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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崇一眨眼,笑道:“那老天爷可真够狠的,竟报应在回京的路上。我听说,因着之前梅雨天把路下烂了,进京的路可不怎么好走。听说那袁二是一路惨号着进的京。”
“是吗?活该!”珊娘幸灾乐祸道。不过她可不信袁长卿的鬼话,便扭头往袁长卿那里看去。
却只见袁长卿垂着眼,那眼正落在她的伤腿上。见她看向他,他抬起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于是珊娘忽然就想起来,五老爷带着她下山时,她也差不多是一路惨叫着下的山……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袁长卿看着她微提了一下唇角。
珊娘则冲他眨了一下眼。
于是,再一次,周崇感觉自己被人抛弃了……
他张开嘴,正要不甘寂寞地开口抢话,六安回来了。看着六安空空的两手,他跳起来叫道:“我的回礼呢?”
六安冲他屈膝一礼,腼腆笑道:“放在外面呢。”
周崇两眼一亮,“大物件儿?!”
珊娘笑道:“你不是说得送你一个大物件的吗?”
“好好好!”周崇连声叫着,便搓着手跟着六安出了门。
袁长卿看看他的背影,回头问着珊娘:“他送你什么了,还非跟你要回礼?”
“茶叶。”珊娘道,“明前龙井。”
袁长卿忽然就想起上一次周崇回京之前跟珊娘说的话。而就他所知,周崇许诺时向来不走心,随说随忘的,想不到他竟真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微一皱眉,对珊娘道:“又不是你跟他要的,给他什么回礼。”
珊娘咬着唇一阵闷笑,神秘兮兮地道:“要不,你也去看看?”又道,“真的挺大个儿的,我可花了不少心思呢。”
正说着,周崇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婆子。婆子的手上抬着个挺大的鸟笼子,只是那鸟笼子里没有养着鸟,而是养着一盆花——牵牛花。
其实确实说来,还不能叫鸟笼子里养了一盆花,应该说,是珊娘以鸟笼为花盆,在笼子里铺了土,种了几株牵牛花。此时那繁茂的花枝正缠绕在鸟笼的栅栏上,虽然现在不是牵牛花开花的时辰,仍能看得到那累累的粉嫩花蕾。
“如何?喜欢吗?”珊娘托着腮笑道,“你说你要个大个的,我这算大了吧?”
周崇一阵哭笑不得,半晌才嘟囔道:“我一个大男人,你送我花做什么……”
“有寓意的。”珊娘端起茶盏,歪头笑道,“我最近看了不少杂书,有本西洋游记上说,西洋人认为,每一种花都有它特定的含义。知道这喇叭花的含义是什么?”
她装腔作势地将茶盏凑到唇边。
“多嘴多舌。”袁长卿忽地插嘴道。
“噗”,茶水一下子从珊娘的嘴里喷了出来。她顾不上失仪,埋头伏在桌子上就是一阵闷笑。
袁长卿端起茶盏,也无声地笑了。
周崇则一阵郁闷,冲袁长卿瞪着眼道:“你才是多嘴多舌呢!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又问着珊娘,“什么意思?”
珊娘抚了抚胸口,抬头道:“西洋人认为,这牵牛花的花语是……”她一顿,“小鬼扮大人,装腔作势!”
这一回,是袁长卿的茶险些从嘴里喷了出来。
周崇不满了,撑着桌边瞪着珊娘道:“你可还求着我帮你打听事呢!”
袁长卿立时放下茶盏,看着珊娘道:“什么事?”
珊娘倒也不瞒他,道:“我奶娘的事。”
只这几个字,袁长卿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她点了点头。
便是他什么都没说,珊娘发现她竟轻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意思,我会帮忙。
于是珊娘斜眼横着周崇道:“拿什么乔,便是你不帮我,有人帮我。”
于是,忽的,袁长卿一直阴郁着的心情就这么放了晴。
第九十章
五老爷一直觉得,他们夫妻之所以能和好,多亏了珊娘从中调停。且这十五岁的生辰,还是自珊娘七岁离家后头一次在家过的生日,老爷便跟太太商量,要给珊娘大办一场生辰宴。
珊娘听了直摇手,只说已经给她办过及笄礼了,这生辰宴就可以免了。
侯瑞笑着打趣珊娘:“别是因为你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怕在人前丢丑现眼吧?”
