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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慧灯大师走上前,微微俯身,轻轻碰了碰绝命剑,剑上怨气横生,瞬间让他手上鲜血满布。
    绝无名慢慢退后:“绝命剑难以掌控,恐怕会伤到大师。”
    慧灯大师佛杵轻点:“小友,你可还记得八剑传说?”
    “嗯。”
    “渡魂归,掌阴阳……当你真正明白渡魂意义时,才是渡魂归来之时,小友,切莫妄自菲薄,渡魂是属于你的剑。上善、惊鸿、渡魂,此三剑只认一主,当年的顾明归在生死之间不断徘徊,才能得到惊鸿剑认可。”
    “而小友你,却在少年时就能让渡魂认主,如此,你还觉得你配不上这把剑么?”
    慧灯大师摇摇头:“不是你配不上这把剑,是你如今失去的太多,早已拿不起这把剑。”
    或者说,是不敢拿起这把剑。
    因为绝无名还在自责,他自认为全是自己的错,一生无法释怀,既觉得自己对不起故人,心存死志,郁郁不得解,又不得不拿起此剑走上复仇绝路。
    慧灯大师也从未想过祁照影会变成如今模样,他第一次见祁照影时,那少年郎身处红尘,却有超然之意,眼中温柔纯粹,出剑坦然无畏。
    即使不被他人记得,也没有丝毫怨念。
    他永远纯粹地行走世间,没有犹豫地去帮助他人,比起中原的利益纷争,他这样纯粹的人更是难得。
    “或许,顾小友说的没错。”慧灯大师叹息一声,“或许,你真不适合这世间。”
    绝无名听了也没有反驳之意:“我只想留在云祁山。”那是他的故乡,是他如今再也回不去的美梦。
    慧灯大师静静地看着他:“小友,你想回云祁山么?”
    绝无名惊愕地看着他:“大师,我回不去了。”
    慧灯大师笑了一下:“不是你回不去,是你不愿……你埋怨自己,不愿踏入故乡,试图以死还罪么?”
    他向来看得清楚,绝无名也不反驳:“我……云祁山是大火烧的,那火久久不停,我父亲染上魔气,母亲含冤而死……民众出逃,我本该担起责任……却因为想查清楚真相去了枫月清潭……”
    “枫月清潭因我遭劫,隐世百姓不得不离开此地……御家后代失去双亲,而我回去之时,又发现……”
    “如此糊涂,怎有可能不怨?”
    慧灯大师静静地听他说完:“那你可有想过,或许他们真的不怨你呢?”
    绝无名平静地看着他,似有疑惑:“怎有可能……是我害了他们……怨我恨我,都是应当。”
    慧灯大师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去:“小友,随我来吧。”
    绝无名沉默地跟着他。
    枫月清潭没有像云祁山那般遭遇屠杀,只有御家家主亡故,其余人都随他去了另外的地方安居。
    这也是绝无名难得的幸事,至少还有人活下来。
    至少他还能做一件好事。
    只是在他安置枫月清潭民众之时,是常知月被杀之刻。
    他与常知月命星纠缠,只要情绪起伏过大,他都有感应。那天如今日一般,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却远比今日更冷。
    当他站在雨中,发觉常知月情绪不对,又遇锥心之痛时,便什么都知道了。
    但他不能走,不敢走,因为枫月清潭因他遭难,他必须担起责任。
    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一会儿后,便是永决。
    他对常知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他出门之时,看着常知月担忧的神情,压抑着内心痛苦说的那句:“等我回来。”
    常知月没有等到他回来,他也没有等到常知月回来。
    暗竹林与云祁山那场火一样,是他永远的噩梦。
    雨明明下得不大,却淋湿了他的双眼,让他眼前朦胧,让他不知所措。
    血水缓缓流动,松软的泥土上遍布脚印,被雨淋湿之后泥泞不堪,他一脚踩上,挖遍了每一个地方,都只能捧出一捧血水。
    尸骨无存,他的好友,忍着千刀万剐之痛不愿让自己心情起伏,不愿让他知晓……
    最后,留在人间的,不过寥寥。
    绝无名缓缓抬头,天色已暗,高山隐在黑夜之中,他看不清里面的一切。
    但他知道,里面怨气横生,黑雾笼罩,没有丝毫生气,只剩无尽哀嚎。灰烬残骸,曾经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只剩一片荒芜。
    绝无名不敢再上前,只能停在此地。
    慧灯大师叹息一声:“明日旭阳东升时,你进去看看吧。”
    绝无名不语。
    慧灯大师佛杵轻点,逐渐远去:“小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你心事重重,唯有你自己才能救赎,贫僧不劝你放下,只劝你再回去看看……莫再责怪自己了。”
    他一步一远,逐渐消失在绝无名面前。
    眼前黑影憧憧,绝无名握剑静立,黑夜让他看不清云祁山,但他却是知晓的。
