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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都是投胎做人,凭什么她吃那么多苦呢?
    赌赢了当然很好,而即便是赌输了,她所拥有的也不过是一腔孤勇,她输得起。
    可是当原说他可能会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会很难过,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但是有人掐着表看时间,最后告诉她你该醒了一样。
    理智上明白这场景其实随时都可能发生,但是感情上接受不了。
    姚蜜什么也没说,提着包大步往一楼电梯口走,原跟在后边走了几步,她猛地回过头去,赌气说:“你不要跟着我!”
    原顿了顿,轻轻叫了声:“人类。”
    电梯现在正停在一楼,姚蜜伸手按了下就直接开了,她迈步走进去,看原仍然跟在后边,就伸出手臂来把他拦住了:“你不许跟上来,快出去!”
    她活了二十多年,早就知道应该怎样摸爬滚打着生活,即便是在蜜罐子里泡了几天,也不至于丧失之前二十多年艰苦生活所赋予她的经验和本能。
    她有手有脚,不求大富大贵,养活自己总没问题。
    爷爷也说,姚蜜骨子里有一股倔劲。
    原嘴唇动了一下,原本想说句什么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忽然一震。
    人类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是眼泪。
    他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很轻微,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电梯关上,他们消失在彼此面前。
    姚蜜刚从电梯里出去,眼泪就忍不住滚下来了,她抬手擦了一下,就听对面防盗门“咔哒”一声开了,姚母手里边拎着个垃圾袋子,看样子是出来丢垃圾的,一见到她脸色就沉了:“你还知道回来?!”
    姚蜜现在心情是真的低迷,根本都不需要演:“妈。”
    姚母快走几步去把垃圾丢了,又不想在楼道里大吵大闹丢脸,一把拽住她把人拉进屋里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姚蜜坐在凳子上,姚父姚母坐在对面对她进行三堂会审:“那十万块你是怎么欠的?那个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姚蜜,你到底是捅了多大的篓子?!”
    姚蜜擦了擦眼泪,半是真情流露半是做戏的说:“我大三的时候不是生了场病吗?那时候拿不出钱来,就借了校园贷,没想到利息太高,越滚越多……”
    姚母怀疑道:“生了场病?什么病?”
    “就是阑尾炎那次,”姚蜜手里边拿着张纸巾,垂着眼睛,说:“我有打电话给你的,你说家里存折存的都是死期,取不出钱,姚刚要去上海比赛,现钱都给他了。”
    姚母听得心里一虚,忽然又冷笑起来:“你是在怨我咯?要不是我那时候没给你钱就不会出这种事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姚蜜低着头说:“我没这个意思。”
    姚母越看她越觉得心烦,站起来在客厅里转了几圈,说:“你爷爷呢?你怎么没问他要钱?我不信他手里边一点钱都没有!”
    姚蜜低声解释:“爷爷也不容易啊,我那时候刚问他要过生活费,怎么好再开口呢,他年纪大了,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多少钱……”
    “他有什么不容易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姚母没好气的打断了她:“在乡下种着地,年年有吃有喝,而且还当了那么多年兵,光补贴就不知道攒下多少,你听他装模作样的哭穷!”
    “明丽!”姚父脸上带了点不赞同,说:“那是我爸,你说话客气点!”
    “你是在责怪我吗?嚯,你们几个姓姚的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外人啊?!”姚母一拍桌子,盛气凌人道:“你要是觉得过不下去了,今天下午我们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你们姚家这摊子烂事谁爱管谁管,我一句话都不说!”
    姚父不说话了,姚母却来了劲头,进卧室翻箱倒柜的找结婚证:“走,离婚,反正你也看我不顺眼了是吧?咱们马上去办离婚手续!”
    姚父一看她这个架势就觉得头疼,他又老实懦弱惯了,见状赶忙过去把姚母拉出来,说:“我错了行不行?你别生气啊,不是说蜜蜜的事吗,怎么就扯到离婚上去了……”
    姚母大获全胜,气势就更足了,往沙发上一坐,说:“姚蜜,你自己说说吧,这件事你想怎么解决?不管怎么说我跟你爸都养了你这么多年,一点福都没享受到,反倒要跟着你受罪,你说我们冤不冤啊?”
    姚蜜抬起头来看着她,试探着说:“妈,能不能这样,我先跟你借三万块钱还债,剩下的等我领了工资再还,这三万我写个借条,利息就按银行那边的来算……”
    姚母简直要被气笑了:“就你那点工资,十万块要还多久?等你还清那十万再来还我这三万的账,我还不知道化成灰了没有!”
    姚蜜看她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敲在桌子上好像胸有成竹似的,就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那您的意思是?”
    “蜜蜜啊,不是妈不想帮你,而是家里现在真的拿不出钱来了,”姚母叹了口气,坐到姚蜜身边去拉着她的手,诉苦说:“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房子就这一套,车还是前几年买的,存款都是死期,别说三万了,就是一万也拿不出来啊……”
    一个夫妻双方都在首都工作、而且没有房贷车贷的家庭说连一万块流动资金都拿不出来,这就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了。
    姚蜜看着姚母愁眉苦脸的面容,实在觉得讽刺:“那您说该怎么办呢?”
