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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他说着, 又指了指兰香, 道:“你要是不听老子的话,老子一样能治你!”
    兰香心里恨毒了他, 愤怒不已, 却又顾及自己的两个孩子, 咬牙道:“迟有财,你到底想做什么?!”
    迟有财伸手在灶台上倒了一碗水, 咕嘟咕嘟喝了,才一抹嘴, 道:“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做得好了,一切都好说,做得不好,你也知道, 我迟有财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二柱把你卖了给我,我没转手把你和你这一窝小崽子给卖进窑子里,已经是对得起他了。”
    他说着,怪笑一声:“要是做的不好,就别怪老子不留情面,你们娘仨都得交待了。”
    兰香气得浑身直发抖,但还是忍着道:“你要我做什么?”
    ……
    檐下有一只燕子站在巢边,叽叽喳喳地叫着,不多时,又有一只燕子飞回来,嘴里衔着干草茎,进了巢里,不多时出来,两只燕子一齐叫着,颇是热闹,片刻后振翅,一前一后地飞走了,燕啼声渐远,院子里再次恢复了静谧。
    桃树下,迟长青正在帮着洛婵整理绣线,他等会要去地里做事,一边叮嘱道:“我跟满贵婶子说好了,她下午有空闲,可以过来陪你,你有什么事情,便与她说。”
    他说完,顿了顿,又觉得以洛婵这样乖巧的性格,不会愿意麻烦别人,遂补充道:“不若等我回来,与我说也行。”
    闻言,洛婵点点头,迟长青真是喜欢极了她这样乖乖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发顶的青丝,触手柔软,与她的脾性一模一样,他笑起来,道:“绣架我已请大柏兄弟做了,估计要过些日子才能好,你且等一等,不要着急。”
    洛婵依旧点头,眨了眨眼,末了在他手心里写:你记得早些回来。
    迟长青自是应好,道:“今天把河湾那块玉米地打理一下,明日起就不必出去了,我在家里陪着你。”
    他顿了顿,又想起一事,道:“算算时间,京师里应该有消息传过来了,我到时候去一趟镇上,看看信来了没。”
    一听到京师二字,洛婵的双目顿时一亮,眸中迸发出惊喜之意,她重重点头,写道:我能与你一起去吗?
    迟长青笑了,道:“可以,我带你一起去。”
    洛婵高兴地笑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出发去镇上,但是听迟长青的意思,还要过两日,她只好勉强按捺住心绪,安慰自己,不急在这一时,爹娘和兄长他们一定会好好的。
    满贵媳妇来了之后,迟长青才离开,洛婵坐在院子里绣花,满贵媳妇一边纳鞋底,一边探头来看,哟了一声,笑道:“你这花样儿真好看,跟咱们这儿常绣的不一样呢。”
    洛婵便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面上微红,满贵媳妇忍不住也笑,道:“你绣,你绣,我就瞧瞧。”
    洛婵点点头,抿了抿针,继续绣起花来,她的动作不快,但是每一针都很稳,基本上下了针就不必犹豫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走针若蝴蝶穿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好看,旁人绣花单单只是绣花,洛婵绣花却如画画一般,甚是赏心悦目。
    满贵媳妇一边纳鞋底,一边与她说话,不过一般都是她自说自话,洛婵偶尔点点头,或者摇摇头,气氛倒也很是融洽,檐下的燕子来了又去,唧唧咋咋,看起来特别忙碌,满贵媳妇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道:“晚些时候就要下雨了。”
    洛婵疑惑地抬眼,满贵媳妇便解释道:“要下雨之前啊,燕子会飞得低,我看你家这一窝燕子要抱崽了呢。”
    洛婵惊奇地张大眸子,满贵媳妇哧哧笑:“就是快要孵小燕子啦,不过燕子会来家里筑巢是好事儿,说明你家是一块福地呢。”
    闻言,洛婵笑起来,点点头,满贵媳妇纳着鞋底,又与她说旁的事情,大多是乡里邻居间的趣事,洛婵听着也觉得又趣,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门被轻轻叩响了,满贵媳妇讶异道:“不会是长青吧?这么早就回来了?”
