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知道绿萼被夫人发回娘家的原因，不敢多话。她做丫鬟的第一天，带领她的一个前辈就说，做下人要本分忠心，绝对不可以肖想主人的任何东西。主人赏赐、用得上自己那是抬举；主人不给、不用，那就低头默默做事，别总想有的没的。凌大人太过英俊尊贵，陪嫁丫鬟绿萼对他动了心思，这恰恰让她的小姐心中恼怒。
    “大姐，你一定要把绿萼发还回去吗？”肖文桦忍不住道，“绿萼自己不想回去，你就留在身边继续用吧。绿萼是家生子，一辈子都是你的人。”京城的繁华绝不是西陵肖家村可以比的，丞相府的富庶更不是肖家可以比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丞相府四少夫人身边的丫鬟，说起来比肖家丫鬟在身份地位上就高一些，将来如是赎身找人家，比平民女子还容易。因为这样的丫鬟见识过京城顶尖贵人家族的生活礼仪，谈吐举止都胜过没见识的民女村姑。
    肖文卿伸手阻止肖文桦说情，柔声对绿萼道：“绿萼，我说过不要你吗？我只说你思念家乡亲人，不忍心你骨肉分离，把你送回去和父母兄弟姐妹在一起。我将你家生子的终身死契改为雇佣活契，只要你有银两便可以赎身脱离贱籍，堂堂正正地嫁人，以后所生儿女都不会是注定伺候人的家生子。这是我对你跟着我千里迢迢进京的赏赐，你怎么可以不领情？快些起了，如此哭哭啼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责罚丫鬟。”
    肖文卿怕死，她会在完全绝望之后选择自杀，但她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更不会用死逼别人妥协。别人根本不在乎你，你用死就可以逼迫别人妥协吗？对于富贵人家，就是逼死一两个丫鬟，只要用钱用权就能塞住知情人的嘴，丫鬟的命如同蝼蚁！
    ☆、第129章 一三二打发绿萼（下）
    “小姐，奴婢不要赎身，奴婢只想做你的丫鬟，伺候你一辈子，请你不要把我送回家乡。”绿萼叩头苦苦哀求道，泪水滚滚而落。她不想失去目前优渥的生活，她倾慕姑爷没错，不过如果小姐不愿意让她伺候姑爷，她可以永远在一边看着。
    “绿萼，我意已决，你回去收拾行李明日跟着大公子回家乡。”肖文卿说道，语气断然果决。说她不贤惠也罢，说她是妒妇也罢，总之，她察觉绿萼对宇轩动了心思之后便决定绿萼送回家乡了。
    从另一方面讲，她身处丞相府，时刻要警惕婆婆算计宇轩和她的孩子，绿萼喜欢上宇轩，既然宇轩不会收她，她很可能因爱生恨，被别人利用着算计他们夫妻和孩子，所以，把绿萼发还家乡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小姐，求求你，让我留下，我会尽心尽责伺候你的。”绿萼激动地叫道，忍不住伸手抓住肖文卿的裙子。
    肖文卿皱皱眉，不悦道：“绿萼，你我主仆已经缘尽。你如再这样，莫不是逼我派人赶你回去？”
    水晶迅速弯腰将肖文卿的裙子从绿萼手中用力抽过来，道：“绿萼，你忘了夫人正怀着身孕，不能乱碰，不能动气吗？夫人连嫁妆都替你准备好了，你还是听她的吩咐回家乡吧。家乡有你的亲人，你会过得很好。”
    绿萼到京城半年了，跟夫人玛瑙和她学说京城话，说的话至今还带着浓浓西陵乡下口音，和其他丫鬟仆人总有些格格不入。她倾慕凌大人，而凌大人根本不可能收她，她与其留在这里天天看到凌大人却永远不能得到回应，还不会彻底死心回家乡嫁人。绿萼也攒了不少银子，绿萼如果答应就此离开，她和玛瑙就凑银子，让她有足够的银子赎身，还不需要动用夫人给她准备的嫁妆。
    “水晶姐，你帮我说说情好不好？我对小姐忠心耿耿，从来没有违逆过小姐的话；我对你和玛瑙姐也尊重和睦，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绿萼急切地说道。