    “我们没有,但你爷爷有啊,”姚母用力在姚蜜手上捏了一下,暗示说:“他平时也没什么花大钱的地方,种地有钱,地方政府对退伍老兵也有财政补贴,你两个姑姑时不时的去看他,肯定也偷偷给他钱,别说是一万三万,就是十万他也拿得出来!”
    一说到钱,她两个眼珠子都在放光,亲亲热热的看着姚蜜,说:“蜜蜜,你爷爷最疼你了,你跟他说,他肯定会帮忙的……”
    姚父姚母在公司里虽说不是高大上的经理总监,但也是混了二十多年的老鸟,夫妻俩每月能赚小三万,又没有房贷压力,百万家底肯定是有的,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惦记着姚爷爷那攒了一辈子的微薄积蓄。
    说的难听点,那是老人家的棺材本啊!
    做儿媳妇的怎么好意思去算计这点钱?!
    姚蜜低头看着那只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真是一颗心都凉透气儿了,然后她按下那股蒸腾的怒气,扭头去问姚父:“爸,你怎么说啊?”
    姚父左右为难了一会儿,姚母的眼刀就丢过去了,他梗了梗,迟疑着说:“你妈说的也有道理……”
    姚母见姚蜜一个劲儿的磨蹭,心里就有点不耐烦了,催促说:“这种事情就是要快刀斩乱麻,越早解决越好,蜜蜜你就别傻愣着了,赶紧给你爷爷打电话啊!”
    姚蜜的嘴角慢慢的扯上去了,然后她说:“妈,在这之前我有件事特别想问你。”
    姚母疑惑说:“什么啊?”
    “你能要点脸吗?”
    姚蜜看着她,认真的说:“你跟我爸工作了这么二十多年,几百万不说,一百万总能攒出来吧?爷爷手里边那十几万块钱就这么叫你惦记,豁出脸和良心不要都得弄到手?这钱用来买墓地你住着都不安心吧?”
    第21章
    姚母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直接怔楞当场,脸上就跟挨了一巴掌似的, 火辣辣的难堪。
    然后她羞恼交加道:“姚蜜,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那十万块钱的账难道不是你自己欠下来的?!”
    “那好吧,自己欠的账自己想办法,我明白了, ”姚蜜提着包站起来, 说:“那爸妈你们忙, 我自己联系爷爷就行了。”
    “——慢着!”姚母早就记挂着姚爷爷攒的那点钱了, 好容易有个机会掏出来,怎么可能松口:“你小孩子家家懂个什么?钱到了你手里不定干什么去了呢, 叫你爷爷直接打给我就行了。”
    “账不是我欠的吗?我开口问爷爷要钱还我的债, 收到钱之后我直接转给债主就行了, 为什么要叫钱在你手里过一遍?”
    姚蜜目光讥诮, 说:“妈, 你不会这么不要脸, 爷爷给我还债的钱你都想扣下吧?”
    姚母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猛地把手边那包抽纸丢到地上,哭道:“我这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好?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想我,姚蜜, 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姚父也说:“蜜蜜,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快给妈妈道歉!”
    “我偏不!”姚蜜冷笑了一笑,挑衅的看着姚母, 说:妈,你自己想想你办的这些事、说的那些话,你想叫我怎么想你?爷爷打钱给我还债,钱却到你卡里去了,这么简单的道道,你以为我看不明白?不管怎么着,做人都有点良心吧,老人的棺材本你都想往外抠,这还是人吗?!”
    姚母看她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也干脆豁出去了,停了哭哭啼啼的动作,说:“我怎么了?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你看看别家的老人,哪个不知道补贴自己儿女?就你爷爷一把年纪了还死攥着钱不放,他想把钱带到棺材里去啊!”
    “洪明香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说话的时候记得给自己留点余地积点德,你跟爷爷不定谁先驾鹤西去呢!”
    姚爷爷就是姚蜜的肺管子,姚母一戳姚蜜就炸了:“你说爷爷不知道补贴自己儿女,你受委屈了是吧?好啊,从这里搬出去,爱上哪儿住上哪儿住,谁拦着你了?!”
    “这是爷爷买的房子,是他从部队转业之后用所有安家费买的房子!你做儿媳妇的从老公公手里把房子抢过来,然后还把老人赶到老家去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啊?!”
    这事说起来可就久远了,姚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姚父脸上挂不住了,严厉道:“姚蜜,这些有的没的你都是听谁说的?这是对父母说话时应有的态度吗?!”
    “什么叫有的没的,这不都是事实吗?”
    姚蜜说:“这房子难道不是爷爷全款买的?难道不是洪明丽鸠占鹊巢硬生生把爷爷挤兑回了老家?爸,这才过去多少年啊,你就一点都记不住了?还是说你自己知道理亏,所以就催眠自己忘记这事?”
