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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_分节阅读_69

      殷沛听见“回光返照”四个字,整个人一僵,神色复杂地看向纪云沉。
    纪云沉想了想,似乎理应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临到头来,剩语寥寥,又觉得没什么好废话的。纪云沉便一笑,第三次低声道:“走吧。”
    周翡:“等……”
    她“等”字没说完,密道这边的出口陡然塌了,窄道本已经老旧,殷沛那一颗雷火弹更是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砂石倾盆似的落下,纪云沉猛地将周翡往外一推。
    周翡踉跄几步,被谢允一把扶住。方才她站的位置数息之间便已经被落下的砂石堵上,将北刀拦在了那一头,而通道仍在不断地动荡。
    纪云沉双腿一阵剧痛,被巨石压了个正着,他却没躲,只是闷哼一声,觉得全身虚脱了似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搜魂针的回光返照本不该这么短,可是眼下郑罗生已死,撑着他的那一点精气神也懈了。密道的震颤与雷声混合在一起,须得极仔细,才能听得见其中的风雨声。而渐渐的,风雨声微弱了下去,纪云沉知道,这并非雨过天晴,只是他的五官六感在衰落。
    他无端想起当年初入关中时,偶然在一酒楼上见到一副画。
    店家附庸风雅,不知是从哪个粗制滥造的民间艺人手里买的,画工不值得细看,唯有角上挂了一首古人词,纪云沉没读过几天书,已经记不全了,仿佛是什么“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对不起,设错时间了!
    ☆、第63章 冷战
    谢允拖着周翡往外跑去,砂石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他们一帮人灰头土脸的人破开密道出口,一露头就被倾盆大雨盖了个正着,雨水与尘土交加,全和成了“酱香浓郁”的泥汤。
    殷沛竟也命大,没人管他,愣是挣扎着跑了出来。
    他有些站不直,可能是肺腑受了重创,亦或者是骨头断了,血迹斑斑的手扶着一侧的山石倒着粗气,眼睛望着已经崩塌大半的密道入口,有那么一时片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杀了郑罗生,又搭上了纪云沉,可谓买一个还搭个添头,他大仇得报了,快意么?
    那么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又怎么算呢?
    周翡想起殷沛在三春客栈里装蒜时说的那些话,有些是意味深长的挑拨离间,有些却又隐隐带了点不想让纪云沉死的意思。
    倘若他那张嘴放屁的样子是装出来的,那么当中有几分深意、几分真意呢?
    周翡已经见识了“一样米养百样人”,知道“以己度人”乃是大谬不然,这些念头在她心里一闪,便沉沉地落了下去,不再揣度了。
    反正人都死光了,天大的恩怨也只好尘归尘、土归土,那一点幽微的心思,便不值一提了。
    谢允想起山上还有青龙主的余孽,便上前和殷沛说话,问道:“殷公子,你要往何处去?”
    殷沛置若罔闻,将有几分漠然的目光从密道口上移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发丝和外衣,一脸倨傲地抬脚与谢允擦肩而过。
    谢允忽然又问道:“你也在找‘海天一色’吗?”
    殷沛终于斜眼瞄了他一下,嘴角牵动,面露讥诮,好像不知道他扯的哪门子淡,然后他不置一词地缓缓走入雨幕中。
    谢允皱了皱眉,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了片刻,却没有追上去。
    他们三个还真没在衡山遇上青龙主那帮狗腿子,看来这年月间,做恶人的也得有点机灵气才行,否则恐怕等不到坏出境界,便“出师未捷”了。
    过了衡山再往南,便是南朝的地界了。
    此地依然地处边境,连年打仗,这大昭正统所辖的地界也没显出比北边太平到哪去,基本也是“村锅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破败的官道上一处小酒肆里,吴楚楚坐在瘸腿的长凳上,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杂面饼子,她跟挑鱼刺似的仔细抿了抿,确定里头没有牙碜的小石子,这才放心出动牙齿,咀嚼起来。
    杂面饼里什么都掺,喂马喂猪的东西一应俱全,就是没有“面”,这饼子吃起来又干又硬,卡在嗓子眼里,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吴楚楚怕别人嫌她娇气,也没声张,吃一口便拿凉水往下冲一冲。她胃口本来就不大,这么一来,差不多能灌个水饱,半块饼够了,显得十分省钱好养活。
    谢允重新置办了车马,跟她们俩凑在一起上了路,他倒是门路颇广,而且很能凑合,一点也看不出有个王爷出身。
    谢允用歪歪斜斜的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看不出真身的腌菜,说道:“这里还是靠近前线,地也不好种,是穷了点,要是往东边去,可没有这么寒酸,金陵的繁华和旧都比也不差什么——真不想去瞧瞧吗?”
