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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朱怀瑾一摆手,叹道:“终究是我漏算一招,无可奈何,只得罢了。”
    左边的官员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退让,一个个面色惶惶不知所措,有几个煞白了脸,摇摇欲坠差点晕倒。
    正主儿都退缩了,他们还争什么争啊!
    朱闵青看了暗自发笑,沉声道:“我说了,支持我的站右边。”
    左边顷刻空了一大片,只有冯次辅及其两个亲信站着,又过了一刻钟,冯次辅暗叹一声,挪着沉重的脚步站到了左边。
    至此,明面上看所有朝臣无一有异议。
    盛御史脑筋转得快,立时拿出奏请立朱闵青为储君的折子,笑眯眯道:“既如此,咱们都署个名儿,等皇上醒了,一看问题解决心里也松快不是?”
    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立此存照的保命符,傻子才不署名呢!
    尘埃落定,此刻也不过错午时分。
    朝臣们依次退下,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垂头丧气,但当他们跨出殿门时,瞬间安静了。
    崔应节邱万春亲自带两队锦衣卫,如铜墙铁壁一样壁立在殿门旁,绣春刀已然出鞘。
    冬阳下,刀锋泛着冰冷耀眼的寒芒,刺得人们眼睛一缩。
    再看,宫门处黑鸦鸦一片,一眼望去也不知聚集了多少兵勇,均身披甲胄,手持利刃,寂静无声,却另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恐怖。
    那是嗜血的杀气。
    有武将认出来,这些是辽东的兵!
    怪不得朱闵青有恃无恐,若他们死硬到底,只怕就再也跨不出这个宫门了。
    殿内,只剩下两人。
    “好算计,什么百官推举,不过是为拖延时间而已。”朱怀瑾自嘲一笑,“想不到你竟掌控了内廷和锦衣卫,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你们太自大!”朱闵青讥诮道,“大多数锦衣卫和内廷宫人都是朱缇手下,他们害怕被新君清洗,只有我这个‘自己人’登基,他们才有活路!”
    “所以打开宫门,以放卫家军进宫,你们里应外合,来了一出瓮中捉鳖。这盘棋,是不是卫宁远进京的时候就布下了?或者更早,你去辽东督军就已然开始。”
    话音甫落,朱怀瑾心里泛上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情知大势已去,强忍着惊怒和不甘,悲怆地叹息一声,“我任凭你发落,冯次辅他们……新君继位,还是彰显仁德更能安抚人心。且冯次辅所言不差,我朝,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说罢一揖到底,头也不回地离去。
    朱闵青目露不屑,冷哼一声随即进了内殿。
    他挥挥手,伺候的宫人便退了下去。
    重重帷幔中,永隆帝闭目一动不动躺着,脸色又黄又青,嘴唇干涸发白,浑身上下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只胸口微微起伏,显示这个人还活着。
    朱闵青静静看了他一阵子,将朝臣的联名奏章放到他枕边,缓声道:“父皇,所有朝臣都奏请立我为太子,除非您现在醒了另立朱怀瑾,否则您一死,我就会灵前登基。”
    永隆帝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想,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追封母后为太后,配享太庙。当然,不会和您合葬,省得母后说我不孝。”
    永隆帝的呼吸有些急促。
    “您的陵墓早已修好,倒是省了我一笔银子。国库连年亏空,本着利国利民的宗旨,我不会大办您的丧事。”
    永隆帝眼皮微动,似是要醒。
    朱闵青歪头盯着他,“父皇,朱缇是刻意收养我的,我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们联手在你眼皮底下演了十几年的戏,被人蒙蔽的滋味可好?哦,我还要娶阿桑当皇后,等你一死,我马上和她大婚!”
    永隆帝艰难地睁开眼睛,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痰堵住,憋得脸皮都渐渐红了。
    朱闵青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您的陪葬品我都想好了,就用您亲手雕刻的石头,想来您也是高兴的……您这一生,信任的,喜爱的,也只有那几块冷冰冰的破石头!”
    永隆帝张着嘴,鼻翼撑得老大,好像一条快干死的鱼,拼命却徒劳地挣扎着。
    他的眼睛被愤恨烧得通红,但渐渐的,眼里的光彩一点点消失了,人也变得安静许多。
    朱闵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长叹一声,喊道:“传御医,皇上病危!”
    然再高明的郎中也救不回他,当晚,永隆帝驾崩于寝宫。
    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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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完结章)
    永隆二十六年冬月十三, 朱闵青于灵前登基, 定年号为景武。
    朱闵青登基后,没有如同人们猜测那般来一场腥风血雨,他采取了非常温和的处理方式。
    褫夺朱怀瑾的郡王爵位,让其返回齐地,无令不得入京。不牵连他的父母家人,也就是说, 身为亲王嫡子的朱怀瑾一样可以逍遥自在地过完后半辈子。
    冯次辅连降十二级, 贬为西南边陲七品县令。
    从京城的花花世界,一下子赶到边境的不毛之地, 的确有点惨, 但好歹还是官身, 苏家也没遭到清算,与前朝站错队的官宦相比, 可谓是莫大的幸运了!
