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由浮现出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前一后, 踩着树梢在森林里快速穿梭。
    那不是在玩游戏，后面的那个孩子伸手探入腰侧的皮袋里，抽出一把铁镖，用力一掷，快准狠地扎入前面孩子的肩头。
    “唔。”
    前面的孩子也只是闷哼一声，用手将铁镖拔了下来，脚步丝毫不敢懈怠。
    后面的孩子穷追不舍，阴影落在那张稚嫩的面庞上, 全然是与年纪不符的冷漠。
    她, 就是安吉莉亚。
    在那个夜晚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她被杀, 二是她杀了兄长。这是龙族不成文、但被人广为接受的传统，继承人之间决斗，活下来的会成为少主。
    安吉莉亚转变方向, 踏上树边的一块巨石，再度跳跃，落在树干上，再跃起，跳到更高的树枝上，直到高度足以俯瞰她的猎杀目标。
    她尽力跃到高空，手心突然爆裂出一股强气压流，这样小的年纪就能使出灵压是极为罕见的。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些都是她自己学的，而她的兄长已经跟随导师修炼了三年。
    安吉莉亚如同一只猎鹰俯冲下去，两手呈鹰爪般掐住兄长的肩部，然而下冲力过大，她还无法稳住平衡，踉跄地拉着兄长一起滚下山坡。
    两人一直滚到坡底，安吉莉亚摔破了左腿，血洒了一地，火辣辣的疼。她艰难地爬起来，拔出后腰绑着的弯刀，拖着伤腿缓缓地逼近兄长。
    那个男孩撞到了头，过了片刻才转醒，睁眼就看到了一把银晃晃的刀刃。
    “别……别杀我。”他声音沙哑。
    “你刚才想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安吉莉亚放下了举起的刀。
    “我……错了，”男孩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声下气地道，“少主的位置是你的。”
    安吉莉亚盯着他，童真的眼睛眨了眨，说：“我要你亲自和父亲这么说。”
    男孩咬了咬牙：“好……”他眼里划过一丝冷意，随即恢复平静。
    安吉莉亚见他答应了，就低头准备把刀收起来，男孩忽然一步上前，伸手夺她的刀，安吉莉亚神色一紧，弯刀在手中迅速一转，变了方向朝他刺了过去。
    夜色里血肉撕裂的声音无比骇人，半截刀已没入男孩的胸口，他的瞳孔痛苦地放大，血液止不住地自口中涌出来，“谁……谁教你的……”
    安吉莉亚说：“没人。”
    “不……不可能……”男孩震惊地瞪大双眼，他受训三年，都是在为这一天而准备的。
    父亲承诺会把少主的位置给他，还说好了，不会给安吉莉亚任何训练和指导。
    安吉莉亚的母亲不过是龙族和人族的混血杂种，她凭什么能这么强，凭什么能坐上少主的位子！
    “凭什么……”他声音颤抖着，拼劲全力说了这三个字，然后断了气息地倒了下去。
    安吉莉亚颤抖着拔出刀，血液溅了她一脸，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
    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安排他们决斗，她才九岁，兄长十二岁，根本没到选拔少主的时候。
    此刻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赶紧回到父亲身边。
    她拖着受伤的左腿，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直到凌晨才回到龙谷。
    举着火把的族人们在入口处等候，安吉莉亚走出来的时候，然而迎接她的不是众人的欢呼，而是齐刷刷的诧异的眼神。
    “安……你哥哥呢？”
    她当着众人的面，抽出染血的弯刀，扔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恐与不可置信，十二岁的男孩死了，九岁的从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女孩子居然活下来了。
    族长最信任的一名下属扑通跪了下来，双手掩面呜咽了起来。
    安吉莉亚一脸不解：“叔叔，你怎么哭了，我父亲呢？他怎么没过来？”
    下属哽咽道：“……族长大人，他，他已经走了。”
    安吉莉亚如遭雷劈，脸色霎时苍白，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我父亲身体明明好好的！”
    下属道：“……族长大人是自杀的。”
    安吉莉亚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为什么？”
    “因为他以为你再也不会活着回来了……”下属脸色惨淡，眼神哀痛地看着安吉莉亚，顶着沉重的压力继续说了下去，“他说自己已经失去了你的母亲……本想好好保护你，最后却不得不把你推入深渊，他无颜面对死去的女儿，只能选择自我了断……”
    安吉莉亚嘴唇微微颤抖。
    她听懂了，父亲想让她死在那儿，让侧妻的儿子名正言顺地继承少主之位，所以故意安排了这个选拔。
    她能猜到为什么，她能从众人的眼神中猜到为什么。
    因为她是混血，兄长的血统比他正！
    族长的侧妻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她眼里闪烁着泪水，哽咽地唤了一声：“安娜……”
    “别叫我安娜，”安吉莉亚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我讨厌父亲给我的这个名字。”
    “现在你该叫我一声少主，继任大典之后，该叫我一声族长。”
    继任大典的那一天，她正式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安吉莉亚。
    九岁的小女孩站在高台之上，谷内集聚了所有的龙族人，在鸣奏的礼乐声中，向这位新任族长行礼。下面的人表面恭敬，又有多少人在真心祝贺她即位。
    “龙族听令！”安吉莉亚对着下面的人群大声道，“从今往后！凡有龙族血统者都视为龙族人，都是我族同胞，不分亲疏！若有因为混血、纯血区别对待者，一律严惩！”
    这声令下，下面人头攒动唏嘘不已。
    那些她曾经看不懂的眼神，她现在都看懂了，鄙夷，蔑视，失望，嘲笑。
    就是这些人，害死了她的母亲，害死了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