    洛婵有些开心,连忙放下花绷子和针线过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不是迟长青,而是一个年轻妇人,身形干瘦,表情带着几分局促的意味,洛婵认得她,见过几回,还知道她家就在村口,迟长青上回叫她什么来着,兰香嫂子?
    洛婵眼中透着疑惑,不知对方为何前来,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微微颔首,示意她说话。
    兰香有些紧张地用手心搓了搓衣裳,嘴唇近乎哆嗦了一下,略略别开视线,不敢看她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道:“长、长青媳妇啊……”
    “怎么了?不是长青回来了么?”
    满贵婶子的声音从后边响起,洛婵还没怎么,倒是兰香猛地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看了过去,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干巴巴地道:“婶子也在啊。”
    “是兰香啊,”满贵媳妇走过来,笑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兰香又不安地搓了搓衣裳,道:“是,是我刚刚听人说长青出事了,赶紧过来告诉一声。”
    洛婵一听就有些着急了,满贵媳妇也惊道:“哎哟!长青是出什么事了?”
    兰香道:“好像是掉鱼塘里了,大伙儿正在想办法捞呢,你快跟我去看看吧!”
    洛婵连忙点头,满贵媳妇忙把没纳好的鞋底往地上一扔,立即道:“我也去,快快。”
    兰香却道:“婶子,我记得满贵叔不是会游水么?您赶紧去把他也叫来,大伙一起想办法。”
    满贵媳妇一听,道:“那也行,那洛婵你跟着兰香赶紧去,我去地里把我家那位叫过去帮忙!”
    洛婵点点头,她心里张皇无措,也顾不得细想,立即跟着兰香往村口跑,然而走出一段路,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迟长青不是会凫水么?当初他连夜带着自己从京师的护城河里游出来,河水那样湍急,他都没事儿,区区一个鱼塘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不禁放慢了一些,兰香走得快,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紧张地道:“长青媳妇,快走啊!”
    洛婵张了张口,想要问问情况,但是她是个哑巴,什么话也问不出来,兰香满脸的焦急之色不像是作假,正在她迟疑间,忽觉脑后一痛,眼前一片昏黑,迅速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了,意识陷入了混沌之前,看见的是兰香满眼的愧疚。
    洛婵软软倒了下去,一只手臂及时搂住了她纤弱的腰肢,迟有财满脸急色,忍不住捏了捏,太细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一只手能把这腰给掐折了,又软又香,跟兰香那瘦排骨似的身材完全不同。
    就在迟有财动手动脚之际,兰香有些紧张地提醒道:“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迟有财这才想起了正事,悻悻缩回了手,又有些不甘心,瞪了她一眼,恶声恶气道:“老子做什么要你管?!”
    但是他到底不敢耽搁,把洛婵抱起来,顺着小道溜走了,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那里停了一辆马车,车上坐了一个人,正是大刘,他见迟有财来,连忙跳下车,十分兴奋地搓手道:“人带来了?”
    不等迟有财回答,他先探头看了看,果然看见那张如玉凝脂般的容颜,即便是昏迷了也漂亮得很,大刘激动道:“可太好了,二爷要是见到了一定高兴!”
