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陆提学道:“再品品。”
苏锦像上了岸的鱼一般嗒着嘴巴,慢慢的一丝甜香沁入喉头舌尖,不一会芳香满口回味无穷,不由的大赞道:“神奇,真的神奇,我开始还以为是柳树叶呢,没想到竟然有这般苦甘来之茶。”
包拯笑着指着苏锦道:“柳叶茶,你说笑么?恩师待客岂会拿柳叶茶出来。”
陆提学笑的胡子一撅一撅的,指着茶杯墨起来这还是茶呢。”
苏锦咂舌道:“陆大人真是雅士,懂得享受人生,这样的好茶招待包大人即可,招待学生却是浪费了,学生差点当成柳树叶,当真是牛嚼牡丹不懂品鉴。”
陆大人看着包拯道:“想不到苏公子倒也很谦逊。”
包拯道:“少年人谦逊一点是应该的,苏公子若能真的谦逊,倒真是他的修为见长,只怕是假谦逊。”
苏锦被包拯当面戳穿,表情尴尬,心道:“你这老包,枉我视你为偶像,却处处不给人留情面;看来你也只能这个时代生活,万一哪天你被书砸死了穿越到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只怕三天不到就要被人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陆提学倒是很宽宏,笑道:“少年人嘛,锐气总是有的,若个个和你当年那般老成,倒显得暮气了。”
包拯点头道:“恩师教诲的是。”
陆提学转向苏锦道:“我让你喝这苦茶是有用意的,适才包大人将你的情形跟我说了一遍,我这里给你两个消息,一个是好的,一个是坏的,你先听哪个?”
苏锦拱手道:“先苦后甜,茶如人生;便先听坏的。”
包拯笑道:“你学的倒快,这么快就悟出茶如人生了么?千万别油滑,否则今后有的你苦头吃。”
苏锦恭谨的道:“谨记大人教诲,下以大人为榜样,当可不会失足。”
包拯道:“你也莫学我,你我毫无相同之处,以后有暇本官跟你好好聊聊。还是先听恩师所言,关系你此次科举之事。”
苏锦点头称是,却听陆提学道:“坏消息便是,你今年秋闱大考怕是参加不上了。”
苏锦啊了一声,诧异道:“可是名额已满,或者是学生不够资格参加我淮南西路解试么?”
陆提学道:“那倒不是,公子我庐州府声名日隆,又有包大人推荐,资格不成问题,实际上我庐州合格生员比上你的没几个。”
苏锦道:“那是为何?”
陆提学道:“朝廷刚刚下了权停贡举之公,因西北战事吃紧,朝廷无暇顾及科考之事,故而今年的解试推迟至明年八月,会试殿试自然也相应推迟至后年,这是朝廷大策,非是什么名额资质之限。”
苏锦有些懊恼,这算什么?科举关系天下多少莘莘学子的命运前途,说停就停,说推就推,如同儿戏一般;西北战事打了三年多,偏偏就是今年无暇准备科考么?
其实苏锦有所不知,朝廷的公上是面子上的说法,实际上不是有暇无暇的问题,而是朝廷实没有经费来办今年的大考了,或许有人会认为这花不了几个钱,但其实不然,宋朝科举,举子应试甚至连路费都,全大宋近十万举子,光路费一项便需几十万贯钱,别说考场的设置,相关人员的车马费用,饮食餐饮,补助,以及后面接踵而至的会试及殿试的产生的仪仗接待等各种费用,一场科举下来,朝廷少要花上近两万贯。
这么一笔钱,搁前几年,简直不当回事,但是三年多的边陲战事,那就是个无底洞,十余万将士边疆每日费钱数十万,早将大宋的国库掏空了;今年的赋税还没收上来,实是没钱办科举了,朝廷死要面子活受罪,又不肯明说,只能用西北战事吃紧为幌子,将科举之事推至明年。
这些事,明里没几个人知道,暗地里却可揣摩出来,否则科举这么大的事,影响面极广,朝廷断不会说推就推的。
苏锦懊恼归懊恼,但也无法可想,朝廷的事,岂是他一介草民所能左右,只是自己刚刚洋溢起来的热情便被一把浇灭,一想到李重所言科举种种花样,觉难颇大,便有一丝退缩之意。
陆提学看眼里,见苏锦眼神采暗淡下去,对他的心里摸得一清二楚,呵呵笑道:“人生如茶,苦甘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苏锦羞愧不已,自己嘴呱呱的刚才还大吹牛皮,现牛皮不攻自破,真是羞死人了。
“好消息要不要听呢?”陆提学道。
“听,为什么不听。”苏锦犟脾气上来了。
“呵呵,好消息就是,老朽想推荐你去应天书院读书,备考明年秋闱大考,你看如何?”
