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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

      焚烛口里一声低笑, 转头看着路决凌道:“路真人, 这么紧张?”
    路决凌如墨的长发被高空中的狂风鼓动着, 他脸上笼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声音寒冷如冰:“我叫你放下他。”
    阴蛟低声笑道:“那你先告诉我, 你要我放下的,究竟是你徒儿?还是你相好?”
    路决凌握着洞知的手逐渐收紧。
    “你们紫霄派倒是挺容易出情种的嘛。”
    长晏在旁边低啸一声,道:“路决凌,我来助你!”
    焚烛见状竟然完全没有慌张, 也没有逃跑之意,哪怕他刚才明明已经处于下风,他开口仿佛在问什么人:“想好了吗,你好好看看如今已经是什么情势了, 你要和我一起命丧黄泉吗?”
    无人应答。
    白龙怒啸着飞上前去与他继续颤抖起来,路决凌箫声也重新响起。
    只不过这次害怕伤到辜雪存,束手束脚的反倒变成了他们,焚烛左躲右闪,每有不支之处便伸着蛟吻叼着的辜雪存过来当当键盘,于是逼得长晏不得不连忙拐弯,路决凌的箫声也猛的一顿。
    长晏怒道:“卑鄙无耻!”
    阴蛟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我一向如此。”
    他身上妖力一盛,原本光秃秃的脑袋上竟然缓缓长出半截龙角来, 周身威压霎时大盛。
    长晏瞳孔一缩, 继而冷声道:“隐藏修为又如何, 区区半角小蛇一条, 也敢在你爷爷面前嚣张。”
    谁知焚烛这次却瞳孔血红, 寒声道:“长晏,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仗着投了个好胎,生来便得了真龙之身,我历经千般磨砺万众劫难才生了这半个龙角,你一个坐享其成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长晏突然龙身一阵抽搐,低啸一声,怒道:“无耻小人,你们给我下了什么药?!”
    焚烛阴声狂笑,根本不回答他,当即猛的冲过去就要伸嘴咬他龙颈。
    路决凌眸色一暗,洞知一声低吟发出一道碧色音浪,如海潮般猛然袭向焚烛,焚烛连忙抽身回躲,长晏这才堪堪躲过焚烛的偷袭。
    路决凌看着白龙沉声道:“你被下了药,妖力萎顿,暂且回去,我来。”
    长晏咬牙道:“可你……”
    路决凌再次沉声道:“无需担心,我来。”
    玄衣男人伸手从背后一抽,凭空拔出一把乌黑的木质长剑,长剑乍一出鞘。便发出铮然一声剑鸣——
    震破云穹,直穿九霄。
    本来晴空万里的夜山转眼间黑云密布,风涌雷动。
    长晏见状瞳孔一缩,当即不再废话一句,立刻转身飞下了万丈高空。
    天决真人的那柄剑——
    枯寒出鞘了。
    路决凌脚踩雷云,枯寒剑身游离着丝丝细雷,男人一身玄衣和如墨的长发烈烈飞扬,原本浅淡如琥珀的棕色眸子,此刻竟然变得乌黑一片,望之使人胆寒。
    阴蛟的声音听起来又惊又恨:“你……竟然还敢拔这柄魔剑出鞘……”
    路决凌并不看他,他眼睑低垂,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仿佛正在压制着什么,听了焚烛这话,并不回答,反而勾唇一笑。
    焚烛怒道:“凌世奕!想清楚了没有!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命丧枯寒剑下吗?!”