    他一边说着,眼中露出痴迷之色,忍不住伸手去摸洛婵的脸,迟有财心里有些不爽,他肖想了这么久,日思夜想,好不容易弄到手了,自己还没来得及摸呢,就被这狗东西先动手了,他往后让了让,刻意没叫他摸着,假意笑道:“兄弟急什么,先带回去给二爷交了差再说啊。”
    大刘心里有些痒痒,但还是按捺住了,道:“行行,先把人放上车,赶紧回去。”
    迟有财这才把洛婵放上了马车,大刘拿了绳子扔过来,道:“把她手脚都绑了,免得等会醒过来闹腾。”
    迟有财连忙照做,用绳子把洛婵的双手绑住,岂料她的皮肤太细嫩了,刚刚勒上就现出了两道通红的印子,看着就叫人心疼,迟有财不禁有些迟疑,心想她又不会说话,半道上就算是醒了也叫不出声儿来,看起来也没什么力气,手上的动作就放轻了许多,只用绳子给她松松套着,至于脚,也就不绑了,反正他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按住这小娘子。
    人是绑好了,谁来赶车又是一件大事,大刘是想让迟有财赶车,自己在车里好好和这小娘子快活一下,但是同为男人,迟有财岂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都没吃上嘴呢,怎么甘心拱手让人?便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来,说自己的伤还未全好,这会儿发作了,疼得直不起身。
    大刘有些不悦,不敢真让迟有财驾车,万一开沟里去了呢?车要是翻了那可是命都没了。
    但是他也不想让这迟有财和漂亮的小娘子坐在车里,那他不是成了车夫?
    于是马车驶离迟家庄之时,车架上一左一右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驾车的大刘,一个是迟有财。
    村口,兰香脸色煞白地目送马车远去,神色都有些恍惚了,她回身往家的方向走,胃里忽然一阵翻滚,她扶着老槐树哇地呕吐起来,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呕了一口暗红色的血。
    她盯着地上怔怔看了一会,用脚踢了些灰土落叶,把血迹给盖住了,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家,大丫正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打瞌睡的二宝,她的小脸苍白,额头上一片青紫,混着红色的血痂,颇是触目惊心,轻声道:“阿娘,你去哪儿了?”
    兰香木然摇头,眼睛通红,道:“没,没去哪儿。”
    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道:“还疼么?”
    大丫也摇头,懂事地道:“阿娘,不疼了。”
    兰香眼里顿时滚下泪来,她哭着抱紧了女儿,难过地道:“怎么会不疼呢?乖囡囡,是娘没有用啊!”
    大丫吓了一跳,连忙抱住她,笨拙地用手拍着她的肩背,安抚道:“娘不哭,囡囡不疼,娘不哭。”
    兰香抽噎着擦了眼泪,放开她,道:“囡囡,你和娘分头去找长青叔,若是见到他了,让他赶紧骑马去追迟有财,现在还能追上。”
    第69章 他把他的小哑巴弄丢了。……
    镇上, 凤翔赌庄。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一辆马车趁着夜色驶到了赌庄的后门, 大刘自车上跳下来,抱怨道:“你说你,非要绕什么小路,天都黑透了, 娘的, 老子都要饿死了。”
    迟有财身上的伤确实没全好, 这么熬了一路也很是难受,但是他不敢得罪大刘, 只好赔着笑解释道:“我这不是为了稳妥点么?大刘兄弟是不知道, 那个迟长青可是会骑马的, 要是走大路,不一会就会追上咱了。”
    大刘翻了一个白眼, 冷笑道:“老子还怕他?他敢跟咱二爷抢人吗?”
    他说完,就弯腰探身进了马车, 正好瞧见了那小娘子醒了, 缩在马车角落里,神色惊惶,表情警惕地看着他,大刘哎哟一声, 露出猥琐的笑来,道:“小娘子醒了啊?正好,这就走吧?”
