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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这一两日想请你到家中坐坐。”王舒婷道,“以往因着令妹的缘故,总觉得我们之间疏远了,似乎也有些误会。”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杨素衣一点儿也不想回顾以前蠢笨却歹毒的自己,面上流利地说着违心的场面话,“待我安顿好了,没有什么事的话,再递帖子给你,登门叨扰。”
    贺颜不搭理王舒婷的事,她听说过,自然更不会与王家人来往。
    “还是这就给我个准话吧,我也好吩咐下人妥善准备。”王舒婷神色诚挚,“我是真心实意想与你叙旧。”
    杨素衣浅笑盈盈,“我已说了,何必心急。”
    王舒婷走到她近前,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与蒋夫人似乎交情不错,被赵家休弃没几日,便到蒋府串门。”
    杨素衣淡淡道:“你倒是清楚我这边的情形。”
    “可不是,你如今、以前的很多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王舒婷道,“你说,有些旧事我若是不小心告诉了别人,恰好又是引得蒋夫人不快的事,会怎样?”
    “你只管去说。”杨素衣不动声色,“只是,记得当心些,别落下搬弄是非的名声。我早就一无是处了,王小姐却是不同。”
    “多谢你提醒。”王舒婷心里已有些不悦,仍是和声道,“你如今孤孤单单的,多个友人不是更好?我与家母总能帮衬你一些事。反之,你吃了亏怎么办?蒋夫人总不能时时处处照看你。”
    “谁想踩我两脚,只管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杨素衣敛了笑容,欠一欠身,“告辞。”
    “如今你怎么软硬都不吃呢?”王舒婷一副又气又笑的样子,伸手携了杨素衣的手臂,“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就近吃些东西,你听我仔细跟你说些事情。”
    杨素衣想挣开王舒婷的手,对方却随着她挣扎加重了力气,她着恼,冷了脸,“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转头唤丫鬟过来,“还愣着做什么?没见我就要被人拐走了么?”拜赵子安所赐,有意无意间,她学了一车不着调的话。
    两名丫鬟连忙上前去,面上挂着谦恭的笑,很默契地将王舒婷的手掰开。
    “想和你安安静静的说说话,你当真不赏脸?”王舒婷的态度转为居高临下。一个弃妇罢了,便有千般好,也已断了前程。
    贺颜那个处事没谱的,总不可能帮衬太多,她有那份心,贺家与蒋云初也不会允许——杨家开罪贺家的陈年旧账,可一直没清算呢。
    “对,我不识抬举,王小姐就不要空耗时间了。”杨素衣欠一欠身,便要转身上车。
    这时候,一串马蹄声趋近。
    杨素衣、王舒婷同时循声望过去,见来人是冯湛和一名小厮。
    主仆两个的马停在两女子近前,身形落地后,冯湛笑问:“怎么在街上说起话来了?”
    “冯师兄。”杨素衣见礼之后,道,“我要回住处,王小姐却吩咐我随她找个地方说说话。”
    王舒婷笑道:“终归是同窗一场,又曾走动得很近,碰了面,便想多说几句。”
    冯湛的视线在两女子及仆妇面上逡巡片刻,笑,“我怎么听说,杨小姐与王小姐、杨素雪早就形同陌路了?”不待王舒婷接话,就又道,“凡事莫要强人所难。”
    王舒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冯公子说的是,都怪我,心血来潮,讨了个没趣。”
    “有这工夫,宽慰王偁几句多好。”冯湛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舒婷目光冷了冷,欠一欠身,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
    杨素衣予以冯湛感谢的一笑。
    “有事没事的,知会一声就是。”冯湛叮嘱之后,用只有杨素衣听得到的语声补一句,“以前来往的,诸如这种货色,躲着些。”
    杨素衣称是。
    冯湛打手势示意她离开,目送她的马车走远了,摇了摇头。这姑娘,以前实在是傻乎乎的。
    王舒婷来这么一出,不外乎是想拐着弯儿地与贺颜搭上话,也不知道杨素衣是否明白。应该揣摩得出……吧?
    他飞身上马,慢悠悠前行,琢磨了一阵,担心王家刁难杨素衣——小师妹贺颜的好友,他这做师哥的,明里暗里帮衬着是情理之中。
    思及此,他吩咐小厮:“杨小姐这边,派人留心些。”
    小厮称是。
    ——这些是非,贺颜当晚就听蒋府护卫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孤单无依的美人,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打歪主意、等机会,她怎么可能不让人暗中保护着杨素衣。
    听完之后,她吩咐护卫:“杨小姐应对的很好,你们不曾露面,也很妥当。往后若再有这种事,随机应变就是,遇见难缠的,直接出示我的名帖,把不知所谓的人打发掉。”语毕赏了护卫一张银票。
    护卫得了夸奖又得了赏,眉开眼笑地行礼道谢,告辞出门。
    蒋云初不知道这些,这会儿在书房,跟雪狼上火:
    他忙着阅读批示公文,雪狼起先还算乖,霸占了他的躺椅,在上面睡了一觉。睡醒之后,就到了他身边,眼巴巴地仰头望着他。
    他不明所以,让它一边儿凉快去。
    雪狼充耳不闻也就罢了,后来挤到他跟前,直起身形,一只爪子搭着扶手,一只爪子扒拉他——居然想跟他挤在一起。
    “滚。”他笑着轻斥。
    雪狼发出低低地嗷呜声,很坚持。
    “你坐,让给你成吧?”他没好气地揉了揉它的头,起身收拾东西。
    雪狼乐滋滋地上了椅子,很懂事地给他留了些地儿。
    蒋云初拿着东西走人。
    雪狼气得不轻,又嗷呜一声,跳下地,追上他,一路闷着头闹脾气。
    蒋云初哈哈地笑。
    迟一些,贺颜问明原委,没辙地笑着推他一把,“你就没让我们雪狼顺心的时候。”
    “这话该说它才是。”蒋云初在临窗的大炕上处理公事,雪狼压根儿不理他了,一味黏着贺颜起腻。
    蒋云初委实笑了一阵。两个小活宝在跟前,他心情没法儿不好。
    喝茶时看着砚台,想起一件趣事,唇角一牵。
    起因挺无聊的:一位女公子着一间纸笔铺子的伙计,以贺颜的名义送了他一方古砚赝品。
    午间他收到东西,一看就知道是赝品,只当贺颜又犯小迷糊,花了冤枉钱,没当回事,随手放到一边。
    上课前不久,贺颜来了,说笑间发现了砚台,拿起来端详一阵,奇怪地道:“你手里怎么会有赝品的?”
