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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陆相时垂首行礼,继而乖巧地站到许若兰的旁边,没有抬眼去瞅陆珩。
    许若兰将菜单递给王景华,笑道:“十三叔在这里正好可以帮我们拿拿主意,我们内宅夫人不是很清楚你们男人家的口味,你也给提提意见,看拟哪样的菜单更好。”
    陆珩漆黑的目光朝陆相时瞥去,那眸光深不可测,陆相时只觉得周身如芒在背,她藏在长袖中的手悄悄地握紧成拳,强逼自己不动如松。
    陆珩从炕几上拿起菜单,点了几样菜,装模作样道:“这些不错。”
    许若兰和林芳菲就就着陆珩点的那几样菜议论起来,王景华留意到陆相时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看着脸色发白?”
    陆相时赶忙摇头:“没有,我好着,谢祖母关心。”
    “就要出嫁的姑娘了,自己的身子可要好生养着,别在出嫁的时候闹什么毛病,否则会不吉利的。”王景华叮嘱道。
    陆相时微微地笑:“祖母且放心吧,不会的。”
    王景华就叹了口气:“你这一辈的几个孩子中,你是最让人省心的,原还想多留你两年,却耐不住你那舅母心急,你就要出嫁了,嫁了人,就不在我们府里了,实在是让人不舍,好在许家与我们定王府都在这汴京城里,以后往来也方便,你且要常回来走动才是。”
    “我也舍不得祖母,我以后定会常回来探望您的。”她低声回答道。
    寻常女儿家,若是长辈说起出嫁的事情,都是满面娇羞的,可她却不同,虽然声音不大,却落落大方,毫无半点羞怯之感,好像与他们商谈的不过是件寻常事。
    陆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长辈们除了商量菜单的事情,还有其余的事情需要商议,陆相时到底是即将出嫁的人,有些事情的商议她就不方便在场,敛衽退了下去。
    “娘和两位嫂嫂商议着,我先回了。”陆珩紧接着离开。
    王景华眉目凝了凝,直到陆珩走远了,她的目光才从陆珩的身上收回来,可面上的凝重却丝毫未减,是她瞧错了?
    自陆相时进来后,陆珩似乎就一直暗暗瞧着她,是她瞧错了?
    王景华朝吴道敏使眼色,示意吴道敏去看看,吴道敏伺候她几十年,知道她挂心陆珩,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37章
    陆相时一路出了正院, 陆珩追上去, 她听到脚步声, 又忽地顿住脚步, 却没有回头, 陆珩几步绕到她身前,低眉瞧她:“又不高兴了?”
    陆相时抬眉, 他端端地立在她跟前,像不倒的青松, 那眉那眼已经被她刻进了脑海里, 在脑海里留下了印记, 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再是熟悉,也总有陌生的一日。
    她道:“十三叔说笑了, 又无人得罪我,我如何会不高兴。”
    “你不喜这桩婚事, 一谈婚事你就不高兴, 你看你,小脸都快变成苦瓜了,”陆珩无奈道,“许家会善待你的, 你应该放宽心。”
    “那您若是娶一个贤惠的妻子, 人家也会善待您的,您为何不娶呢?”陆相时气结,“十三叔,我发现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石头没砸在您的脚背上,您当然什么都觉得无所谓,可将心比心,您不也拒绝了皇上的赐婚,还承诺终身不娶吗。”
    陆珩咬了咬牙:“那不男不女的白令令有什么好?”
