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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
    六月盛夏,酷暑难当。外面的天气一天热似一天,西林苑却别是一番天地。群山环抱,绿荫蔽天,延平帝索性留在了这里避暑。
    红枫苑外不远便是一片荷塘,满池的荷花开了,莲叶接天,小荷映红,池旁老树虬结,浓荫蔽日,倒是纳凉的好去处。
    年年坐在树荫下,乐呵呵地带着愉儿剥莲子。
    聂轻寒在受命赈灾的第二天就启程去了岳州,延平帝将愉儿接到了养心斋亲自教养,而她则留在了红枫苑。这些日子,每当得空,愉儿都会和延平帝说一声,跑来红枫苑看她。
    年年知道小家伙平日读书习武辛苦,他过来,她就变着法子带他玩耍放松,今儿摸鱼,明儿采菱,后日编环。上次愉儿来,她甚至还和郭直商量了,将得闲的小内侍组织起来,自己也亲自下场,陪着愉儿玩了一场蹴鞠。
    这会儿,愉儿小脸红扑扑的,亲昵地偎依在她身边,一边笨拙地剥莲子,一边告诉她道:“爹爹再过几天就回来了。”
    朝内有延平帝支持,吴仲麟配合,聂轻寒又是个能干有主意的,一边组织民夫修筑堤坝,一边直接抓了几个贪渎官员,斩杀首恶,督促确保赈济百姓的银两粮食到位,使百姓不致衣食无着,流离失所,差事完成得十分漂亮。
    愉儿越说眼睛越亮:“皇爷爷私下夸了爹爹好些话呢。”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
    年年微微出神:他就要回来了吗?算起来,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了。那时候他曾说过,等他回来,就会正式向她提亲。
    愉儿瞅年年不注意,偷偷扔了一颗莲子入口,嚼了几下,顿时苦得小脸都皱起来了。
    年年回过神来,乐不可支:“小傻瓜,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许你现在吃?莲心还没剔掉呢。”
    愉儿赧然,闹了个大红脸。
    母子俩其乐融融。
    不远处,半山凉亭中,定北郡王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感叹道:“真没想到,这两个孩子感情倒是好得很。”
    他对面,青年雪肤红唇,姿容绝世,目光落到年年面上,眸中森冷一闪而过。他实在没想到,这个赝品居然会是定北郡王的嫡孙女,倒叫那姓聂的得意了。
    他垂眸道:“听说陛下有意与罗叔叔亲上加亲,聂大人人中龙凤,六妹妹倒是好福气。”
    定北郡王露出苦恼之色:“就是这事实在是……本来嘛,不管是年龄还是辈分,六娘都是最合适的。那姓聂的小子却偏偏瞧中了年年,这不差了辈了吗?”他一想到他的宝贝孙女儿之前不明不白地待在聂轻寒身边,眼皮就忍不住直跳。
    段琢微微一震:“你叫她什么?”
    定北郡王诧异地看向他:“你是说年年吗?”
    段琢脸色一瞬间难看之极:这赝品,非但窃取了她的容貌,连小名也要窃取吗?
    年年和愉儿已经剥了一大盘莲子。身后忽然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年年,聂小公子,你们原来在这儿,叫我好找。”
    母子俩回头,看到罗六娘笑盈盈地走近,身后丫鬟端着一盘冰镇过的西瓜。罗六娘招呼他们:“这瓜甜得很,你们尝尝。”
    前几日,定北郡王派往江南窦家的人传了信回来,窦文冲果然是定北郡王失踪的长子。当年,他原本在江南一带游学,结果在渡江时不幸遭遇水贼,被打晕扔下了大江。窦文冲大难不死,却不幸失了记忆,再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来历。
    定北郡王老泪纵横,欢喜无限。一边禀明了延平帝;一边催促前去寻人的老仆将人带来京城,等一家人会和了再一起回东北。
    年年成了定北郡王府的正经姑娘,身份尊贵,将庶出的罗六娘都压了下去。
    罗六娘对年年说不上多亲近,也说不上不好,偶尔也会来找年年说说话,相约一起做针线;年年却一直记得她和段琢在石榴林中的那番对话,对这个庶出的小姑姑怀有戒心。
    这会儿见她带了西瓜过来,年年客客气气地谢过她,推辞道:“我剥了一手的汁水,回头再尝。”
    愉儿向来不喜亲近陌生人,见有外人,小身子立刻坐直,矜持地谢过罗六娘,也没有碰她带来的西瓜。
    罗六娘神情有些尴尬:“聂小公子不喜欢吃西瓜吗?下次我让他们准备水晶葡萄。”
    愉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低着头继续剥莲子。
    年年笑着转圜道:“小姑姑不必费心,陛下向来不许他碰外面的吃食。”
    罗六娘神情越发尴尬:“抱歉,我不知道。”美眸中焦躁闪过。
    迟疑片刻后,她下了决心,重新扬起笑来,走近去拿愉儿手上的莲蓬:“我帮你们一起剥吧。”
    愉儿避开她:“不用。”
    罗六娘的手却依旧向愉儿伸去。年年心里一突,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动作快于意识,挡住罗六娘的手:“小姑姑……”
    她蓦地低呼一声。
    愉儿焦急:“你怎么了?”