    然而坐在他背上的凌三却白着脸,只是兀自死死抱着焚烛的半个龙角,一言不发。
    这情景与百年前何其相似,只是此时的天决真人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尚存几分天真和稚气的十七岁少年,枯寒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把剑。
    枯寒出鞘的第一剑,就直奔着焚烛蛟首而来,那乌黑的剑气浓烈的有如实质,长的近乎于夸张,锋锐的好像割开了两片空间,剑气周围裹挟着细密的黑色细雷。
    焚烛当即就要去躲,然而枯寒的剑气快如闪电,他根本没来得及抽身,左侧龙角便被剑气硬生生削去了半截。
    暗红色巨蛟当即发出一声狂啸,即便那张脸并不属于人类,也不难看出此刻他究竟有多痛苦。
    焚烛再也顾不得口里叼着的辜雪存,他张口咆哮的那一瞬间,辜雪存就直直的从他嘴里落了下去。
    辜雪存一惊,还没来得及唤出逐水接住自己,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宽阔怀抱。
    他愣愣的抬起头,看着那下颌线条完美的有如细细雕琢过的男人,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路决凌左手揽着他的腰,垂眸看着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安抚。
    他说:“别怕,我在。”
    焚烛终于从失去半个龙角的痛苦中回过神来,正在此刻,他背后的凌三突然脸色一暗,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嘴里不知念念有词什么。
    他刚一念完,焚烛头上那原本被削去的半边龙角,竟然开始缓缓愈合,重新生长。
    凌三的脸色也霎时间变得惨白如纸。
    辜雪存见状一愣,半晌脸色大变,惊道:“不好……这是……这是……他竟然……”
    焚烛半个龙角重新长出来,妖力竟然仿佛更盛之前,咆哮着就冲路决凌冲了过来。
    路决凌并不慌张,他一手抱着辜雪存,一手握着枯寒再次出剑。
    如果说刚才第一道剑气还有些试探的意味,那这第二道则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杀招,没有一丝保留,直奔焚烛七寸而去。
    焚烛这次提前预料到,抽身回避,可仍是太慢,这次他左边整个龙角都被全部削了下来。
    可他竟然丝毫没有惧意,反而继续向路决凌袭来。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功夫,他那被削掉的龙角又开始缓缓生长了起来。
    路决凌闪身躲过,辜雪存急道:“这样下去不行,得先擒凌三!”
    路决凌颔首,抱着他一个腾挪,出现在了焚烛身后的高空。
    凌三公子身体一僵,缓缓地抬头看着他们,惨白入纸的脸上写着满满的恐惧。
    焚烛很快反应了过来路决凌要干什么,他低啸一声,就要俯冲躲避。
    辜雪存目色一沉,道:“你只管揍他,我来堵他退路。”
    他说着一把抽过路决凌腰侧垂着的碧箫,低头吹奏起来。
    辜雪存的箫声明显和路决凌不同,没有那么清冷、带着点细细密密无微不至的意思,碧色音浪虽然不如路决凌那样凝视,却有如天罗地网一样一点点挡住了焚烛退路。
    路决凌使用洞知做攻击之用时,虽是以乐修法门伤人,其内里却仍是剑修锋锐无匹的那套路子。
    辜雪存则和他完全相反。
    焚烛终于无路可逃,他困顿的环着那音浪编织的巨网徒劳的飞了一圈,最后发出一声愤怒的低箫。
    辜雪存唤出逐水从路决凌怀中离开,御剑而行,嘴里洞知箫声仍然不停。
    路决凌看着他略一颔首,踏着雷云飞过去,终于一把拽住了凌三后颈,将他从焚烛背后生生扯了下来,又在他头顶百会一拍,封住了他体内真元。
    辜雪存见状御剑连忙飞过去,从路决凌手中接住凌三。
    路决凌足下纵跃飞到焚烛后颈,这次他仿佛再也不想和焚烛浪费时间了,枯寒直直刺破焚烛后颈的鳞甲,生生挖下一块肉来,剑尖从皮肉里挑出一条粗如成年男人手臂的暗红色蛟筋。
    路决凌扯住那条蛟筋,刚往外抽出一尺长,焚烛就痛苦的在云浪间打起滚来,嘴里疯狂的怒啸起来。
    然而任凭他怎样挣扎,路决凌仍然牢牢站在他后颈上,一寸寸往外抽着蛟筋。
    阴蛟的叫声尖利的仿佛能穿破人的耳膜,即便远隔万丈高空,地面上的修士们也都面色一白,有修为低些的当即就头脑一阵晕眩,干呕了起来。
    等路决凌一手握着枯寒,一手提着暗红蛟筋,踩着那条已经奄奄一息的阴蛟落在地上时,众修士俱都面色复杂。
    天决真人把那条蛟筋扔在地上,两指一点,一条金色缚妖索就从他袖口飞了出去将焚烛捆了个严严实实。
    众人看着那蛟筋被挑,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住抽搐的阴蛟,嘴角都是轻微抽搐。
    路决凌看着长晏淡淡道:“此妖作孽千年,如今终于伏法。虽然此次他破坏你二人合籍大典,按理本应将他交由你处置,但他生性狡诈阴险,最擅言语蛊惑人心,我担心再生变故,不知龙君可否让我将其带回紫霄派。”
    长晏已然化回人形,表情复杂道:“……自然可以。”
    辜雪存跟在路决凌身后,从逐水上跳了下来,他把手里的凌三往地上一扔道:“这家伙如何处置?”