    吴楚楚默默地摇摇头,偏头去看周翡。
    周翡原本没吭声,见她看过来,才一摇头道:“我回蜀中。”
    吴楚楚有些不自在地对谢允说道:“阿翡说她回蜀中,那我跟着她走。”
    谢允一点头,没表态。
    周翡问道:“你呢?”
    谢允仿佛没听见,慢吞吞地夹起一片腌菜——他手里那双筷子俨然已经弯成罗圈腿了,夹菜竟还稳稳当当的,可见此人至少在吃这方面很有些功力。
    周翡翻了个白眼,用胳膊肘碰了吴楚楚一下:“问他。”
    吴楚楚尴尬得快把身下的长凳坐穿了,蚊子似的嗡嗡道:“阿翡问……谢公子,你呢?”
    谢允笑容如春风,彬彬有礼地说道:“我自然奉陪到底,总得有人赶车对不对?”
    他们仨分明挤在一张不到三尺见方的小桌上,谁也没耳背,谢允和周翡之间却谁也不搭理谁,咳嗽一声都得让吴楚楚传话——亏得吴小姐脾气好。
    因为周翡在密道耳室中一时冲动,出言得罪了端王殿下,之后又一不小心多嘴笑了一下,仇上加仇。脱险之后,谢允就变成了这幅德行,还是死皮赖脸地跟着她们,然后就不跟她说话。
    周翡咬牙切齿地跟那噎人的杂面饼较劲半晌,终于被这玩意降服了,放弃努力,一扬脖干吞了下去,嚼不碎的饼子混成一坨,一路从她嗓子眼噎到了胃里,好半晌才咣当落下。
    周翡伸手按了一下胸口,心里苦中作乐地想道:“比吞金省钱,效果还差不多,真是赚了。”
    她想休息一会再战,同时心里有好多的疑问,周翡垂目琢磨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她对吴楚楚说道:“‘海天一色’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个郑……郑什么‘萝卜’的听完以后那么在意?”
    吴楚楚一愣:“我不知道呀。”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这句不是问自己,耳根都红了,转向谢允把周翡的话重复了一遍。
    谢允抿了一口凉水,脸上找揍的神色收敛了一点,片刻后,他沉声道:“我也不清楚。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有人说是一伙神通广大之人的联盟,有人说是一笔财产,也有人说是一个武库,还有人说是一支私兵或是一帮神出鬼没的刺客——刺客这个最不靠谱,毕竟,相传‘海天一色’的上一任主人是殷闻岚。他们说当年殷闻岚之所以能不是武林盟主、胜似武林盟主,就是因为手上的这个秘密……我个人是不太相信的。”
    这回不等周翡发问,吴楚楚便自发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谢允笑道:“江湖莽撞人,怪胎甚众,爹娘都不见得管得住,世上哪有什么能号令这帮乌合之众的东西?倘若真有那么个秘密,那也不外乎‘为人处世’与‘豪爽仗义’两个秘诀罢了,这都有现成的词,不必另外起个不知所谓的名叫什么‘海天一色’。”
    吴楚楚跟周翡对视了一眼,问道:“那殷沛知道吗?”
    “装作不知道,”谢允说道,“但我猜他肯定知道,没听郑罗生说吗,他盗走了山川剑的剑鞘。整个殷家庄都落在了青龙主手上,他别的东西都熟视无睹,为什么偏偏要一把残剑的剑鞘?”
    “关于这个,我原先也有些猜测,据说殷闻岚曾经说过,他一生只有两样东西得意,一个是山川剑,一个就是‘海天一色’,”谢允灌了一口凉水,接着说道,“所以如果海天一色有什么秘密——诸如信物、钥匙之类,他会放在哪里呢?”
    周翡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
    吴楚楚却莫名地追问道:“哪里?”
    周翡道:“山川剑上,天下第一剑是怎么想的我不太清楚,但是如果周围的人都还不如你靠谱,你最信任的也就剩下手里的刀剑了。”
    吴楚楚先是恍然大悟,随即又看了她一眼,怀疑周翡在指桑骂槐,找碴气谢允。
    谢允依然在装蒜,好似全然没听见,站起来结了账,又催两个姑娘把剩下的杂面饼打包带走:“走吧,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实在不好投宿,咱们天黑之前怎么也得赶到衡阳。”
    说完,他便径自起身去拉马车。
    周翡磨了磨牙。
    吴楚楚偷偷拉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