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养妻日常_分节阅读_260
没有山呼万岁,也没有歌功颂德,但唐牧率着群臣这一跪,双手按地,态如足弯的弓,于四周汹汹的火把之光中,是无声而又沉默的臣服。
李昊站在门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侧首吩咐牛素:“请唐阁老进来说话!”
炭行里一进的账房,李昊背身负手,唇角微抽一抹似嘲似讽的笑意。权力与一个妇人全心全意的爱,塾轻塾重。拿这样一个问题去问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他们大抵都会说,既有权力,美人趋之若鳌,当然是权力更重要。
但唐牧差点诱他入一个死局,用的便是这样一份爱意。而如今他要逼唐牧放权,用的也是这样一份爱意。赢得权柄的那个,享万里江山与无边寂寞,赢的爱意的那个,也不见得一定会快乐或者满足,概因男人的疆场,终归还在朝堂。放寂于野,那怕因为上一世的先知先见而挣得闷声一注注大财,终究此生会因为抱负不能施展而怀着巨大的遗憾。
如今唐牧就是要用这遗憾,来换取韩覃的一世安稳了。
“一国两祸,一是兵,二是民。一国两福,仍是兵与民。有千年的奴役与教化,不到饿殍遍野饥不聊生时,民是不会反的。
兵者,能抵外夷,亦能自戗,所以有此一朝,太/祖他老人家将兵权高度集中于帝王与阉人之手,虽因此而再不会有唐高祖李渊那样的起兵篡朝之祸,但九边也因此而危垂,步步内缩,外夷几成祸患。
陛下切记,首辅必须监管兵部,但不可直接干预战事……”
唐牧说的,皆是他一世为帝,另一世为臣时,从这两者的角度所总结来的,普世之中独一无二的经验,一方面消除帝王无法握紧权柄的焦虑,也给他执掌朝堂的方式。
李昊始终未回头,听完唐牧所说,沉默许久,问道:“清臣以为,谁可为首辅。”
唐牧道:“陈启宇。”
那是他从十年前就在寻找,并带在身边息心调/教的后继之臣,虽不能继往开来,但总算能彻底执行他所布下的战略,是个非常好的守成者。
“再之后了?”李昊又问。毕竟陈启宇还太年轻,若是万一那一天生了不该生的野心而折损过早,总还要有个后继之人。
唐牧回道:“若陛下能消除疑滤,届时可将唐逸召回来。为了一份知遇之恩,他必会尽忠竭力。”
就算陈启宇要废,至少也得十年八年,到那时候唐逸满身的棱角也已磨平,会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辅臣。
李昊一声冷笑:“唐清臣,你举荐的两个人,陈启宇倒还罢了,虽是你的学生,但为人颇为公允。唐逸当年还曾差点放马骥入宫弑君谋反,这样的人,朕也能用得?”
“皇上觉得这天下可有随时可剖腹明心的极忠之臣?”唐牧反问李昊:“或者说,在皇上看来,谁人会永远忠于您,那怕御玺朱笔在手,兵权调令在握,也终此一生绝不会反?”
李昊摇头:“世间没有那人的人!就算有,也是个无用之人。”
唐牧一笑:“您必须得是一只猛虎,才能降伏这朝堂丛林中其他的猛兽。一只肥而软弱的绵羊,就算丛林中有再多规则保障他的权益,他所仰仗的,也终将是猛虎心头那点良知。但既为猛虎,就不可能有良知。”
……
对着这位到如今仍还不敢转过身来,有勇气正面对上自己的祖辈,唐牧心底仍还残存着鄙夷与不屑,却也耐心规劝道:“您必须得自身强大,无坚不摧,才能掌握朝堂。纵使有千年的奴役教化,万民都蒙上自己的眼睛盲听盲信,您也必须得要勤奋,才能守住这群愚民们!”
“唯有弱者,才会统领一群比自己更弱的人为臣。若您连唐逸都降不伏,那陈启宇也不必用了,概因你对付不了他。”
他拉开门,伸手道:“皇上,草民从既刻起,辞去蓟镇总兵之职,往后只做一介下九流的商户。但这是草民的商栈,就算您是天子,这瓦片茅檐下的片隅之地也是草民的,现在,草民要恕不远送了。”这是要逐客了。
李昊经过唐牧身边时忽而停住,时隔八个月之后,这遍巡九边的总兵关满面风霜,唇薄成一线,戾目,背有略微的俯势,盯着他时如苍鹰盯着只小稚鸡一般。
“多替她捂捂脚,或者能舒缓抽筋!”李昊终是没能忍住,在唐牧能杀死人的目光中补了这一句,然后疾步出了炭行,阴沉着脸扫过那一群跪伏于地的朝臣们,冷声道:“诸卿请起,回家备早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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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唐牧亲手关上两扇大门,回头见韩覃一手抚着肚子在那楼梯上探头探脑,满脸皆是孩子犯了错要等着大人惩罚时的忐忑与不安。他脱了那件武官常服,扔到台阶下,一步步走上楼梯。
韩覃往后躲了几步,等不到唐牧上楼梯的脚步声,又悄悄转到楼梯口,便见他在台阶上坐着。她方才听了半天壁角,也知唐牧如今才算是交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一只猛虎,她却仗着爱的名义逼他自己拨去利齿,用孩子和家庭替他套上一幅温柔的枷锁,叫他此生都不能挣脱。
“二爷!”韩覃以为唐牧仍还在怒中,伸脚探了一探,谁知他疾而伸手,一把便将她扯入自己怀中。薄薄两只绣鞋,袜子都不曾套得。唐牧将韩覃一双冷足握入手中,问道:“为何不穿棉鞋?”
韩覃低声道:“走的太急,忘了。”
她贴面在他胸膛上,一阵热气,宽阔硬实,心跳沉稳,这仍是唯能叫她安心的所在。
唐牧伸手在那滚圆的肚子上缓缓抚摸,忽而觉得掌心微微一鼓,怔了怔,低头去看韩覃。韩覃一声笑:“大约他也晓得是爹来了,要跟二爷打个招呼。”
唐牧手仍在那一处抚着,一动不动,与韩覃二人屏息等了至少一刻钟,肚子却再也不鼓了。他再回忆方才那一鼓,大约是只绵嫩的小手或者小脚,忽而一蹬,蹬在他心头,那奇妙的感觉他两世都未体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