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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荀翊回过神来,“朝廷上的事儿,母后无需担忧。”
    太后就看见戴庸在旁轻咬了下唇,更显担忧。
    往日戴庸都不这样的,跟在帝王身旁,自然知道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怎得突然……莫非这神态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太后陷入了沉思。
    可未等她想明白,内侍前来禀告“皇上,娘娘,秦王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太后又看了荀翊一眼,说道“快让秦王进来暖和暖和,外面天寒地冻的。”
    荀歧州今日穿了件熟褐色的外袍,怀里抱了个盒子,一如既往精神抖擞,进来干净利落了行了礼。
    这般活力的年轻人最讨长辈喜欢,更何况秦王功勋一身,也不是只凭个性子取胜的人。
    太后笑道“昨个儿便不见秦王来,哀家原本可等着你一起吃大年饭的。”
    荀歧州将怀里的盒子往前一送,说道“歧州昨个儿有件大事儿去做,耽搁了,想到新年还未给娘娘送礼,连忙把压箱底儿的东西请了出来。”
    袁嬷嬷接过盒子,送到太后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放了只五彩缤纷的瓷花觚,上口大些,下口小些,中间还有个圆弧的束腰,富丽堂皇。
    “哟,倒是喜庆热闹。”太后仔细打量这花觚,只见上面描绘了牡丹、菊花、石榴花等仪态各异色彩万千的花朵,将整个瓷面俱都填满,不留丝毫白地。
    荀歧州说道“这是前些年在漠北见的,歧州一见正中的牡丹便想到太后娘娘,连忙买了下来。一开始那人还不肯出呢,后来听说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白送给歧州了。”秦王毕竟是在魏家“历练”过的,一张嘴就能讨长辈欢心的本事不输人后。
    太后听了愈发开心,“秦王有心了,千里之外仍想着哀家。巧了,哀家方才也在和皇上说你的事儿呢。”
    荀歧州抿了下唇,“说歧州什么?”
    “正说歧州年纪也不小了,应当早日成家娶妻生子,也给镇远大将军府留半丝血脉不是?”
    荀歧州刚回京,太后便将这事儿同他说过,算是提前打了个预防针,试探他的态度,有无看中的女子。如今几日过去了,他都没个声响,太后这心里便算是有了底儿,如今便是要戳穿这层窗户纸。
    可谁知,荀歧州就像听不懂太后这话似的,压根没搭茬,也没接着往下问,只话锋一转,说道“太后娘娘可知道歧州昨日忙什么去了?”
    “忙什么?”太后倒也不急,先顺着他说道。
    荀翊看着荀歧州,他便不用说自己也知道,秦王昨日去了宁府,和宁姝月下交拜私定终身了。荀歧州的性子向来如此,但凡未触碰到禁区,都率性而为。
    荀翊轻轻吐了一口气,掌心微微出汗,心口那怪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戴庸在旁跟着紧张,方才他感觉到太后就要说出给秦王和宁姝赐婚的事儿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皇上会是什么反应。如今秦王将这事儿打断,他的那颗心便又稍稍落回去了些。
    “歧州这次回京,可算是大有收获。”荀歧州说道“往日不知,京城里竟然还有如此侠义的女子。”
    “哦?”太后听了这话,心里也跟着忐忑起来,端起茶碗慢慢的捋了起来,“什么事儿?听着好似挺有趣。”
    “可不就是。”荀歧州将自己买青瓷虎子这事儿三两下掐去不堪回首的内容,变了个法子说了一遍,之后又说“歧州之后遇到晋国公世子,随他一同去宁府,结果就遇到这仗义执言的姑娘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她便是太后娘娘那日夸赞的宁姝,娘娘,您说这事儿巧不巧?”
    “巧!”太后心里舒坦了,这不就是话本里的内容吗?落难千金与王爷将军!这不就是天定的姻缘吗?她掀开茶碗盖,抿了一口茶。
    “昨日歧州便是去见她的。宁府也真当不是东西,初一还让她一个人在小院里吃饭。”荀歧州说道。
    “宁府这般确实过分。”太后点头,“歧州可帮了姝姝?”
    荀歧州一拍手“那是自然!歧州当时一生气,就去宁姝院里与她一同吃了大年饭,让他们瞧瞧,这宁姝非但得了娘娘的青眼,如今秦王也是她的靠山。”
    “做得好!”太后点头肯定。
    “可是歧州一想,去个女子后院用饭,被人说出去可不是败坏女子清誉?”荀歧州话锋一转,说道“歧州苦思冥想该如何解决这事儿。”
    这便说得通了,因担忧影响宁姝清誉,所以不若直接娶回家中。
    荀翊想着,只觉得这慈棹宫虽大,但竟有些呼吸不顺,只想出去走走。
    他站起身,说道“儿臣想起还有奏折未批,既然有秦王在此陪母后,儿臣便先回磬书殿了。”
    太后正听得兴起,极度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匆忙说了两句送皇上的话,目光便又转回荀歧州身上“然后呢?歧州可想到了什么法子?”