    众修士都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应答。
    辜雪存心知他们碍于凌微剑庄的面子,不愿掺和进来,心里冷笑一声,沉声道:“凌三公子蓄意破坏龙君和神女的合籍大典,勾结阴蛟下毒,又栽赃陷害给龙君,定然图谋不简单,不可轻易饶过。”
    一直一言不发的凌礼南终于沉声开口道:“凌某教子不严,自会带他回凌微剑庄细细审问,定然不会轻易饶过。”
    饶是辜雪存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了这话,也被他的脸皮之厚所震惊,一时间竟然没想到该怎么回答。
    十七沉声道:“凌庄主未免脸也太大了些,你儿子勾结阴蛟,毁了别人婚宴,你一句带回去审问就想一笔带过,难道把我们在座的都当成了傻子?庄主可不要忘了,今日之事,本来可是你自己挑的头,究竟是你儿子勾结了阴蛟,还是你勾结了阴蛟,眼下还没个定论呢。”
    凌礼南眉头一蹙,怒道:“放肆!我凌微剑庄屹立修真界千余年,便你家宫主见了我,也要尊敬三分、礼让有加,你一个小辈,也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
    十七身后的众春华宫女修听了这话,竟然都不约而同的低声笑了起来。
    凌礼南脸色一滞:“你们笑什么。”
    十七似笑非笑道:“我们宫主礼让你三分?凌庄主还是洗干净脸照照镜子吧,您这是忘了,当年宫主刚继位时,你跑到春华宫来跟我们宫主献殷勤,说什么久仰芳名,未得一见,结果被宫主拒之门外,根本懒得理你的事了?”
    凌礼南一愣,脸色乍红乍黑,怒道:“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十七冷笑着继续道:“结果一个月后,贵庄主夫人又跑来我们北海,闹着要见宫主,说什么宫主不要脸,勾引她道侣。在我们宫门前闹得要死要话,可怜我们宫主当时连你面都懒得见,却背了这么口黑锅,百年来还老是被人骂水性杨花不检点。”
    “宫主顾及你们凌微剑庄颜面,从来不曾对外提起过此事真相。你如今倒好意思说什么,宫主在你面前也恭敬三分、礼让有加?凌庄主的脸皮可真是城墙厚,贵庄所行之事,也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那位凌大公子闻言,面露震惊神色,看着凌礼南道:“爹……您……真有此事吗?”
    凌礼南看到周围各门派修士,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微妙了起来,甚至有低低嘲笑出声的,他心中恨极,但如今事情败露,凌礼南心知现下赶紧抽身离开才是,更无瑕和春华宫这几个小姑娘呈口舌之快。
    他只得压抑怒气,缓缓地寒声道:“今日,我念在你们尚且年幼,又是女子的份上,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十七柳眉一挑,眼见着又要舌灿莲花,旁边十九吓得赶紧一把拽住她的手,拨浪鼓一样摇起了头。
    凌礼南走到凌三面前,神色晦暗不明,一把拽起了他后颈,道:“凌微剑庄庄内还有要事,我也要带这逆子回去好好盘问,暂且告辞。”
    他说完回头看了人群中一言不发的玉无阙一眼,眼神有些阴翳。
    凌礼南见凌世玉还呆呆杵在原地,怒道:“还不走?!”
    凌世玉这才面色一变,连忙跟上了父亲。
    辜雪存见状,刚想开口阻拦,路决凌却走到他身旁低声道:“此事牵扯复杂,凌微剑庄树大根深,今日即便留下他,凌礼南也定然不会承认。”
    辜雪存皱眉道:“可是……”
    路决凌摇了摇头,道:“交由长晏自己定夺吧。”
    果然那边长晏脸上神色虽然晦暗不明,却并未阻拦凌微剑庄众人离去。
    一直未曾说话的玉氏神女突然冷声道:“阙儿,今日之事,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解释的吗?”