    他更奇怪,“不是你送我的?”
    你来我往地说了说,他就推断出是怎么回事了,记起以前也曾发生过两次类似的事,还很嘴欠地跟她说了,当时是不明白那种人是怎么想的,猜测她或许知道,而他知晓了原因,就能避免,然而接下来发生的,却与他这些心思无关。
    贺颜气鼓鼓地瞪着那方砚台,问他先前两次收到东西是怎么处理的。
    他说忘了。是真的,记性再好,也不会连这种小事都放在心上。
    贺颜仍旧瞪着砚台,问他打算怎样处理这方砚台。
    他不知道她的小脾气怎么来的这么快,本想说扔了,改口说让她看着办——以为这样会让她高兴一些。
    岂料,贺颜火气更大,抬了眼睑,明眸一瞬不瞬地看住他,说你自己惹的麻烦,凭什么要我收拾烂摊子。
    他觉得她言过其实,甚至莫名其妙,语凝片刻,说我们晚一些再说这件事好么。
    她说不好。
    他无奈,说颜颜,我不想吵架。
    她说谁稀罕和你吵。
    他不可能一点儿火气也没有,但忍下了。算了算账,决定服软,说你坐下来,慢慢说,让我知道到底错得有多离谱,再请先生罚我,成么?——小妮子三两年也不无理取闹一回,当真来一回,最终告饶的总是他。能免则免吧。
    她闷了一会儿,竟闷出一句来不及了,要上课了。又生气又沮丧。
    他强忍着才没让笑意形于色,勉力做出很郑重的样子,说上课有什么打紧,让我知错最重要。
    她因此而欢喜,明眸里的火星子变成了小星星。
    笑得那么甜,眼睛那么亮。
    他看着,出了神。
    她应该是提醒他该走了却没得到回应,就伸手捏了捏他下巴。
    他回过神来,目光仍是移不开,仍是看着她。
    她将碰过他下巴的手背到身后,很不自在,怯怯地说不是故意的。看他不言语,慌慌张张地要走。
    他唤住了她,说颜颜,以后不会了。
    她根本已完全忘了之前为何动气,神色懵懂。
    他就又说,除了她,不会再收任何一位女公子的礼物,哪怕是以她的名义送来。
    她歪了歪头,唇角一点一点上扬,笑意一点一点扩散,笑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那一刻,很想抱抱她。
    那一刻,他确然明白,她对于自己,不仅仅是颜颜了,是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孩。
    .
    天牢之中,逼仄的牢房里,端妃瘫坐在地上,仰着头,眼神近乎绝望的看着莫坤。
    自莫坤奉旨帮蒋云初刑讯那一刻起,端妃的心就彻底凉了——莫氏的胞弟,怎么可能给她好受?这机会,他不知等了多久,不往死里整治她才怪。
    果然,一日间她就昏过去醒过来数次,求死的念头闪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撑不住了。
    她隐约看得出,莫坤看起来地位是比以前更高了,却是凡事听从蒋云初意见。
    所以,如果还有活命的路,需得蒋云初经手。
    “莫大人,”端妃极为艰难地开口道,“有一个秘辛,我要告诉蒋侯爷,你不便听,听了是祸。能否成全?”
    莫坤看着周身血污、披头散发的端妃,心中并无快意。怎么样的仇恨,报复回去的时候,大多只有空虚、唏嘘,其实报复为的从来不是当时的感触,为的是日后心绪上的放下、解脱。
    他颔首,“明早我告诉侯爷。”大晚上的,就不去打扰蒋云初了,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累得不轻,有机会就让自己或别人好生歇息一阵。
    端妃没料到他这样爽快,勉力给他磕了个头。
    莫坤唤人给她点儿饭食,转身去了梁王那边。
    梁王也一样被拾掇得不轻,这会儿面朝牢门,蜷缩着身形躺在木板床上,手脚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莫坤走到他床前,复述了端妃的话,道:“你若是能与蒋侯说些有用的,我也喜闻乐见。说白了,你们这种人,拾掇着真没什么意思,横竖不能由着性子来。蒋侯与我,也不是非要你们不成人形。”
    梁王抬了眼睑,望住莫坤,好一会儿,说:“我想想。多谢。”
    莫坤颔首,步调悠闲地走出去,回了值房,用心整理了新得到的口供——还是些寻常可大可小的罪名,母子两个招认了不少,皇帝最在意的,他们仍是不认。
    想认也认不了啊,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事。这样想着,他唇角上翘成愉快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