苏锦头摇的像拨浪鼓道:“不去!”
陆提学和包拯都惊讶的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怪物一般,半晌陆提学才顺过一口气来道:“应天府书院乃我大宋声名显赫之崇高学府,多少学子梦寐以求进入书院学习,书院名师荟萃,大多为我朝出类拔萃的人物,早年有杨悫、戚同、曹诚,近些有范希、晏同叔,学子有近三成举入仕,天下才俊趋之若鹜,苏公子为何不去呢?”
苏锦翻翻白眼道:“太远,怕是要住校,没意思。”
包拯和陆提学差点没一个跟头栽倒,普天下哪有学子因为这个原因便放弃进入应天书院的机会,从庐州到应天府也不过七日行程,多少学子从广南,从秦风,从成都府万里迢迢前来应天学院学习,光路上便要花费三四个月时间,也从未嫌远,这家伙倒好,一句太远,便推得一干二净。
陆提学恨不得一口唾沫啐到苏小官人脸上,再跺上几脚才解气。
第一一二章露陷
时间:20120817
陆大人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包拯道,包拯脸色难看之极,本以为苏锦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的蹦起来,没想到这货毫无觉悟,反而推得一干二净,让自己简直下不来台。
包拯强压怒气,用相对平和的语气道:“苏公子,应天书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彼处名师云集精英荟萃,不仅对于科举应试的学子而言是个极佳的读书去处,而且朝廷名流重臣、历年科举的佼佼者也会被请去面授机宜;对你而言正是一次机会啊,怎地因路远而拒绝呢?”
苏锦摇头道:“包大人你不是不知道,下老母家业均庐州,去到应天府读书,对我而言是没什么,但是家琐事千万,可教谁去打理呢?难道让老母受累么?若是只庐州府学,我倒不介意;再说朝廷对科举之事推来推去,若是明年再来推到后年,花了大量时间精力却无结果,岂不是白白浪费时光。”
陆提学大摇其头,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感觉,又有些痛心疾道:“名利心太重,老夫从你所写的几词看不到丝毫的名利之气,没想到此刻面对面言谈之却教老夫大失所望;当今世上这股风气实过于浓郁,也不能怪你有这样的想法;老朽只是感叹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人不如古人,读圣贤书可不是非要入仕得高官厚禄方为目的,乃是修身之举;古来多少人满腹诗书却归隐山野,今人却趋之若鹜,真是两个极端啊。”
包拯也微微摇头,心极为失望。
苏锦心头火气,这些古代学究真他妈奇怪,动不动便扣大帽子,心里忍不住便道:“两位大人莫要生气,学生自然懂你们的意思,读书之事确实是修身之举,圣贤书和至理名言读到自己肚子里,确实会对个人修为有很大好处,但实际情况可不是您说的那般轻松。”
陆提学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到底顾虑何处。”
苏锦看看包拯,想了想道:“包大人,有些事不知道能否直言,我怕说出来传出去不好。”
包拯皱眉道:“恩师人品端方,岂是你心所想,但说无妨。”
苏锦点点头道:“庐州府近期的事情相必陆大人有所耳闻,谁不想学隐士风流,但问题是吃穿用从哪来,难道啃书本么?光修身能躲得过朱世庸之流的陷害么?学生倒是想做个草民,过点优哉游哉的日子,但是庐州官府和商会勾结不断弹压我苏记,不但要我的钱,搞不好还要我的命,我能引颈就戮么?之所以选择参加科举,便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保护自己,其隐情包大人了解甚多,下也就不赘言,总之一句话,我读书就是为了做官,若是只为修身,家书房内藏书千卷,便是修一辈子也够了,何须千里迢迢跑去什么应天书院呢。”
陆提学当然知道苏锦和商会的恩怨,而且苏锦差点沦为流放徒刑庐州城也是家喻户晓,知府衙门都出了道歉的告示,自然全城人皆知;苏锦一番肺腑之言,陆提学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也确实挺难的。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撑着家业不说,还要跟商会及暗找茬的官府周旋,一个不小心便会家破人亡,以陆大人的阅历,见过很多人间惨剧,若是某一天苏锦被抓去弄个什么证据确凿的罪名,陆大人绝对不会吃惊。