    这两个首要人物都没丢掉性命,至于其他追随者,或贬谪或罚俸, 总之没有砍掉一人的脑袋。
    有人感慨误会了新帝, 毕竟所处位置不同, 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会不一样, 如此看来,新帝并非是个暴戾的皇帝。
    但也有人担心新帝是隐忍不发,等坐稳了龙椅就会毫不留情地铲除异己。
    对众人的猜疑,朱闵青只是冷笑。
    二十七日后释服, 他在朝会上直接道:“天子之言,开口不改!朕说不再追究,就定不会翻旧账。但朕不是个大度的,你们以后若有二心,就休怪朕翻脸不认人了!”
    既是威压,也是一粒定心丸。
    隐隐笼罩在朝堂之上的阴霾便悄然消散了。
    景武元年,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春日明媚,澄碧的河水潺潺而过,河岸杏花似雪,柳丝如云,春燕呢喃,彩蝶飞舞,总角孩童在田埂上追着蝴蝶嬉闹。
    当真是人间二月好景致,一派祥和温馨的醉春光。
    秦家庄的旧宅,庭院的玉兰花开了一树,秦桑坐在窗前看邸报。
    因出了孝期,穿戴上也鲜艳许多,缕金玉兰花纹杭绸窄袖长袄,月白百褶裙,一头乌发松松挽起,只用一根一点油簪子别住。
    耳边是那对嵌红宝金耳坠,在阳光下闪着灿光。
    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得出心情好极了。
    月桂提着一篮子野菜兴冲冲进院,扬声笑道:“小姐,看!奴婢和老爷挖了这么多苜蓿,老爷说晌午吃这个。”
    秦桑放下邸报,隔窗吩咐说:“洗净了焯水,做个凉拌的下酒菜。爹爹呢?”
    “老爷要在田间走走,小姐放心,豆蔻姐姐陪着呢!”
    月桂打来一盆水,一边收拾菜,一边傻乎乎地笑:“少爷当皇帝了,奴婢就跟做梦似的,小姐肯定要当娘娘,那奴婢也能跟着进宫做女官儿了吧。”
    秦桑笑道:“你若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月桂乐得合不拢嘴,“愿意愿意!少爷……啊,皇上啥时候接老爷小姐回京,奴婢都等不急啦!”
    秦桑双手支颐,出神地望着天边悠悠白云,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三个月过去,恩威并施,朝局没有发生大的动荡,我想京城快有人来了……”
    大门处传来阵阵笑语,豆蔻扶着朱缇走来,兴奋得两眼闪闪发光,“小姐,村口来了好多官差,满街铺红毯扎红绸的,准是皇上派人来接您啦!”
    秦桑忙起身迎老父亲进屋,想出去看看,却又不好意思,只时不时地隔窗往外瞧瞧。
    朱缇哈哈一乐,打趣闺女道:“真是女大不中留!急什么?稳住,这时候千万不能毛躁。”
    豆蔻笑着往外走,“奴婢去门口守着,一有动静就跑回来禀报!”
    朱缇呷口茶,沉吟片刻,目光幽幽望着女儿道:“遇事多长个心眼,有什么话在脑子里转两圈再说出来。”
    “阿桑,今非昔比,往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做得好,他们只会说是应该的,可但凡有一点瑕疵,都会十倍、百倍,无限地被放大,说不清什么时候就成了攻讦你的证据。”
    秦桑愣怔了下,知道爹爹所虑极是,可不愿他老人家担心,因笑道:“慎言慎行,我知道的!再说别人想要攻讦我,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那个本事。”
    朱缇笑了笑,温和道:“其实我是白嘱咐,那小子极其眷恋你,想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如果受了委屈咱也别忍着,骂他几句也使得。”
    秦桑抱着爹爹的胳膊撒娇:“有您在,我谁也不怕,”
    朱缇慈爱地抚着女儿的头发,“这次回京后,爹爹不打算再进宫了,就在你娘坟前搭间茅屋,守着她过日子。”
    秦桑急了,“那怎么行……”
    朱缇一摆手止住话头,“孩子,没有父女俩共同掌管禁宫的先例,而且我是被先帝逐出宫的。朱闵青刚登基,不能事事都和先帝反着来,再来出‘群臣跪午门’的闹剧,谁脸上也不好看。嗨,我闺女是皇后,你还怕我过不好怎的?”
    秦桑默然,好半晌才点点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是豆蔻喜出望外的叫声:“老爷,小姐,皇上、皇上亲自来接咱们啦!”
    秦桑又惊又喜,抬脚就往外走,却猛地顿住脚步,询问似地看了看爹爹。
    朱缇失笑,“去吧。”
    秦桑拎起裙角出了屋子,立在台阶上踮起脚尖张望着。
    鼓乐声越来越近,豆蔻和月桂立在大门两侧,笑啊闹啊,激动得满面通红。
    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期待,秦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快要不能呼吸了。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为什么就是平静不下来呢?
    忽然间鼓乐声停了,欢笑声也没有了,世界变得很静。
    秦桑屏住了呼吸。
    一身明黄服饰的朱闵青漫步走了进来。
    刹那间,秦桑谁也看不到了,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唯有他是清晰的。
    她欢呼一声,雀跃着奔向他。
    朱闵青笑声朗朗,张开双臂一下子把她拥入怀中,“我的皇后,我来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