    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你对你的姑爷有非分之想，夫人作为一个女人，已经容不下你了。
    水晶心中叹口气，道：“既然你对夫人忠心耿耿，那你就听夫人的话，回家乡嫁人吧。记住，你现在还是一个丫鬟，何去何从都掌握在主人手中。”不识相的人只会让别人越发讨厌。
    肖文桦看着，知道大姐因为某种原因真心不要绿萼了，便上前走到肖文卿面前，拿过绿萼的卖身契看了一遍放袖子内袋里一塞，转脸对绿萼道，“绿萼，你的卖身契已经到我手中了，你这就去收拾行李，明日跟我回家乡。你是家生子，既然大姐仁慈允许你赎身，还赏赐了你嫁妆，你是赎身还是继续做肖家丫鬟自己决定吧。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肖家当丫鬟，我想母亲会按照大姐写在你契约上的附注，允许你随时取出银子赎身。”母亲给大姐陪嫁丫鬟是为大姐好，既然大姐不要，那就带回去好了。
    “小姐，大公子……”绿萼见状，只能捂住脸低声悲泣。做丫鬟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听任摆布。可是不在富人家做一等丫鬟，难道她去做村姑村妇？小姐赏赐的嫁妆在普通村人眼中是不少了，可是坐吃山空，她嫁人之后要过贫苦生活，弄不好还是要到富人家做帮佣。
    “回去吧，绿萼，你的亲人全在肖家村，你在那边会得到他们的关爱照顾。”肖文卿和悦地说道，想了想，将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褪下，“念你伺候我一年，这只金镯我就送你做压箱钱吧。”压箱钱，女方父母藏在嫁妆箱子最底层的钱财，一般是让出嫁女最困难的时候拿出来用的。她送一只纯金镯子，对绿萼算是仁至义尽了。
    水晶赶紧接过那分量不轻的纯金手镯，连着手中的绿绸荷包一并塞给还在哭泣的绿萼，劝道：“起来吧，把脸擦擦去收拾行李，等一下我和玛瑙去给你送行。”姐妹一场，她和玛瑙也要表示一下。
    绿萼见肖文卿没有半点心意回转，大公子也已经收起了她的契约，不得擦擦眼泪，哽咽着给肖文卿恭恭敬敬，道，“小姐，奴婢以后不在你身边，请你多保重，早些生个小公子。谢谢小姐赏赐，绿萼永远不忘小姐释放奴婢的大恩。”她的终身奴契变成了雇佣活契，只要手中捏着钱，她随时可以赎身，不让自己的儿女也成为生来就要伺候人的家生子。
    肖文卿柔声道，“我母亲最是心善，你父母兄弟姐妹都还在肖家，你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请我母亲帮忙。”
    绿萼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起身给水晶屈身行福礼，哽咽道，“绿萼年纪小不懂事，以往多亏有姐姐处处提点照顾，绿萼如今要回家乡了，请姐姐受绿萼一拜。”
    “绿萼妹妹，请勿多礼，这是我应该做的。”水晶赶紧还礼。
    绿萼道：“我家小姐最是信任姐姐了，请姐姐赎身嫁人之后也多多陪伴她。”南侍卫是凌大人身边的侍卫，水晶嫁给他之后完全可以以伴妇的身份陪在夫人身边。
    “绿萼妹妹放心，夫人对我一向和善。我不敢忘恩。”水晶道。
    两人说了之后，齐齐向肖文卿福身。
    肖文卿道：“水晶，你帮着绿萼去收拾行李吧，你们姐妹一场，兴许还有很多话要说。”她这边屋里有云三娘和海棠，外面还有樱唇百合她们，玛瑙估计马上也要回来了，她面前不缺使唤的丫鬟。
    肖文桦和肖文聪兄弟见状，也起身告辞。