    知晓这里曾是什么样子。
    多年挣扎,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关于云祁山的回忆。过往已不可追,未来却渺茫无依,明明知道这是悲哀,却不敢放下。
    他怕放下后,他就真正只有一个人了。
    剑上冤魂虽在折磨他,却也在陪伴他,阴气之伤、好友亡故之痛,都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在真的活着。
    虽然活得并不高兴,虽然他知晓只是一场空梦。
    在那件事后,绝无名只回来过一次,是他被追杀之时,避无可避,常知月尸骨无存,他再也用不了渡魂剑。
    回想过去,剩余百姓已被安置,他求了太多人,却一无所获,早已绝望。既然绝望,便干脆随着过去一同埋葬。
    抱着这样的想法,祁照影才拿着剑,任由身后追杀不断,任由自己遍体鳞伤,只想回到云祁山了结一生。
    他就算是死,也该死在云祁山,飘无所依的亡魂,也该回家了。
    只可惜他没能死成,也就回不了家了。
    绝无名闭眼,不愿再看眼前之景,寒风凛凛,似乎是在嘲笑着他这个懦弱至极的人,一个不敢再看故乡一眼的人,又有什么勇气踏上复仇之路呢?
    旭日东升,绝无名却始终没有睁眼,亡魂哀嚎,剑上怨气涌动,他沉默良久,知晓日出已至,只能缓缓背身。
    眼前是他的家,但他不敢回去。
    因为他不敢再面对冤魂之地,不敢再回忆从前,不敢知晓……原来这么多人恨着他。
    恨他懦弱胆小,恨他将灾害带回故乡。
    绝无名在手心划上狠狠一剑,鲜血黏腻的触感让他慢慢回神,他闭着眼,鲜血滑落在地,一步一步,远离此地。
    远离他最害怕、最渴望的故乡。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缓缓离去,绝无名永远没有看见,身后云祁山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冤魂消散,虽没有人迹,却也是他曾经的样子。
    那些冤魂在告诉他,他们没有怪他,他们在欢迎他回家。
    只可惜绝无名没有看见,也再也没有几乎看见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到故乡,再回,已是梦中。
    不远处佛塔矗立,慧灯大师一步一行,佛杵点地,本是悠闲之态,却含诀别之意。
    眼前煞星拦路,黑衣人长刀在手,血红双眼满是杀意。
    慧灯大师轻叹一声:“终于还是来了。”
    六百年前,他隐世闭关,六百年后,他天命已至。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似是不解他为何不出手。
    但慧灯大师只是盘腿坐下,轻声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诵经声平静淡然,一如当年,在这生死交界之时,唯有说不出的平和。
    黑衣人警惕地退后一步,慧灯大师修为深不可测,说不定能与魔尊一战,他不敢直接动手,只能伺机而动。
    只是慧灯大师并没有一战的想法,心经念完,他轻笑一声:“施主,动手吧。”
    坦然赴死,不是屈服天命,而是知晓自己并不是消散,此身虽死,只是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过是摒弃前尘,涅槃重生,何须畏惧不安呢?
    此后,慧灯不再,慧心犹在,世间万物,都在他心中,又都不在他心中。
    长刀落下,血溅当场,高僧远去,空荡山间竟有无数鸟腾飞而起,鸟鸣破空,猿声长啸。
    忽然,佛塔钟声响起,沉重悲叹,一声一声,敲在佛门之人心中。佛光闪耀一瞬,又恢复平静,只是宣告了一次终结,也是宣告了一次新生。
    佛山弟子伫立,手竖胸前,一字一句念着超度佛经,虔诚释然。
    黑衣人不语,五指成爪,上前狠狠捅穿慧灯胸口,鲜血染红了黑衣人的手,他手中握着一块散着金光的短骨。
    佛至骨,在他手中金光一闪,身后佛塔钟声一乱,交错无章。佛塔上,佛光大作,与手中佛骨金光遥遥相呼,钟声肃杀激扬,佛门震荡。
    黑衣人暗道不好,手握佛骨离开,将赶来的佛门众人甩在身后。
    而慧灯大师依旧保持着打坐姿势,平静安详,好像一切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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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出自《心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出自《金刚经》,慧灯大师的死其实早在他掌握之中,祁照影也要因为他的死才下定决心走上自己真正的复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