    年年只觉仿佛被针刺了下,低头看自己的手,却没看出什么,连针眼都找不到。她摇了摇头,安慰愉儿道:“没事,可能是被她指甲刮到了。”
    愉儿将信将疑,生气地瞪了一眼罗六娘,罗六娘的手却再次向愉儿拍去。一旁的护卫变了色,再要过来已来不及。
    年年心中又惊又怒:罗六娘是疯了吗,愉儿是什么身份,她能不知道,竟然对他下手,她想死,还想拉着全家一起为她陪葬吗?
    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危急之际,前世跟燕蓉学的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本能使出,借力打力,顺势一推。
    半山亭中,一直冷漠看着荷池边这场闹剧的段琢蓦地站起:这招式……
    柔喜密信中的话浮上他脑海。柔喜说,她对窦姑娘只是外貌上做了改造,其它根本不用怎么费心。窦姑娘浑然不像出生小山村的村女,气质尊贵,见识渊博,不仅对各种胭脂水粉、珍贵布料、美味珍馐如数家珍,甚至高门礼仪亦熟悉无比。
    聂轻寒说:她不是赝品。
    段琢的心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他怎么没有早点想到?世上之人,或有面目想象,又怎么可能连气质、神态、动作、喜好都一模一样?
    答案只有一个: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等等,他蓦地想起罗六娘刚刚的动作,脸色大变,冲了下去。
    荷池边,罗六娘趔趄一下,身子不由自主转了半个圈,顿时失了平衡,直直栽入了一旁的荷花池中。
    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愉儿的护卫这才赶到,将倒栽在荷花池中,扑腾不休的罗六娘捞了上来,五花大绑。
    愉儿顾不上满头淤泥、狼狈不堪的罗六娘,抓住年年的手仔仔细细地查看。
    年年看着小家伙担心的模样,只觉一颗心都要化了,柔声安慰他道:“别担心,我真的没……”话音未落,她蓦地直直倒下。
    记忆的最后,是愉儿惊慌失措的小脸。
    *
    虚无的空间中,一长串0和1组成的字节在四周飞快地飘过,或哀号、或大笑、或豪情、或娇羞……种种声音此起彼伏,形成诡异的交响。
    年年的意识漂浮在半空中,面前是同样漂浮的任务手册。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一切。
    她这是,又回到了系统空间?怎么回事,难道她又死了吗?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恭喜任务者完成任务,奖励生命值五十点,奖励退休福利大礼包。”
    年年愕然:“你有没有搞错?”之前她认真走剧情,被它一再判定失败;现如今,剧情早就崩得妈都不认了,系统居然还能判定她任务完成?
    系统道:“任务者的任务是做终极反派的奸细,判定成功条件为顺利坑到终极反派。任务者为聂司愉挡去一劫,打乱了终极反派篡位部署,判定为任务成功。”
    年年目瞪口呆:“我打乱了他什么部署?”这样也行?她记得,原文应该要到秋天延平帝重病,段琢和聂轻寒皇位之争才会白热化,怎么忽然提前了,还试图对愉儿下手?