苏锦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我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业才读书入仕,要不是这样,根本连科举都懒得参加,什么报效国家,造福姓,那是后话。
“老朽对公子之事略有耳闻,站公子立场上,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但正因如此,才举荐你去应天书院,一来你是个人才,二来庐州府学实际上知府大人掌控之下,你既和他有过节,还是别上府学为好。老夫担保明年科举定会正常举行,因为大宋历朝以来权停贡举之事倒是有过数回,当年太宗爷位期间曾因攻打辽国连续下诏权停三年,但先皇即位之后便连续三年开科,以弥补欠科,本朝还从未有过连续两年停贡之举,皇上的诏书上也说了,明年八月正常开科,圣旨岂是能随便下的,所以苏公子不必担心这一点。”
说着这些话,陆提学自己都有些想骂自己,搞得自己好像求着这位爷去应天书院读书一样,而且这家伙还摆明说了,自己当官的初衷不是为国为民效力的;陆大人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人格产生了一点怀疑,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要求着这个愣头青啊。
苏锦犹豫着,说老实话,他确实是嫌应天书院太远,这一学就要学到明年八月,家里的事情可就有些够不着了,再者说明天春天自己还要跟商会拼上一场,万一那个什么书院不让回家,又不让请假,私下里回家会被开除学籍啥的,岂不是耽误了大事,这事要搞清楚。
“陆大人,学生想问一下,去书院读书是否便无法回来处理私事了,万一天天被憋书院,家有了大事岂不是无法照应么?”
陆提学苦笑着道:“来去自由,但须告假,只是测试时须得合格方可,每月都有当月所学的测试,不合格者一次警告,两次察看,三次便开除了;另寒暑之期均有学假,应天府到庐州骑马三日坐车四五日便到,也算方便。”
“既如此,学生拜谢了。”苏锦得到自己的满意答复,也不再矫情,他也看出来这两位大人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当下起身跪倒地,行大礼感谢。
陆提学忙将他拉起来,道:“你这样的学子,老夫还是头一次见。”
包拯紧绷着脸一言不,他对苏锦真的捉摸不透,对他参加科举的目的不纯也耿耿于怀。
三人落座再聊,苏锦又招呼小柱子将带来个各种糕点礼物大包小包的往里拎,陆提学也不是矫情之人,随便推脱几句便收下来,反正都是吃用之物,权当见面之礼。
苏锦趁机又问及科举策论诗之事,这一下再次让包拯和陆大人慌了手脚,这小官人居然对考试形式内容一屁不通,每谈及一处均是摇头不知,几番问下来苏锦就是个摇头猫。
这下陆大人真的郁闷了,看向包拯的眼光也带着责备,举荐士子举荐人也带有责任的,比如提学之职,任内科举举比例内部都有一番考察标准,虽朝廷不会因此而处罚提学,但礼部按察使会根据当地州府的解试会试入取名额给于稽核,便是防止提学官选人不贤,将资质名额用于无才之人身上谋取私利。
这位苏小官人应答之际露了馅儿,怎么不叫陆提学郁闷不已;但好此君府倒还像是有些货色,往往有些独辟蹊径的见解和论调,让人琢磨不透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藏拙。
末了陆大人也不去想此人优劣如何,唯有无语问苍天,期盼此人不要给自己和举荐他的包拯丢脸。
回去的路上,包拯连正眼都不愿瞧苏锦一下,今天苏锦的表现着实糟糕,不但不识抬举,而且还暴露了不学无术的本质,这样的人居然还挑三拣四不肯去书院学习。
包拯暗自捏了把汗,幸而科举暂停,否则马上到来的八月,苏锦若是去应试的话,自己和陆大人两位举荐之人的脸还不知道被丢成什么样子呢。
苏锦毫无觉悟的靠后面的车厢内哼着小曲儿,他明白包拯为什么给他臭脸看,但苏锦不为所动,按照他的话来说便是:这才是真实的我!