    陆相时:“……”
    “我还想问,您心中那求而不得的人有什么好呢,值得您为她终身不娶,您觉得人家好,我觉得白令令好,不很正常吗?”陆相时头疼道,“他在我心中就是千好万好的。”
    陆珩显然是被气着了,额角青筋突突突地跳,他眼里隐约有了杀意,却怕吓着陆相时,硬生生将那杀意给压了下去。
    陆相时近些时日怕自己失控,一直躲着他,此时也不敢与他多见,况且他们各有心思,陆珩虽这些年总是护着她,但到底只是将她当做侄女。
    她却不同,她的那些龌蹉心思,她不敢叫任何人窥见一二。
    再与陆珩继续说下去,陆珩除了劝她好好待嫁,怕是也没有别的话说,陆相时气闷,她敛衽道:“侄女还有事,便先回去了,十三请叔自便。”
    陆珩站在原地分毫未动。
    她这一声“侄女”如一记闷雷砸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心狠狠地震颤了下,蓦然间只觉得讽刺,他追出来做什么,不管她嫁不嫁许嘉致,她心中那人都不是他。
    “你去吧。”陆珩收回所有思绪,冷声道。
    陆相时垂首离开,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抬头,怕一抬头就漏了馅儿,让人看出端倪来,她已经走到这一步,是不可能再回头了。
    正院,待许若兰和林芳菲退下后,吴道敏缓步走到王景华跟前,小声道:“十三爷追上四姑娘,两人不知道因何事起了争执,隔得远,奴婢听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争吵声,后来四姑娘率先离开,十三爷就沉着脸回了望月居。”
    王景华端着茶盅:“依你看,他们叔侄会因何事起争执?”
    “他们两人都是心思深的,奴婢哪里猜得到,”吴道敏讪然道,“许是四姑娘也觉得十三爷做得太决绝,在劝十三爷遂而惹了十三爷不快吧。”
    “不会,陆珩素来护她,怎会因为他几句劝言,就跟她置气。”
    吴道敏笑:“您说得有道理。”
    “满府上下,也就红月有那个胆子敢在陆珩的跟前闹脾气,其余几个小辈,你看谁敢,就是比陆珩年纪还大的临礼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遑论那几个小的,有时候陆珩一个眼神扫过去,能直接把人给吓哭了。”
    “十三爷自小就严厉,对自己更甚。”
    王景华却暗想,为什么红月偏偏是例外的。
    而吴道敏好似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四姑娘从小胆子就大,蛇鼠虫蚁、天黑打雷一概不怕,十三爷小时候喜欢逗她玩儿,也一直护着她,于四姑娘而言,十三爷当是如兄如父一般,她不怕十三爷,倒是合乎常理的。”
    王景华放下茶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慢声道:“你说的也在理。”
    可她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走过的桥比小辈们行过的路还长,见过的魑魅魍魉比小辈们吃过的盐还多,心中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但愿,都是她多思多虑了吧。
    自陆珩前脚向皇上承诺终身不娶后脚又跟她坦白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后她就日日愁肠百结,对这样的承诺和答案始终不愿意接受,她总想找到点蛛丝马迹,将她那不孝的儿子拉到正轨上来。
    哪怕只要拉一点,让他喜欢女人,也是好的。
    “你传话到半月居,跟红月说,让她明日起,每日都到我这里陪我用午膳和晚膳,就说我想着她就要出嫁了,舍不得,想让她在出嫁前多陪陪我。”
    “是。”吴道敏应道。
    心下却觉得奇怪,不知道王妃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自十三爷那事后,王妃就极少有过笑脸,但愿那位四姑娘能让王妃心情好些吧。
    吴道敏到半月居传话,陆相时乖巧地应下。
    “王妃要您过去陪着用膳,您不觉得奇怪吗?”白芷道,“王妃身边日日有人相陪,以前从未招您过去陪膳,怎么现在却要您过去?说是舍不得您,可奴婢总觉得说不通。”
    陆相时敏感且多疑,既然事不寻常,她就小心侍奉。
    “这种话,心藏在心里即可,不必再说,我心里有数。”陆相时道。
    “姑娘有计较便好。”
    二月初十,宫里设夜宴,宴请南梁来使,陆相时作为白熙熙来南梁的玩伴儿,受邀一起参加夜宴,这次夜宴与上次皇家除夕夜宴不同,夜宴上多是王公大臣,少有皇室亲眷。
    白熙熙身为外臣,受到了皇室特别的款待,稍提要求,皇上便同意让陆相时与她同坐,身边没有坐着陆珩,陆相时反而觉得轻松些。
    白熙熙性子活泼,约摸入仕极早,她身为武将,面对这样的场合,丝毫不怯场,反而能与朝中各大臣谈笑风生。
    白熙熙捻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偏头望着陆相时笑:“这是互市之事已经商议完了,明日魏大人就会先行回大梁,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那你呢?”