    “文桦，文聪，我会吩咐厨房做一桌酒菜践行。我身子不便就不陪你们了，要是你姐夫回来，我让他给你们践行。”肖文卿道。宇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夜不归宿了，不过他基本都会告诉她一下他可能的行踪，让她放心。
    “知道了，大姐，也请你多保重身子。”肖文桦拱手道，领着肖文聪离开。
    望着两个弟弟的背影，肖文卿忍不住取出绣帕擦擦眼角滚落的泪水。弟弟们都离开了，她又是孤单一人了。
    云三娘见状，柔声劝道：“夫人莫哭，大舅爷四个月之后不就回来了吗？你是孕妇，情绪过于低落对孩子不利。不如，你从今日开始想着大舅爷的亲事吧。大舅爷回去和你母亲肖夫人一说，她肯定不会让大舅爷在家乡说亲的。”肖家姐弟那一日说的话她站在边上都听到了，她作为母亲，儿子如果有这等机会，既然心中并没有意中人就肯定优先考虑娶一个对儿子和家族都有理的媳妇。
    “你说的有理。”肖文卿道，“再过七八日，我去拜访六姐。”正式场合，嫡夫人们都不会把庶女带在身边的。六姐的长女就嫁在京城，多少认识一些其他世家贵族的庶出姑娘，自己想了解某些庶出贵女的品性也只能通过她了。
    ○○○
    玛瑙联系的那个侍卫进宫寻找凌宇轩，将家里的事情禀报给凌宇轩。凌宇轩晚上赶回来后探望两个舅子，把四名很陌生的带刀侍卫介绍给肖文桦。朝廷规定四品官员才有资格雇佣带刀侍卫，但除了胆小谨慎根基浅的，哪个世家高官不偷偷养着佩戴武器的武者？凌宇轩派给肖家兄弟的带刀侍卫并不是他身边一直跟着的八名带刀侍卫，是凌家自己培养的，有时候依然以丞相侍卫或者他的侍卫的名义出行办事。
    “宇轩，绿萼思念家乡亲人，对京城和丞相府的生活过得也不太习惯，我让文桦把她带回去。”肖文卿对洗漱之后回房的凌宇轩道，坐在梳妆台边让水晶替她梳发。绿萼本想过来再伺候她一回的，她便说她明日开始要赶路，让她早些安歇。
    “哦，怪不得刚才没有看到绿萼。”凌宇轩淡淡道，“你身边要不要添人？要到话再去卖两个回来。”文卿居然把陪嫁丫鬟打发回娘家了，莫非她察觉到那丫鬟的心思了？思念亲人不习惯这边的生活是个借口罢了。
    “不用，海棠做事不错，以后就有她做绿萼的事情。”肖文卿道。
    凌宇轩颔首，“文卿，我近日一直都很忙，家中的事情你多费心些。”绿萼是文卿的丫鬟，文卿是福寿院的女主人，文卿可以在他院中做任何决定。包括将陪嫁丫鬟发还回娘家。
    水晶和玛瑙默默地听着，知道在大人心中，绿萼和其他所有丫鬟一样没有任何特殊地位。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大人目前所有的情全给了夫人，其他女人别想分得半点！
    三月二十六日，凌宇轩特地派人进宫给自己请假半天，和肖文卿一起给肖家兄弟送行。
    丞相府大门敞开，八辆马车咕噜咕噜缓缓驶出，随行的是四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带刀侍卫。肖家兄弟带着一名小厮乘坐一辆马车，年纪大的田管事和绿萼共乘一辆，其他两个小厮和一名长随就坐在第三辆马车上，后面五辆马车其中三辆全部是肖文聪积攒的书，剩余一辆堆着众人的行李，另外一辆是给肖家兄弟和肖家夫人的礼物。
    文桦，文聪，祝你们一路平安。
    肖文卿激动地说道，潮湿的眼中忍不住又滚落泪珠。
    凌宇轩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队，体贴地将她搀扶回府，温柔地劝她道，“别哭了，过四个月文桦不就回来了吗？那时候他就会长期住在京城，你依然有个兄弟在京城照应着你。”
    他没有能力影响皇上的决意，不过他对父亲说希望文桦留在京城。于是最后皇上把文桦放到了翰林院中。不知道这是皇上原本的意思还是他父亲对皇上说了什么，总之结果如他所愿。
