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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只是赫绍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仿佛他方才在外面听见的一切,都只是不值一提的闲言碎语。
    楚禾望着他缓缓走到魏葬面前, 一颗心登时便被高高悬起, 仿佛一不留神便会堕入万丈深渊。
    就在她准备出言劝阻的时候, 却见赫绍煊并没有理睬魏葬,而是垂眸缓缓将他手中所执的证词与信笺抽走。
    魏葬并没有抗拒, 仍然以同样的姿态立在原地。即便他所面对的是一位帝王,更是一位他险些就要刺杀成功的帝王,他也并未被那强大而凌然的气场逼退,身形仍然像一棵劲松一般挺拔。
    楚禾看到他并不打算服软求饶的模样, 心里犹然生寒。
    即便魏葬所作所为事出有因, 但刺杀堂堂一国诸侯王的大罪, 仍然不是他一介平民所能承受的。
    她可以替魏家伸冤, 可以替魏葬求情,但唯独不能做的就是劝赫绍煊原谅他。
    魏家无辜, 魏葬无辜, 赫绍煊何尝不无辜?
    两年前战死在北境的将士们,也曾是他的同袍,是他的战友, 是陪他度过那些最艰难的日子的人们。他有理由愤怒,更有理由处置问罪那个把刀刃送入他胸膛的人。
    正是因为这样,楚禾心里捏着一把汗,一双美眸饱含忧愁落在赫绍煊身上,注视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的决定,关乎魏葬的生死。
    而她不愿意让魏葬送死。
    魏葬过的太苦了,哪怕让她用尽一生来替他赎罪,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不知道…赫绍煊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而赫绍煊的目光一列列看下去,脸上始终没有出现任何表情,甚至连他的眸中也始终宛如一潭宁静的湖水,沉静地令人心惊。
    楚禾知道,一场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异常的平静。
    等到赫绍煊看完认罪状,楚禾便微微朝他躬身,轻声规劝道:
    “王上…魏家并非是畏罪自裁,而是赵郁从中掣肘,连同姚嵩和上尧领主一并使出一招奸计偷梁换柱,是用来离间君臣的啊…魏葬固然有罪,但事出有因…还请…”
    他的一双凤眸终于从纸上挪开,飞快地掠过她的脸庞。
    楚禾感受到他的注视,却不敢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声线愈发夹杂着一丝颤音:
    “还请王上…从轻发落。”
    魏葬看着楚禾为他求情时那单薄的肩膀微微战栗的模样,他心中猛然一阵刺痛,立刻走上前去跪拜于地,冷冷开口:
    “我魏葬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连他人代我受过。无论最后是枭首示众还是腰斩之刑,我都甘愿领罚。”
    楚禾看了看他,心中更加了一丝绝望,忍不住走上前轻轻牵住赫绍煊衣角,缓缓跪在他膝边,带着一丝哽咽恳求:
    “王上,楚禾求你,从轻发落吧…”
    赫绍煊垂眸看了她一眼,却将宽大的衣袖轻轻从她手中抽离,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入了书房之中,不知去做什么。
    楚禾双腿打着颤,咬牙从地上勉强站起来。她的身影摇晃了一下,提起裙摆刚要追上去,却听见魏葬清冽的嗓音开口唤了她一句:
    “娘娘,你别替魏葬求情了。”
    这是魏葬第一次叫她娘娘。
    楚禾忽地蹲在原地,转身看着他,却见魏葬清澈的双眸中带着一股坚定与从容。
    他放轻了语调,殷殷恳切道:
    “娘娘,楚家不能再走上一样的路了,舍了魏葬,不会有什么差别的。魏葬在两年前就应该死了,苟活至今不过是想多护着娘娘一天,再多一天…如今魏家沉冤得雪,人生在世已无牵挂,唯愿娘娘完成夙愿,切莫重蹈覆辙。娘娘,放手吧…”
    楚禾眸前早已盈满泪水,眼前一片模糊。
    她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夜,魏葬身中羽箭,也要拼命带她冲出那座高得令人胆寒的宫墙。
    而那时的她,为了让魏葬丢下她活命,亦说了同样的话——
    “魏葬,放手吧。”
    而时至今日,他们的身份已然对调,也不知是不是命途的安排。
    楚禾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学着他当年的回应,用别无二致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开口:
    “不放。”
    说完,她并没有看到魏葬是什么反应,而是转身追进了书房里。
    此时,赫绍煊像是正对着那些信笺沉思着,看不出心思。
    见楚禾来了,他偏过头,淡淡道:
    “研墨。”
    楚禾红着眼睛,几欲开口陈情,回应她的却永远都只有两个短短的、语气绝不容抗拒的陈词:
    “研墨。”
    楚禾垂下眼眸,走到他身边来挽起袖口,从墨盒中取了一块绘着银纹的贡墨出来。她刚要开始研墨,却听赫绍煊添了一句:
    “取朱砂御墨来。”
    楚禾手一抖,艰难地开口道:
    “凡涉大案者,株连九族,不恕。请御赐朱批拟定罪诏书,视为不可逆…?”