    “我?”白熙熙笑眯眯道,“你下月大婚,我早已经飞鸽传书请旨我皇,我皇已允准我参加完你的大婚后再回金陵,你们皇上也同意了。”
    “贵国女皇真是开明。”陆相时道。
    “我皇自是千好万好的,若将来你有机会见她,定会钦佩于她的英明睿智。”白熙熙说起女皇的时候满脸骄傲的神情令陆相时微微吃惊,她无法想象女皇是何等的存在,能让他们这些人在一提到她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信仰。
    她也有自己的信仰,只是那人太遥不可及了。
    有宫女上前为他们斟酒,白熙熙忙着和旁边的大臣闲聊,陆相时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她有些不自在地端起酒杯,正欲轻轻抿一口小,一道身影忽然扑过来,扬手就将她手里精致的酒杯打翻在地。
    陆珩他的动静极大,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陆珩瞥去,个个带着莫名的打量,不知道这位陆大人为何突然会有此动作,竟然在大殿上、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失了规矩。
    陆相时也觉得奇怪,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皇上微怒:“爱卿这是做什么?”
    陆珩并不立刻解释,他忽地出手,一掌打在那倒酒宫女的颈脖上,那宫女一句话都还未说就软软地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在皇家宴会上闹事,此番举动实在令人不解,而有聪慧者却已经看出其中端倪,有人试探着问道:“陆大人莫不是以为,这酒有毒?”
    陆珩没有回答,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取出一根银针,提起酒壶将酒液倒在银针之上,银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黑。
    满场皆惊。
    陆相时惊愕地望着陆珩,这酒是倒给她的,有人要杀她?
    她被吓得脸色煞白。
    皇上猛然站了起来,有人在皇家夜宴上下毒,危及的怎可能是陆相时一人的性命,还有南梁来使的性命,还有当今皇上的性命,朝臣们纷纷跪了下去,个个吓得心胆具颤。
    白熙熙立刻起身朝皇上拱手,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皇上,有人想在您的皇家夜宴上取外臣的性命,破坏燕、梁两国的邦交,让这次的互市之议化为泡影,还请皇上为外臣做主,抓出凶手,严惩不贷。”
    陆珩跪下行叩首礼:“请皇上将这名宫女交给微臣审问。”
    大殿上,人人表情变幻莫测,任谁也没有想到陆珩的动作竟然那般快,先一声不吭地挥掉了陆相时手中的毒酒,又快很准地劈晕了倒酒的宫女,防止宫女服毒自尽。
    白熙熙偷偷朝陆珩望去,心中暗想,这陆珩,实在令人生怕。
    皇上表情沉重,显然满身怒气被他强行压着,在他国来使面前,在他皇宫的大殿上,竟然有人敢下毒害人性命,岂不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秦咎,朕命你彻查这件事,陆珩,这名宫女,就由你来审,务必让她开口说话,供出幕后指使之人。”皇上怒声命令道。
    秦咎和陆珩领命。
    然而,陆珩起身时,眉头却猛地皱紧,他两步走到那宫女身边,俯身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下一刻,眉头更是死死地拧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是两更哈。
    第38章
    “皇上, 这宫女已经死了, ”陆珩沉声道, “应是事先便服了毒。”
    陆相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白熙熙的目光在陆珩和陆相时身上流转片刻, 后又垂下头去, 微微握紧了拳头。
    这场夜宴陆相时原本只是想去走个过场,没成想竟然过得心惊肉跳, 待在崇阳门上了回府的马车,她还后怕得很。
    白熙熙说那毒是为了害她, 破坏两国邦交, 可为何她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是那宫女主动给她添酒, 若那宫女想害的人不是她,为何会主动给她添毒酒, 可若那宫女的目标是她,又是为何?
    杀她?为何?
    车帘陡然被人从外面掀开, 陆相时瞳孔一缩, 吓了一跳,看清是陆珩后,她才缓缓地松了口气,无力地靠坐到车厢上, 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