陆铭身旁的她一般,冲她甜甜一笑, “我叫叶文瑛, 是叶家的六姑娘,姑娘有礼了。”说着,朝她盈盈一福。
    “我叫沈婉柔, 叶姑娘无需多礼。”沈婉柔回了一礼后,便目光促狭地看向了自家兄长,满眼你自己来解决的意味。这半路杀出的眉目含羞的少女可不是为着自己而来,就让兄长一人去和那女子解决罢。
    “今日本是带家中幼妹前来添置些女儿家的物件儿,等下还有旁的要买,时间不多,先告辞了。”说着,已经抬脚拾级而上,不给那叶姓的姑娘再说话的机会。
    沈婉柔向她歉然一笑,便也匆匆转身,紧跟在陆铭的身后上了二楼。
    “咳咳。”眼见已望不到那叶家姑娘的身影,沈婉柔按耐不住地压着嗓子稍稍靠近了陆铭打趣道,“想不到兄长还有这等俏桃花。”
    陆铭瞥了她一眼,并未直接答她的话:“她是叶相的女儿,叶皓轩嫡亲的妹妹,在家行六。”叶家本就为京城四大家之一,地位尊崇,这叶府中的正房夫人膝下的大公子,四公子和六姑娘更是要比那寻常勋贵人家的嫡子嫡女还要尊贵一些。本次他们碰见的,正巧是这叶府中最为受宠的叶六姑娘。
    沈婉柔点点头,心中有数:“兄长,那六姑娘,似是对兄长你不一般。”
    陆铭见眼前的小姑娘就是抓住这个问题不放,不由得无奈按了按额角:“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心中一直将她视为幼妹,她现下是年纪小,不懂得男女之事,所以一时将对我的喜爱当做了男女之间的爱慕而已。”
    “兄长也说过将念念视作幼妹一般的,照这样说,念念与这叶姑娘在兄长心中的分量便是一样的咯?”沈婉柔也不知怎的,听见兄长将放于自己身上的说辞又放到了旁的女子身上时,心底就像打翻了一坛陈醋,咕噜噜地冒着酸泡泡。
    陆铭虽然不甚理解眼前小姑娘突如其来的不悦是为何而生,却直觉自己应是不小心触到了小丫头心中的某个开关,垂下眼细细思量,他良久后轻轻说了声:“不一样的。”
    不一样。她和叶文瑛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