    赫绍煊平静地抬起头来,望着她通红的眼眶看了一眼,似乎也不指望她会替自己研墨,于是便亲自从匣中取出朱红色的墨条出来,缓缓在墨池里打着圈研磨。
    片刻之后,他执起御笔,垂首专心致志地在黑底银纹的诏书上落笔。
    他似乎早已想好了内容,手腕翻动,眼眸专注,一列列龙飞凤舞的字迹便落于纸上。
    楚禾没有看他写的是什么,只觉得那些字迹入目便是染着血的颜色。
    不过用时一刻,他便写完,将手中御笔远远丢开,站起身来从旁边带锁的木盒之中取出王玺,准备加盖印章。
    楚禾满目噙着泪,绝望而又无力地握住他的手腕,声声泣诉道:
    “加盖王玺之后,便再无回天之术了…”
    赫绍煊抬眸望着她,眼中仍然没有半分波澜。
    半晌之后,他反手钳住楚禾的柔夷,不由她反抗地按在王玺上,用力向下一按——
    楚禾双腿一软,险些就要瘫倒在地,却被他一把抱住腰肢,用身体撑着她不至于倒下。
    待墨迹干涸之后,赫绍煊便将诏书递到楚禾手中,淡淡道:
    “阿禾,你们好歹主仆一场,你亲自去将诏书送给他吧。”
    楚禾拼命摇着头,泪珠断了线一般顺着她的长睫往下落,双臂无力地撑在他的胸前。
    赫绍煊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往怀里一带,让她背靠在自己的胸前,双手握着她的手,替她将诏书徐徐展开——
    那刺目朱红落入眸中,楚禾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颤,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先昆阳令魏长茂镇守昆阳十余年,恪尽职守,廉正勤勉,功不可没。然,为奸佞构陷,为奸人所害,实乃朝廷之失,东尧之耻。如今魏氏尸骨犹存,忠魂不散,天地可鉴。今以赫氏先祖英魂为鉴,东尧万千子民为证,为魏氏一族平反昭雪,改昆阳为魏城,于魏城西起陵墓宗祠,葬魏氏于魏陵,供君臣万民瞻仰祭拜,以安忠魂
    ——东尧王赫绍煊于天子泰兴五年丙寅年五月十九日亲撰”
    楚禾看着看着竟入了迷,时而落泪,又时而痴笑,眼前的泪水落了一遍又盈满眼眶。
    她忽然转过身扑进赫绍煊怀抱,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腰,将盈盈泪花全都蹭在了他衣襟上。
    只是赫绍煊脸上看起来却并不是那么高兴。
    只是他看见楚禾头一回在他面前哭得这么厉害,心里终究不忍,于是便冷着脸哄:
    “好了,别哭了。拿出给你那小侍卫看一看,别让他也以为我是个昏君…”
    楚禾连忙将脸上的泪水擦净,环着他的腰抬起脸看了他一眼,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高兴,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乖顺地磨蹭了一会儿,这才走出去殿外。
    赫绍煊忽然被她这么一抱,显然有些不大适应,耳根竟隐隐有些发红发热。好在楚禾走得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魏葬此时正跪在地上,满目死寂。见楚禾忽然面露喜悦地从书房里走出来,他脸上不由地一愣。
    楚禾走到他面前,红着眼睛将诏书递给他:
    “魏葬,王上亲下诏书是为魏氏平反,还改昆阳为魏城,另外新起宗祠陵墓安葬你的家人…他没有治你的罪,你可以放心了…”
    魏葬愣怔片刻,连忙从她手中接过诏书,来回看了数次,终于明白这是真的,双目亦逐渐泛红。
    见赫绍煊从书房踱步出来,魏葬高高将诏书举过头顶,朝他的方向叩首道:
    “魏氏遗孤替魏氏亡魂,谢过王上——”
    听到他称自己为“魏氏遗孤”,赫绍煊没有再冷脸相对,语气中带着些许肃穆,开口道:
    “这件事虽有人故意离间,但我没能及时看出破绽,反而一味沉浸在战败的情绪当中,是我作为主帅的失职;事后,我并未亲自复核魏家惨案,仅仅依从一面之词就断案,使得忠臣被扣上污名,亦是我为君者的过失。待宗祠建起之后,我会率领百官亲自祭奠亡灵。这是东尧亏欠魏氏的,也是我…亏欠魏氏的。”
    魏葬心中一动,默默垂下眼帘,许久没有抬头。
    见殿内气氛稍有和缓,赫绍煊忽然转眸朝楚禾道:
    “还站在这做什么?我饿了,去传膳。”
    楚禾闻言,连忙点头应了一声,转身便从寝殿的正门走了出去。
    待她走后,赫绍煊垂眸看了魏葬一眼,淡然道:
    “你行刺之事,本王不会再追究了,你放宽心。其实我早就知道刺客是你,不提,不追究,只不过不想让她伤心而已。”
    魏葬眸中稍有片刻惊愕,却并未言语。
    赫绍煊长舒一口气道:
    “毕竟,你在云霄阁时,也并没有真的要杀了本王。不然,凭借你的武功,怎么可能会扎偏。”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两个乖崽都太好了,我这该死的亲妈眼t.t
    谢谢十三少爷,局外人,玩坏的白羽菌,陈蘑菇,林丹琦,沐~樇肝恍v笥迅夜喔鹊挠海∶疵催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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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葬显得有些意外, 喃喃开口道:
    “原来你都已经看出来了。”
    赫绍煊缓缓转过身来, 凤眸望向殿外, 落在那个隐隐绰绰的身影上,唇角不由地浮起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