    洛婵其实在半道上就醒了, 听见了两个人说话,马车晃了一路,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被重击过的地方很疼,如今看见身形壮硕的大刘,她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无助,再次往角落里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挤到马车车壁缝隙里去。
    她没想到迟有财居然又回来了,还盯上了她。
    比起迟有财,大刘是不太怜香惜玉的,常年在赌庄里头做打手,手劲儿大,人又糙得很,抓住洛婵跟拎小鸡似的提溜出来,推搡道:“走了,跟咱去见二爷去。”
    洛婵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迟有财有些心疼,哎呀一声,陪着笑道:“大刘兄弟,慢着些,把人摔伤了,回头二爷该问了。”
    大刘一想也是,态度果然就缓和了许多,没再如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一路领着洛婵进了赌庄,去见二爷,在看见洛婵的第一眼,二爷的那双眼睛就黏在了她身上挪不开了,他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感叹道:“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他说着,伸手色眯眯地去摸洛婵的脸,洛婵一惊,下意识避开他的肥手,神色张惶,身子微颤,二爷倒也不恼,依旧是满脸惊艳,迟有财谄媚笑道:“二爷,您看,她怎么样?”
    “不错,不错,”二爷一连说了两个不错,看起来十分满意,又大声道:“好!二爷这些年睡过那么多女人,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模样的。”
    迟有财陪着小心道:“那您看,我欠的债……”
    二爷那被肥肉挤得眯了缝的眼里闪过精光,一伸手,道:“卖身契呢?”
    迟有财哪里肯轻易拿出来?事儿都没应下来呢,卖身契可是他最后的筹码,遂小心翼翼道:“那二爷的意思是……”
    二爷呵地冷笑起来,扭头看他,道:“是二爷给你脸了?到了我的地头,还敢讨价还价?”
    他大声喝道:“来呀,把这小子捉了,给我搜!”
    左右立即有人齐声应和,上前来一把按倒迟有财,不顾他的挣扎细细搜过一回,一人道:“二爷,没有。”
    二爷踹了迟有财一脚,骂道:“卖身契呢?”
    迟有财被按跪在地上,被这一脚踹得半天说不出话,差点没吐出血来,他大力地咳嗽着,断断续续地咬牙道:“二、二爷,您说过的……咳咳咳……只要我把人弄、弄回来了……”
    二爷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片刻后笑容一收,道:“二爷说过的话从来不作数,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一摆手,吩咐道:“给我打,打到他愿意说为止。”
    众人齐应:“是!”
    二爷这才转向洛婵,见她怕得有些瑟缩,面上又挂出温和的笑来,然而这笑在洛婵看来,无异于豺狼猛兽,二爷笑眯眯地问道:“小娘子叫什么名字呀?”
    洛婵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唇,垂眸不看他,二爷并不气恼,他多的是耐心,正在这时,迟有财打得实在受不住了,连连求饶,道:“我说,我说!二爷饶了我吧!”
    二爷一抬手,众打手便立即住了动作,纷纷让开,迟有财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哭道:“卖身契在……在我的鞋子里。”
    大刘果断拿下了他的鞋子,从鞋垫下搜出来一张薄薄的纸,一股臭烘烘的气味传来,差点没把人给熏吐了,二爷忍不住捂了鼻子,眯着眼在那纸上看了看,慢慢念道:“王兰香……”
    最下面,签契约的人写着迟二柱的名字,还按了指印的,二爷嗯了一声,这才把卖身契卷了卷,放进袖子里,欣然道:“先把他拖下去,听候发落。”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进来,拱了拱手,道:“二爷,大当家请您过去一趟。”
    二爷皱了皱眉,道:“又有什么事?”
    那人道:“大当家说是贵人来了。”
    一听这话,二爷便立即收敛了表情,理了理衣裳,看了洛婵一眼,道:“先把她……关进我房里,等我回来再说。”
    “是。”
    ……
    迟长青万万没想到在半道上会下起了雨。
    瓢泼一般的大雨将路上的车辙尽数洗去了,他失去了方向,山路崎岖,马也跑累了,到处都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马儿不时打起响鼻,发出呼哧的声音,远处传来隆隆雷声,闪电撕裂重重云层时,亮如白昼,两旁的青山如蛰伏的野兽,欲择人以噬,沉默而诡谲。
    豆大的雨滴砸下来生痛无比,迟长青喘着气,四下环顾,夜色深沉,雨水不住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四月倒春寒的天气,浑身湿冷,然而却抵不过心底的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