    系统道:“终极反派试图毒杀聂司愉,使皇家与定北郡王府反目,令定北郡王府不得不和他结盟。任务者成功挫败他的阴谋,判定任务成功。”
    所以,是因为定北郡王府的横空出现,才会导致剧情变化的吗?
    年年想起之前的猜疑,皱起眉来,试探着问道:“剧情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会有什么后果,小世界会崩溃吗?”系统刚要回答,年年又添了一句,“说实话。”
    系统一噎,半晌没有做声。
    年年心里有了数:看来从前系统果然在骗她。她冷下脸来:“你若不说,休怪我不择手段寻求答案。”
    系统被逼无奈,答道:“不会。”它似乎生怕年年生气,飞快地解释道,“按照原剧情发展,是小世界积蓄能量、保持稳定最有利的方式。如果剧情走偏,虽然世界法则会有纠错能力,但会损失巨大的能量。所以,任务者的任务是用最小的代价,帮助世界法则纠偏,使能量最大化。”
    年年冷笑道:“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你自己收集能量?”
    系统道:“合作共赢,有何不可?”
    年年气不打一处来:“合作共赢可以,你为什么要一直在骗我,怕我不肯卖力?”见系统不答,她冷声道,“你不回答也无妨,送我回去吧。”
    系统道:“抱歉。”
    年年怒了:“你又耍什么花招?”
    系统道:“按照剧情,任务者完成任务后,身中剧毒,香消玉殒。如今你魂魄将散,如果不留在这里,只怕很快就会没命。”
    年年:!!!
    她就知道,系统发布的任务就是坑,每一次都不会有好下场。年年的眼神危险起来:“你是想杀人灭口,还是把我一辈子扣在这里?”
    年年的心一点点揪了起来:她若再死一次,愉儿怎么办,聂小乙……怎么办?
    仿佛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系统忙道:“怎么可能?只要等原书剧情结束,小世界不需再受剧情内容束缚,就有转机了。”它顿了顿,冷冰冰的声音居然透出几分讨好的意味,“任务者是否想知道你出事后,小世界的情况?我可以免费为任务者打开视窗通道,看小世界中的情景。”
    年年没好气:“那你还不快点。”
    话音刚落,眼前的数字串飞速游动,组合成了一个巨大的屏幕。屏幕如水波荡漾,渐渐现出图像来。
    画面是她所在的荷塘。画面拉近,她看到一身白衣飘逸段琢不知何时出现,跪倒在她身边,脸色苍白,星眸狂乱,颤抖着将一粒药丸塞到她口中;她看到了罗六娘不敢置信的表情,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蓦地崩溃大哭起来;愉儿站在一旁,被惜墨死死抱着,哭得眼睛都红肿了。
    昏迷不醒的她被送回了红枫苑。太医流水般来,又摇着头离开。愉儿红着眼睛,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身边的护卫将段琢隔绝在外。
    然后,她看到了聂轻寒。
    他风尘仆仆,仿佛在路上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直接奔向了红枫苑。在红枫苑外的枫林中,他碰到了失魂落魄的段琢。两人剑拔弩张,不知说了什么,到最后,段琢面如死灰,魂不守舍地离开了红枫苑。第二日便向延平帝上表认罪,请求贬去西南,他与福襄最初认识的地方,戍守边疆。
    经此一事,段琢彻底放弃了夺位之念。
    不久后,聂轻寒执意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迎娶昏迷中的她过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
    秋天的时候,延平帝病了,渐至不起。如书中一样,聂轻寒终于松了口,让愉儿改姓回段,上了玉碟。延平帝老怀弥慰,正式下旨,立愉儿为皇太孙,遗诏由聂轻寒辅佐摄政。
    聂轻寒,终于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天下的摄政王。
    原文到此结束。
    看了数月的画面骤然碎裂,年年睁开眼,入目,是在系统空间的画面中看过无数次的烟雨江山承尘。久违的草木清香,温热气息氤氲而来,她若有所感,扭头,看到了聂轻寒消瘦的俊美面容。
    四目相对。
    年年蓦地热泪盈眶,喃喃而道:“我回来了。”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眼尾发红,没有说话,俯下身,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许久,轻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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