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徐明生，1983年2月17日。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至少不能是现在！我不同意！”陈素芬见徐明生的动作，不由尖叫出声了，这时候的陈教授已经完全是一个崩溃的病人家属，“不能是现在，不能是现在！”她嘴里不停重复着。
    陈素芬也明白，李铮的抗生素也许是徐明生唯一的希望了，但这希望的概率太低了。如果不接受药物注射，也许徐明生还有三五日，或许这三五日内还能发生什么奇迹呢？
    她希望的是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虽然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适宜，但现在！她不能接受！
    “老陈啊，作为一个生物学家，香江大学医学院院长，我希望即使死去也是有尊严有价值的，外边还有不少感染的人吧……”兴奋劲一过去，徐明生的精神又一下子衰弱下来，他说话已经有些吃力了。
    “凭什么，凭什么你为他们做试验，而不是他们为你！”陈素芬终于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话一出口，她面色煞白，她掩面出门去，这个骄傲的陈教授明白，自己失去了作为一名医者的仁心和职业道德，她需要冷静一下。
    “李铮是吧，我听我爸提起过你好几次，原本我还很不服气，但事实证明我确实不如你。你……”徐克强沉默了两秒，“您认识默沙东的肯特先生吗？”
    默沙东？李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美国默克在华文翻译里被翻译成默沙东，肯特.布莱尔，默沙东名下纽约实验室的首席负责人。他上辈子曾与那个老头打过交道，很狡猾的一个老狐狸。
    “不认识。”李铮想起徐明生曾经对自己儿子的介绍，哈佛医学院的博士生，他隐隐有了些猜测。
    “是嘛……”徐克强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
    肯特.布莱尔曾到哈佛做过演讲，演讲期间曾提到默克纽约实验室中已经诞生了一种全新的抗生素，当然他只是稍微提了一句，但哈佛医药实验室里却有风声传出，默克纽约实验室发现的抗生素可能对铜绿假单胞菌有效！
    在获知父亲感染的是铜绿假单胞菌后，徐克强第一时间联系了导师，希望他从从中牵线，从默克纽约实验室拿到父亲能用的药物。
    但是显然他的导师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肯特先生坏了实验室的规矩，他给肯特.布莱尔打了无数个电话，直到布莱尔被他烦的电话关机。但从烦躁的布莱尔口中，他听到了一个名词，碳青霉烯……
    因此当他从李铮口中听到碳青霉烯类抗生素的时候，整个人激动得都有些颤抖。
    “我妈那边我会说服，我爸就拜托你了！”他在徐明生写的协议书上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即对着李铮深深鞠了一个躬。
    李铮微微挑眉，他点点头，也不废话，从冷冻保温箱里取出一管试剂。
    “王静，请陈教授进来吧，还要麻烦她给老师开护肾和缓解肾毒性的药物。”
    “哎！”王静清脆地应了一声，随即快速向病房门口跑去。
    不过还没等她跑到门口，病房门就被推了开来，陈素芬捧着一托盘的药剂神情镇定地从病房外走进来。
    “不用了，药我已经配好了，我们开始吧。”她冷静地说道。
    殷红色的液体顺着透明聚氯乙烯管慢慢进入到徐明生的身体，病房里的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铮手里的液体被缓缓推完。
    他将废弃针头放到金属托盘里面，随即后退一步，对陈素芬说道：“护肾药半小时后注射，口服的缓解毒性的药现在就可以吃了。”
    陈素芬点点头，既然已经开始了试验，她就完全听从李铮的吩咐。
    将口服药送进徐明生嘴里后，陈素芬紧紧攥着拳头，病房里安静地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二十分钟后
    “老师脸上那红红的是什么？”一个年轻人突然开口道。
    陈素芬猛地扑了上去，只见徐明生耳朵附近起了一片红红的疹子，那疹子密密麻麻，里面似乎有液体存在，好不恐怖。
    ☆、第六十五章
    是药疹，碳青霉烯类抗生素的副作用开始了。
    “监测体温、心电图, 老师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不要害怕, 如果有呕吐感是正常的，忍一忍, 半个小时就会过去。”李铮一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机械表，一边冷静地说道。
    他经历过无数次药物临床，但这一次，绝对是最特殊的一次药物临床试验。
    “王静, 准备好了吗，五分钟后肌肉注射。”
    王静咽了咽口水，用力点点头, 她拿着针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呕”徐明生面上突然浮起青白之色, 他猛地翻到床边干呕着，早上好不容易喂进去的小米粥一点都不剩地呕了出来。
    陈素芬上前轻轻拍打徐明生的后背, “李铮药让老徐吐出来了。”
    “再喂进去！”李铮想也不想地说道。
    徐明生的干呕还在持续, 他已经吐不出东西来了, 但他的胃好像地震般不住地翻腾着，无力地趴在床边, 几乎把苦胆水都呕出来了。
    “老徐，你必须吃进去！”陈素芬眼里闪着泪光，她掰开徐明生的嘴巴，硬生生将药从他嘴巴里灌进去。
    徐明生面色痛苦，他不住摇头，但陈素芬却毫不心软, 捂着他的嘴巴不肯松开。
    苦胆汁沿着徐明生的嘴巴流出沾了陈素芬一手，但陈素芬依旧没有松手。
    秒针转过十二点，李铮抬头，“王静，肌肉注射。”
    “哎！”王静重重应了一声，她深吸一口气，抓住徐明生的一条手臂，徐明生手臂因为剧烈的呕吐而显得十分僵硬。
    “徐教授，您放轻松一点，不然会有点疼。”王静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扎在徐明生三角肌下缘的部分。
    药剂顺利推进徐明生体内，王静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随即看向李铮。
    李铮的目光从腕表上移开，对她点点头，不再说话，接下去就要看徐明生自己了。
    他看过徐明生的病例及用药记录，徐明生没有抗生素过敏史，而且碳青霉烯类不存在青霉素类的噻唑环，一般不存在交叉过敏反应。李铮唯一担心的就是药物的肾毒性。
    比起八五年正儿八经上市的亚胺培南，李铮提取的碳青霉烯类没有做过生物降毒，没有做过药物成分配比与稀释，这就需要病人本身的免疫抵抗力及求生意志。
    接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对病房里的人来说都十分难熬，徐明生的药疹和干呕反应愈发剧烈，红色的疹子密密麻麻长满了两只手臂，并向脸部蔓延。
    陈素芬额头的青筋暴起，所有人知道她这是在强忍着悲痛。
    一小时、两小时，徐明生的反应慢慢变得平和起来，他好似一个差点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