第一一三章花季
时间:20120817
苏锦要去应天书院读书的消息不胫而走,先是知道应天书院不容易进的李重和一帮诗会时候认识的秀才公子们前来祝贺,再是晏碧云亲自前来祝贺,沸沸扬扬间连同样不知道应天书院来头的一帮苏记老少爷们也认为不同寻常起来。于是苏锦昏头昏脑的淹没大家的祝福声。
苏锦纳闷了,这才是进个书院而已,为什么大家搞得跟高状元了一样;应天书院难道就像自己后世居住的小城里的第一高一般,进去难,但是一旦进去了基本上成都会考上高等学府。
苏锦一想到这个问题,忽然极为郁闷,自己居然又要去上高考大学,人生轮回至此,简直是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但自己这个身躯只有十岁,可不就是花季少年么?正是后世上高的年纪,命运的安排确实有他的用意之处,自己好像也只能听从安排了。
鉴于七月初八应天书院便要开学,所以苏锦抓紧时间将苏记内部事务理顺,责任到人,一个个的交代周全;与此同时,苏锦也抓紧时间跟庐州城跟众人宴饮话别。
这日苏锦回到宅,进了自己的院子一看,吓了一跳,之间门廊上杨小四和小柱子正撅着屁股小山一般的物品面前打包忙活,再一看地上堆得简直就是个杂货铺,什么条桌锦凳、被褥蚊帐、笔墨纸砚、熏炉水壶、折扇茶叶等等几乎应有有。
小穗儿叉着腰一边指指点点:“这个茶叶怎么跟香片放一起,这不串味了么?真笨死了。”
“那被子别放地上啊,买的弄脏了怎么给公子用?”
“这水壶……”
“这茶盅……”
“……”
杨小四和小柱子两人被使唤的脚不沾地,好两人脾气好,只知道一味的干活,倒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
苏锦翻了翻白眼道:“怎么着?这是把庐州哪家杂货铺子搬空了啊?”
众人一见苏锦来了,纷纷上前问好,苏锦点头微笑,指着那堆杂货道:“这是干什么?搬家么?”
小穗儿道:“公子爷要应天府住到年节下,小半年呢,东西不备周全哪行?这还是第一批呢,明儿我和小柱子、小四哥还要上街弄他一大车回来。”
苏锦道:“你当应天府是穷乡僻壤么?人家比咱庐州府大一倍,什么东西没得卖?还从庐州买了带去,一路上千里迢迢的,知道的而说咱们是去读书,不知道的还当是押镖的呢。”
小穗儿脸红了,暗骂自己笨,怎么忘了可以去当地去买东西呢,这一路上走个三五天,带着这些榔槺物品,搬上搬下的确实不太便当。
“那怎么办?死小柱子也不提醒我一声。”小穗儿道。
小柱子差点没一头栽倒:“这不是打骡子抽到赶路的么?主意是你拿的,这时候倒来怪我,再说你这姑奶奶要买,我敢说话么?。”
苏锦一向拿小穗儿没办法,见她也是一片真心为自己,当下笑道:“怎么办?全部带着走呗,不然穗儿一番功夫不是白费了么?”
小穗儿嘻嘻一笑,看着呆若木鸡的杨小四和小柱子道:“看什么看,想偷懒啊,干活啊,明儿就是初一了,初二就要动身,麻利着点,别耽误了行程。”
杨小四和小柱子,赶紧忙活起来,苏锦上前道:“两位兄弟辛苦,干完之后去账房每人领二十外头洗个澡喝点茶去。”
两人一听有赏钱拿,动作果然麻利多了。
苏锦走向书房,监工小穗儿跟着他屁股后面鬼鬼祟祟的,似乎有话要问。
苏锦故作不知,一路来到书房,书房里也是一片繁忙之象,一扎扎的书本被捆起来码放墙角,柔娘和浣娘正来回穿梭将读书必用之物收拾包好。
苏锦咳嗽一声,两人这才停手,柔娘揪掉脸上挡灰尘的面罩道了个万福道:“公子来了呀,奴家姐妹正收拾您的读书用具呢,那几捆书也要带着,上边都有你读书时候的注脚,书院正好拿去温习印证。”
苏锦心道:那可不是我的注脚,是另外一个书呆子苏锦干的活,于我无关。
“不错,辛苦两位了,歇息一会,后天才动身呢,也不争这一时,过来我有事要问。”
两人赶紧盆净手,坐到苏锦对面,看着他等候吩咐。
苏锦高声道:“出来,鬼鬼祟祟的。”
柔娘和浣娘一愣,怎么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只听悉悉的脚步声响,门口一个小人影一闪,却是小穗儿捏着衣角拖着步子走了进来。
“坐,来了正好,我也正好有事要跟你们说。”苏锦指指凳子,小穗儿歪着小屁股坐上面,两条小腿不安分的甩来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