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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门庭忿忿 程子论势(1)

      青府上的家仆,一半是当年护送青家姐弟转回越都时带回来的残兵流民,一半是先王的妃子即蔚玖的生母,经霜华劫难之后其宫中余下来的侍从。兴建青宅时,这些散乱各处的或子民或婢仆,都自发前来争领各样活计,帮助添砖加瓦;后来宅院落成,众人又都自请留下要侍奉青家姐弟。
    如此这府中上下,与其说是主仆,不若说是一群故园旧人。青家姐弟待家仆如待乡亲,家仆照顾青家姐弟亦如照顾血脉至亲。
    当青濯一身血肉模糊被送回宅邸时,可以想见那合府上下又是怎样一番仓惶无措,惊怒忿然。先前朝阳未明时分已然送回一个血淋林的青袖姑娘,何以日头未落竟又送回一个惨烈非常的少主人!
    院中又有蔚珒等忧心青门存亡的一众宗亲朝臣早早守候在此,此间见得长公主带回个血葫芦一样的人儿,个个都是惊惶得目瞪口呆,泪光夺眶!
    慕容若伊听闻前院喧闹,自青袖屋内急忙奔出,惊见两名铠甲侍卫抬进一个血衣儿郎,正诧异间却听身后一声惨叫,回头看,那随来的玖儿先已昏倒在地,她再看时才认出那血衣儿郎竟是自己的濯哥哥,也不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瘫坐地上,再不能起!
    蔚璃全然顾不得安抚众人,一面铺排婢仆先将青濯抬去屋内,一面径问左右,“为何不见慕容苏!唤慕容苏来见!”
    左右臣子怔望,有稍镇定些的家仆忙上前应答,“慕容少主这几天都未住府上……也未说往何处去了……许是采药或者……”
    “派人去找!”蔚璃不等他念完便沉声喝道。
    好在为医青袖的缘故,玖儿已然自宫中带来数位医丞,此时还未散去,大家见此情形都知大事不妙,各自忙乱着又重开药箱,再磨药散,又传令各处多备清水净布,又着人先拣选上等山参熬汤,以备续命之用。
    一时间青府上下还未从青袖重伤的惊惧里恍神,又为青将军的血躯乱作一团!各院家仆侍婢皆忧心惶惶里外奔走,或照应医者各样所需,或自行前去堆薪起火以煨汤药,或围井打水为能清洗主人的满身残血……
    家中的府兵侍卫更是人人含悲、个个忍怒,大家自蔚珒那里虽是略闻只言片语,可是只为众人皆知青门旧案,皆知两位主人脾性,便也将那莫将骂了个通透!
    一时间怒议纷纷,一片哗然,以现下青门之危局,再牵扯上旧案之惨烈,都说天子太子存意欺凌青门,弹压蔚族,都替青门鸣不平,称言要引兵谏天子。
    蔚璃顾不得门外纷扰,只是一心守在青濯床前,看着医者为他摘去一片片破碎血衣,露出整条背脊皮开肉绽,似受千万刀斧砍凿一般,几无完肤!尤是肩胛处已见白骨凛凛,望之触目惊心!
    医者、家仆都劝她离开,都说“伤势残忍太过,实不宜尊者观之”。
    蔚璃不应,仍直身肃立,瞠目凝视,眸色愈见晶莹。怎样残忍不曾见过,只是未想过有生之年还会再见!
    忆起当年闻听东海兵败又遭天家围剿时,她便亲点了精兵五千疾奔沙场,那时所遇所见,远比这更血腥百倍,残忍万般。在那白骨成丘、血流成河之地,寻到青门姐弟时,青袖是两手两柄断剑,剑上已是豁口如林!而青濯手上只余半杆断头长矛半边残破盾甲!二人绝望木然站在尸骸残骨之间,都是血衣滴血,灰面凝灰。
    那样惨绝凄厉之象,在蔚璃梦中多年挥之不去。她原以为今生拼尽全力,哪怕是拼得一死也再不会使青门后人见识那等惨烈。可是未想到才不过短短数载,青濯遭遇之刑更比当年惨痛百倍!
    凭她空有三军在握,空有一城铠甲,却然护他不得!此样悲愤痛恨,真如尖刃刻骨、万箭穿心!
    起初还有慕容若伊扑在床前,任谁苦劝都是宁死不去,可又是几次哭到昏厥,惹得侍婢们愈发手忙脚乱。玖儿更是几次醒来,又在几次探伤之后晕倒过去,徒添混乱,半点用处也无。
    蔚璃都不理会,只是喝问满堂医丞,“伤情如何?可救得活?”
    十余位医者一半埋头理伤,一半叩首在地,都知这位青门小将乃越安宫最最惜护之人,他若一命呜呼,只怕半个国都要为之殉葬!
    “伤入筋骨,断了经脉,怕是……”有人斗胆回说,“小臣等纵然拼尽毕生所学,侥幸医得回性命,怕也……怕也是个废人了……”
    一时又听外面有人传报:王宫里派人来问情形,请长公主出外应旨。
    蔚璃定了定心神,嘱托医者尽全力救治,又问左右家仆可有慕容苏消息,家仆答说:已派人去找,若是入山采药也并非一时半刻可以找回。
    一阵阵的心痛若绞,欺得她几乎不能站立,可还是要强作精神往前庭来。见庭上站满军中将士,并青府家臣,大家皆注目望她,各有疑惑,各有忿恨,各有祈盼。
    又有越明宫来的内侍官上前代宣越口谕:先问青濯伤情,又问罪责何论,再问澜庭之君可还会再申饬东越?
    蔚璃深知当下群情激愤,自己言辞稍有不当很可能就是推波助澜,使兵戈再起。当真是要乱他的天下吗?挥兵北上,斩尽莫族,质问天子当年还作下怎样惨烈事!?
    “青将军……”她犹豫着该如何措辞,将士们都竖耳静听,彼此早已议过——东越不可欺,欺必诛之!青门不可亡,亡必杀之!
    “濯儿……重伤……,但性命无忧。”蔚璃惟有念出心中祈盼,现下只求青濯能保存性命,天下再怎样混乱她都可以不问,“青袖杀人……青袖杀莫敖,乃受人蛊惑……殿下宽仁,恕其死罪,活罪难免……濯儿便是代姐受刑。”
    世人眼中当是此样情形罢?——殿下宽仁!殿下宽仁?……何以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