    ☆、第130章 一三三闹心婆婆
    肖文卿除了养胎，便是关心她弟弟的亲事和置产来。购买宅子不用肖文卿亲自出面，她吩咐了一下丁伯，然后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丁伯的长子福安去练手。拜访过六姐见过六姐的长女之后，她带着小礼物陆续回访上次特地来探望她的夫人们。
    夫人们都心有灵犀，喜欢邀请凌四夫人肖文卿到花园散步，而这散步过程中总能和该府某个姑娘或者某几个姑娘不期而遇。当然了，这些人家也不会自我贬低到让肖文卿挑选，而是真的很恰巧，那准备说亲的姑娘身边带着要好的姐妹。
    肖文卿和善地和被夫人们重点提到的姑娘谈话，仔细端详她们的容貌，揣摩她们的真实品性，回到家中马上开始绘画。她擅长绘画，设计绣花图样，对事物记忆清晰，只是专门画肖像还是第一次。在将凌宇轩书房宣纸快糟蹋完的时候才勉强将相过的四位姑娘的肖像画画好，而且自我感觉有八分相似。
    她该给文桦画一幅肖像画，等他看中了姑娘后，把他的肖像画送给那姑娘提前培养感情。
    肖文卿如此想着，吩咐人出去购买新宣纸，开始尝试给大弟画像。
    四月，丞相府格外忙碌，因为凌丞相和刘翰林这对翁婿再次联姻，凌丞相的嫡孙女要嫁给刘翰林元妻留下的嫡长子。肖文卿怀有身孕，再加上她也不管丞相府的内务，所以没有人来烦她。她只去找即将出嫁的凌雨岚，询问她嫁衣和床上被套枕头床帐是否全部完工，然后帮着她绣了一副鸳鸯戏水枕头套。
    十八日丞相府发嫁妆，一百八十台嫁妆给足了凌雨岚嫡女的面子，她夫家众人面容满面。二十日，刘翰林嫡长子刘紫书八抬大轿将凌丞相家嫡孙女抬回去拜堂成亲。因为刘翰林本来就是凌丞相的孙女，两家亲戚半数是重合的，怎么办？两边亲戚分分，一半在凌家一半在刘家。凌宇轩近两年和六姐六姐夫走得很近，六姐可以说是肖文卿的恩人，六姐夫父子可以算是肖家兄弟的恩师，凌宇轩便带着肖文卿去刘府赴婚宴。
    三日后出嫁女带着夫婿回门，肖文卿见到已经挽起妇人发髻的刘少夫人凌雨岚。新婚甜蜜，刘少夫人双眸水润双颊红润，眼梢增添了新妇独有的娇媚羞赧。她身边带着两个丫鬟，是她原本的贴身丫鬟，随着她一同到刘家了。肖文卿知道这是陪嫁丫鬟，就是不知道刘少夫人以后如何处置她们。刘紫书和他父亲一样品行端正，应该不会像何大公子那样觊觎妻子的陪嫁丫鬟。
    五月石榴花开红似火，穿着石榴裙的肖文卿怀孕也有五月，腹部显怀了。因为她是第一胎，而且原本怀的初胎被暗算小产掉，她和宇轩格外保护这个孩子，她身边的丫鬟嬷嬷更是小心翼翼，每次到丞相夫人那边总有如临大敌的戒备。
    肖文卿的干娘赵大娘过来探望过肖文卿好几回，因为看到她身边已经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嬷嬷了，便没有暂住下来照顾肖文卿，只每次过来都要和嬷嬷云三娘讨论民间保胎养胎的经验。肖文卿和丫鬟们便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吸取经验。
    又一个雨后清晨，肖文卿在花园悠闲散步，然后绕到馨怡院给婆婆请安。虽然她因为怀孕婆婆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但她不想落人口舌，每隔两三天就过去请安一回以尽孝道。她小心谨慎，每次过去，水晶玛瑙和云三娘一个不落，以防她有什么万一。
    “文卿啊，你怀了五个月了吧？”丞相夫人让肖文卿坐下之后，一脸慈祥地问道。
    “是的，母亲。”肖文卿柔声道。婆婆的房中依然还在用那种香，不过因为是宇轩让人偷偷换了的熏香，她也不担心自己和孩子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