被戳中痛处的珊娘脸一红,梗着脖子瞪着他承认道:“就是这样!你待怎的?!”倒噎得侯瑞回不出话来了。珊娘则又缠住老爷道:“请些不相干的人来做甚?闹得家里不安生,太太还受累,又没什么意思。倒不如那天让厨房多做几样我爱吃的,我们自家人关起门来吃杯酒也就罢了。”
老爷想想,觉得她说的有理,便决定不请自家人,只请些知情知性的至交好友。于是八月十三那天,来赴她生辰宴的,除了袁长卿这个“准自家人”外,就只有老爷的至交林二先生一家,还有珊娘几个要好的同窗。
许是感念袁长卿之前对她一家的帮助,也许还因为珊娘渐渐习惯了和他的这种关系,总之,这一次袁长卿回来后,发现珊娘对他的态度好多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么动不动就给着冷脸儿。虽说他没能算计到住客院的“福利”,万幸的是,他吃寿面的“权利”也没被珊娘给否了……后世有句话,叫“虐虐也就习惯了”,所以袁长卿表示,他该满足了。
八月十三那天,作为这家的准姑爷,袁长卿早早就过府来帮忙了。
而他跟着五老爷接待的第一位来宾,便是那又一次做了不速之客的五皇子周崇。
这一次五皇子是肩负皇差而来的,所以他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跟袁长卿一同住在林家,而是住在官驿里的。
若说昨天周崇硬要跟着他来见珊娘时,袁长卿还没意识到什么,后来看着他在珊娘面前又窜又跳的,他顿时就联想到之前周崇追问他们订亲是不是“权宜之计”时,他那些模棱两可的回答。于是袁长卿下意识就警觉起来——这臭小子,该不会是听岔了他的话音,这是想打他“媳妇儿”的什么歪主意吧?!
换作珊娘,不定就主动跑去跟周崇说,“你少打我媳妇儿的主意”了,偏袁长卿不是那样的人,这样的话他只会在心里藏着,在手上做着,偏那张嘴上却是再说不出来一个字的。
所以便是出于防微杜渐,他也不会再叫周崇靠近珊娘。
周崇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袁长卿心里对他的忌惮,一来就毫无顾忌地嚷嚷着要去“给寿星佬儿拜寿”,惹得袁长卿冲他一阵皱眉,冷声道:“五爷忘了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了?!”
听他叫着自己“五爷”,周崇这才注意到他不知哪里惹得袁大不高兴了,便低头一阵自省。片刻后,他抬头冲着袁长卿讨好一笑,道:“不给小……不给十三儿添乱嘛。我记得的。”
于是袁长卿便这么一直把周崇牢牢扣在身边,叫他想开溜都没机会,直到林家人过来。
其实五老爷对袁长卿的态度颇有些矛盾,嘴上说着看不上,可行动之间又有意无意地已经把他当作是自家人看待了。林家人过来时,老爷要陪林二先生说话,偏这时候侯瑞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五老爷随手就点了袁长卿领着林老夫人和林如稚等女眷去后宅找太太和珊娘。
而直到这时,周崇才终于得到机会见到了今儿的“寿星佬儿”珊娘。
此时太太和林老夫人在堂上说着话,珊娘则陪着已经先到了的游慧赵香儿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厢房里说笑着。
周崇进来时,林如稚正从丫鬟手里拿过贺礼递给珊娘。珊娘向林如稚道了谢后,回手将礼物递给五福收了。周崇便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个盒子递了过去,笑道:“这是我的贺礼。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珊娘也不推辞,笑了收了,回手才刚要将盒子递给五福,就听周崇道:“你拆开看看,看喜不喜欢。”
和西洋的习俗不同,自古以来,中国人的礼数是不兴当着主人的面拆礼物的。正读着西洋游记的珊娘忍不住看了周崇一眼,一边从五福手里重新拿回那个小盒子,一边打趣着周崇道:“没想到五殿下竟学起西洋的礼数来了。”
“叫得这么生疏做什么?”周崇不满地一挑眉,“不如你跟阿如一样,叫我一声‘五哥’吧。”
一直沉默站在门边的袁长卿那眼顿时就眯了一眯,抬眸看向珊娘。
他的视线,简直跟个实体存在般,立时就叫珊娘感觉到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回头对周崇笑道:“凭什么我要叫你一声‘哥’啊,我还总觉得你比我小呢。”
这边,袁长卿立时满意地松了眼角。
珊娘又看他一眼,冲他微翻了个白眼,那意思,我又不是为了你!于是袁长卿对着她弯了弯眼角。
这二人间无声的交流,竟没叫任何人瞧出一丝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