    姚母被姚蜜怼了这么久,肺都快气炸了,狰狞着一张脸叫嚷说:“那是那个死老头子为老不尊,要不然我能叫他走?他肯定只说自己占理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说自己的坏处?”
    “你放屁!”姚蜜想也不想就喷回去了:“这房子是爷爷的吧?你跟我爸结婚之后一直住在这儿吧?你那时候还没生孩子、你妈也身体健康,你叫她来常住是什么意思?最后你们娘俩闹起来说爷爷偷看你妈洗澡——我的天你妈那时候都多少岁了爷爷看她干什么?要看也是看你啊!”
    姚母听姚蜜把这段旧账翻出来了,神情又羞又愤,二话不说抄起鸡毛掸子就要去打。
    姚蜜动作敏捷的躲开,嗤笑说:“你恼羞成怒了?哦,你还知道要脸啊?能用这种办法把自己老公公逼走,我以为你早就不知道脸是什么东西了!”
    姚母气的说不出话来了,拎着鸡毛掸子追着她满客厅跑,姚蜜躲了几下就懒得再藏了,一把抓住她手腕,威胁说:“你敢打我就敢还手,而且我还专门打脸,我看你怎么好意思顶着那张肿脸去上班!”
    姚母真是肠子都气青了,捂着心口说:“你这个讨债鬼,你这是诚心想气死我啊!”
    “是你先想气死我的!”姚蜜说:“说人话很难吗?爷爷人好,没记恨你当年办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翻出来跟他老人家讨账?洪明丽,做人不能太极品,你说是吧?”
    姚母还没说话,姚父便忍无可忍的大喊一声:“够了!到底要闹成什么样子才行?!”
    姚母猛地把鸡毛掸子丢掉,途中砸到了一只瓷杯,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姚蜜双手抱胸,目光裹挟着讥诮,在这夫妻二人脸上扫过。
    “姚蜜,你走吧,”姚父指着防盗门的方向,神情疲倦的说:“你是尊大佛,我们养不起,也供不起,但是躲得起,你以后想去哪儿去哪儿,咱们没关系了,这总行了吧?”
    姚母也说:“滚!从今天起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的债是你自己欠的,你自己想办法还吧!”
    姚父姚母原以为自己这么说的时候姚蜜一定会惶恐不安,心里边都做好了居高临下教训她的准备,没想到姚蜜脸上表情一点都没变,冷冰冰的说了句:“确定吗?跟我断绝关系,以后再也没有来往?”
    “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对吧?”
    姚母用眼角夹了她一下,说:“反正你从来也没把我们当成爸爸妈妈对待,现在一拍两散,皆大欢喜!”
    “你们说我没把你们当爸爸妈妈对待,可你们难道就把我当成女儿对待了?”
    姚蜜嗤之以鼻:“你们领养我是因为不能生育吧?领养我的时候是夫妻俩一起签的字吧?后来怀了孕又把我给送回去了,对吧?这些年你们有对我付出过什么感情吗?生活费是爷爷给的,学费是爷爷给的,你们什么时候在我身上花过钱?!”
    姚父姚母听她这么说,脸上不禁有些讪讪。
    尴尬的静默了一会儿,姚母理直气壮的说:“难道不是我们给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难道你没在这所房子里边住?你没吃过我做的饭,没喝过这家的水?姚蜜,做人不能没良心啊!”
    “别别别,你要是这么委屈的话,那我就得说道说道了。”
    姚蜜脸上露出点嘲讽来:“我在这儿住的时候你不是每个月都问爷爷要生活费吗?哪一次爷爷没给?转账记录都在那儿,爷爷给的钱你是不是都用在我身上了?有没有自己偷偷摸摸的扣下,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说良心是吧,好啊,那咱们就来说说良心——这房子是爷爷的吧?你什么时候能把房子还给老人啊?住了二十多年了,给房租也行啊!”
    姚母那张嘴被她堵的死死的,哽了半天之后,恨恨道:“你爷爷姓姚,你爸也姓姚,但你不姓姚!这些年你吃喝都是姚家出的钱,你自己算算欠了我们多少?不把账结清楚你别想走!”
    “我欠也是欠爷爷的,关你屁事!”
    姚蜜两手叉腰,虽然是一个人,但那股子气势愣是没被对面两个人给压下去:“你跟我谈水费电费是吧,好啊,把我这些年洗衣做饭做家务应该得到的钱给我啊,咱们一笔一笔慢慢算,反正我有时间!”
    要真是一五一十的掰扯开,那可就是一笔烂账了。
    姚母听得头疼,姚父也觉得无可奈何,夫妻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放弃了:“算了,你走吧,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什么关系了!”
    姚蜜一掀眼帘,说:“没关系了是吧,好啊,咱们都写张条子、录段视频,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免得以后有人赖账,你们说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