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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知音寥寥 歌姬按弦 (1)

      题记:《将门·盛奕列传》:梅坞盛家第二十一世孙。随父自天子之朝迁西琅王廷。曾为王室公子玄之伴读侍郎,一生挚友。少为情伤,终身未娶,致盛门无以继。
    晓窗寒梦,一幕幕昔年旧景,一处处他乡楼台,举目无亲,孤坐无友。唯有斑斑月色,滤过树影,铺洒凉阶。自被囚霜华宫以来,蔚璃早已习惯一个人抱膝阶前,一个人眺望星空。只是今时,她又多了一份期盼,为等一人,来或不来。
    自那夜相逢月下,他自言是东宫乐师——手握长剑而无一乐器的乐师,蔚璃想来便觉可笑,若是称作宫廷侍卫还有待可信。乐师?他若再来,倒要考问考问他有关琴乐之道。只是许多个夜过去,她再未见他。那一场相逢恍如幻梦一场。
    她等得无望,知自己不该再起贪念,埋首膝上,不由愧责自己,止不住的泪水涟涟。分明已是荒凉到底,再无去路,如何又萌生痴想?当真愚蠢!抱膝而泣,禁不住夜风透寒,真不知慢慢冬季可挨得过?
    她正无限悲凉时,忽觉肩上一暖,有轻柔绵软之物罩上肩背,蓦然回首,却见身边一袭白影正悄然落坐,与她并肩栖于凉阶之上。眉眼含笑,暖若春风,幽然道,“送你的礼物,全当那日初识欠下的见面礼。”
    蔚璃又惊又喜,且安且忧,悄悄拢住肩上狐裘,心中直叹:当真是一件暖衣,凉夜凄凄,寒冬将至,这狐裘披衣可谓雪中送炭了!“只是……”她颇觉愧疚,又有几分忧心,“我并无长物回赠……何况,你与我私递器物,若被官中得知,是要砍你头的……”
    “你放心,”他和言安慰,“我是天底下最好的乐师,他们断然舍不得杀我。”
    蔚璃闻听又笑又奇,还从未见识有人这样自夸,“可你若死了,那居次位者岂非就是第一,是最好了?”
    他带笑看她,“显然你还不知何为最好?所谓可被逊次者替补,所补不过其名其位罢了。那最好的精粹之才艺又岂是逊色者可取代?故所谓最好便是无可替代。他们若然杀了我,居第二位者固然跃为第一乐师,可世人谈及天下最好的乐师仍是那位赠人狐裘而惨遭杀戮的乐师云疏。”
    蔚璃被他一番辩论镇住,左右思量却也无可辩驳,只是他“好”到怎样竟可以使当权者禁杀,“你会琴?”她试着问,若论七弦她也可自傲东越之内无人可代。
    “岂止是琴。”似乎是看出她的自傲,他远比她更傲一层,伸手向身后取出一物,笑言道,“我有洞箫,卿可爱?”
    蔚璃讶异看他,莫不是真的是位乐师,唯有小心答道,“我并不善此器……而且此处,不宜鼓乐,若是被侍卫听见……”
    “你放心,我早已使了银钱给他们,不然我又如何进得了此禁地。”
    蔚璃更是诧异,“使了银钱?那要多少银钱?”想曾经自己也是身边珠翠堆如山,金银流水过,可如今,一片铜叶便可自侍卫那里换一碗热汤,就是这样的银钱她身上也没有。
    “我说过我是天底下最好的乐师。俸银丰厚。”他语气轻松,又指庭前灌丛,“在那草丛里,我还藏了一件东西,不如你去取来。”
    蔚璃望着阶下树丛,讶疑道,“你不会是抱了琴来?”
    “你若爱琴,下回送你。”他爽快应着。
    蔚璃想要起身去看究竟,奈何久处寒风中,双足早已冻僵,双膝更是坐得发麻,勉力撑地将起,却未能站稳,身子倾斜又跌回阶上,幸好被他扶住,蔚璃又羞又愧,“我竟这样无用……”黯然垂首,险些掉下泪来。
    他轻轻扶了她坐好,软语安慰,“还是我去罢。原是我设想不周,忘了你未进餐饭,哪有气力。”
    她看着他步履轻盈至庭前树下,果然在那灌丛下取出一提木盒,回来重又摆在阶上,自下而下一一启开,却是一盒盒锦菜佳肴。若非嗅得阵阵香气她还当是梦中,她不可置信地看他,又是感念又是诧异,他如何知道她未进餐饭?他又何处弄来这样美食?
    “是太子殿下赏赐的,一并送你。”他先解了她半边疑惑,又道,“你这样清瘦,如何抵得过秋风萧瑟?”说着先端了一碗热汤给她,“我在下面放了炭盒,还都是温的,快些吃罢。”
    单衣冷榻,残羹剩饭,这样的日子已有半载之余。她险就忘了暖为何意,温当何解?饱腹甘食又是何滋味?如今手捧热汤,真是悲苦交集,喜忧参半,不觉已是珠泪难抑,滚落满腮,滴入碗中,一并合汤咽下。
    “今日赠汤之恩,”她哽咽难言,“不知当如何还报……”
    “都是小事,不必挂怀。”他见她落泪亦有几分萧索,低声道,“还有明日,复明日,复复明日……你若不弃,自此以后,我会每天都来给你送一碗热汤。峰回路转,终会等到朗月清风时。”
    “你我相知至浅,何以待我恩深?何况此事非银钱可成……”蔚璃忧心问道。
    他含笑默然,许是思量至深,可终未答言。最后只是取了玉箫,浅吟低啸,渐成曲调,共她熬过一宵寒冷。
    “你可愿意随我学萧?”临去时他问,似有央求之意,“你知书上记着说: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你若愿意随我学箫,听我吹箫,便可算作知音人。为知音故,万死不惧。”
    许多年后,她仍记得此言——为知音故,万死不惧!当真如是吗?她也曾以为做他知音,或可报答他恩义之万一。那些年里,他教得箫曲,她轻易更可学成,又能谱做琴音,与之相和相谐。可那些曲调中的幽思远虑,她自问从不曾真正晓悟。
    单是以“御风行”此曲而论,说说是宫廷盛宴,倾慕答和之音,他在天下群臣面前,坦然率真为她而吟。取名“御风行”。可是谁人又知行往何处?高台琼楼还是天涯远道?他,亦或是她?此时,亦或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