    玉无阙面色一滞,仍然硬着头皮梗着脖子道:“妹妹所为,满心都是为了姐姐和当年兄长的嘱托,我问心无愧。”
    玉无瑕走到她面前,低声道:“问心无愧?问心无愧?你再说一遍。”
    玉无阙侧过头去不敢看她眼睛:“……是凌庄主告诉我,他看见了长晏在西域魔修空间裂缝中来去自如,我这才起了疑心……”
    玉无瑕道:“长晏何时图谋过寒潭芥子,这你又是听谁说的?”她说到这里,语声凝滞道,“九千多年……你是我唯一的至亲、我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我没有对不起过你任何事,你为何要这样……”
    玉无阙咬牙道:“姐姐!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辜雪存终于听不下去了,似笑非笑道:“倘若真的是为了你姐姐好,为何你不将此事提前告知你姐姐,而要在今日——你姐姐的合籍大典上当众揭穿?搅得一片混乱?我看你为了你姐姐好是假,想弄的她身败名裂才是真吧。”
    玉无阙胸膛猛烈起伏,急急道:“胡言乱语!她是我的亲姐姐!我怎会害她、又为何害她?”
    长晏突然沉声道:“你自己说不出口么?那我来帮你说。”他缓缓道,“因为你们虽是孪生姐妹,你却自小什么事都被她压一头,就连你哥哥玉氏神君也从小不喜欢你,而更喜欢阿瑕。”
    “神君飞升前将寒潭芥子和修道传承都留给了阿瑕,而你却什么都没有。九千年来阿瑕始终容颜不老,你却日益衰朽,你心中一日比一日不甘,修为更加难以寸进。对她的那点姐妹之前也早已经一点点消磨殆尽,如今更是恨之、妒之入骨,我说的……”
    玉无阙脸色发白,一言不发。
    玉无瑕却突然打断道:“长晏!别说了。”
    长晏一愣,扭头去看她:“阿瑕……你……”
    玉无瑕扭头看着在场众修士,突然低着头盈盈一拜,沉声道:“今日事发突然,但此事是我玉家私事,我与妹妹自会私下解决。”
    “邀请各位前来夜山,参加我和长晏的合籍大典,各位肯赏脸前来,本是给了玉氏和夜山白龙一族面子,如今却出了意外,都是我们准备不周。过三日,我和长晏的合籍大典会重新举行。一会,玉家的侍女会带诸位回到山腰客院,倘若各位还肯赏脸观礼,玉无瑕承了这个情,日后定然不忘;倘若各位有事离去,自便即可,玉无瑕决不相怪。”
    那位济苦山的叶一峤点头,温声道:“神女言重了,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我等都能理解。”
    众修士闻言,神色各异,有的沉默不语、有的点头附和。
    玉无瑕浅笑着又是一礼,这才走到玉无阙身前,面色淡淡的拉着她的手道:“走吧,阙儿。”
    玉无阙愣愣地抬头看她。
    “我们玉家自己的事,总要关起门来自己解决。”
    ————
    辜雪存和路决凌走在回山腰的路上,远远跟在拙守真人和沈玉臣身后。
    辜雪存问:“你……今日拔出枯寒,没事吗?”
    路决凌沉默片刻,突然淡淡道:“有事。”
    辜雪存面色一滞,急道:“怎么了?你刚才怎么不说啊?!”
    路决凌浅淡的眸子静静注视着他:“心口疼。”
    辜雪存愣在原地:“啊?心口疼?”
    这是什么毛病,好像和心魔没什么关系啊。
    辜雪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路决凌道:“回去你给我揉揉可能就好了。”
    辜雪存:“……”
    路决凌继续往前走,身形挺拔如松,这男人连背影都完美的几乎无可挑剔。
    辜雪存这才咬牙切齿,追上前去狠狠踹他一脚,怒道:“我跟你说正事呢,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路决凌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腿上被那少年留下的一个灰色脚印,垂眸道:“今天实现了你的愿望,你就这么报答我吗。”
    辜雪存一愣,莫名其妙道:“什么愿望?”
    路决凌淡淡道:“你忘了,百年前你总缠着我,嬉皮笑脸的说——阿决,让我吹吹你的箫嘛。”
    他这句话分明连辜雪存那向来很不正经、句尾经常带着的语气词,都一字不落的复述了进去,口吻却完全是路决凌式的平淡无波,听起来简直有点诡异。
    辜雪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