    荀歧州嘿嘿一笑“歧州一不做二不休,也是为了长久考虑,这便当机立断认了宁姝姑娘当义妹。”
    “噗——”太后没秉住,一口茶喷了出去。袁嬷嬷连忙拿了帕子来擦。
    “你你你、你说什么?义妹?”太后声音都有点颤。
    荀翊方要踏出殿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又转身回去坐了下来。
    太后眼神涣散的看他,“皇上不是还有奏折未批?”
    “朕记错了,是昨日的奏折,今日的已经批完了。”荀翊坐的安稳,面色如常。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几番话就在嘴边,犹犹豫豫,最后说道“这个收义妹也不打紧,旁人还不知道吧?”不知道就不影响赐婚!
    荀歧州“歧州是第一次收义妹,便想着告诉一声祖宗,香都点了,头都磕了,天地共鉴。日后谁欺负宁姝,就是对□□和镇远大将军府不敬!”
    太后只觉得头有点晕,默默看向一旁的儿子嗯?皇上怎得有点高兴?
    第40章
    太后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想再也不管这荀歧州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娶妻生子。
    看看眼前这两个天家子孙,一个不生孩子,一个连媳妇都不娶,自己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非得嫁给姓荀的,操这份苦心?!
    好想把手里这个瓷花觚直接砸到秦王脸上!
    荀歧州就知道今日太后定然要恼,早已做好了吃顿训斥的准备,谁知道皇上这时又站起身来。
    他这一站,殿内的人便俱都看了过去。
    荀翊面不改色,说道“母后辛劳,调养身子重要,儿臣不多叨扰先行告退。”说罢,他又对荀歧州说“秦王随朕去趟罄书殿。”
    救人于危难,不愧是皇上!荀歧州连忙对太后说道“娘娘,那歧州先去了。”
    说罢,生怕皇上反悔似的,紧跟着便出了慈棹宫。
    太后靠在椅背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哀家没生病!都给哀家回来!
    到了罄书殿,荀翊让戴庸去门口候着,于书阁上找了折信递给荀歧州“你们漠北那边的事儿,读读。”
    荀歧州接过那信,指尖粗粗一抿便知道这确实是西北常用的纸笺,粗中方砺,正是那处人的脾气秉性。
    他展开信仔细读了遍,轻哂道“前不久还见了他老娘,精神的很,哪儿身子不适了?”
    荀歧州所言的这个他,便是西北坐藩吴濛。
    年前西北上折子道欠收,荀翊下旨减了田税,谁知非但没有安抚住,百姓反而闹将起来。吴濛管不住,连上了三道急信向朝廷求援。
    荀翊让他亲自来京押送国粮,谁知他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封信推诿,说老娘病危,由嫡子代为来京。
    “西北坐藩稳不住民心这事儿,你可知道?”荀翊问道。
    荀歧州老实回答“知道,略有听闻。”
    说起吴濛,是个先皇时便在的坐藩。西北要戍守边境,边上就有个兵权更厉害的荀歧州蹲着,还不归他管,日常压力贼大,还算老实。
    如今荀歧州回了京,吴濛无人制衡,便成了朝野天平里不乖巧的秤砣,这就要坐不住了,打算出个头闹一闹。
    荀翊将那折信收走,轻飘飘的挥至火上,烈焰顷刻舔舐上涌,将这一张粗粝西北纸化成了揉指灰。
    “漠北仍是需要兄长去守着,唯有你坐镇,朕才放心。”荀翊抖了抖手上沾的纸痕,沉声说道。
    此时的荀翊便又是平日里沉稳内敛的帝王了,半丝除夕夜喝酒放烟火时的模样都无。
    有时荀歧州也会想,这两个究竟哪个才是他?又或者是儿时那个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人群中的可怜皇子?又或者,那都不是他。
    荀歧州收回心神说道“皇上放心,西北暂时妥善的。吴濛这处定然有猫腻,不然他一个坐藩还降不住这些?兵卒给他是吃白饭的?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爱民如子,本王就在他边上看了这些年,他有什么花花肠子,我门儿清。”
    “秦王说的没错,此事确有猫腻。”荀翊抬眸看向荀歧州,目光冷清,“朕和秦王交个底。西北凉州受灾,吴濛趁机伙同商贾低价强买民田。朕的库粮他要吃,百姓的命他也要吃,你说他就这么个薄肚皮,他吃得下吗?”
    荀歧州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吴濛好大的胆子,真当现今皇上如先帝那般好糊弄?听皇上这话风,显然是已派人去查过了。
    明面上看地方上折子,朝廷批复,可就这一来一回之间,皇上的人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查明上报了。
    荀歧州想到吴濛和自己相距甚近,这些年来许多辎重都得经由凉州,他面子上做的倒是好看,什么事儿都优先镇远军,两人各有所司,倒也相安无事。可谁知他竟然还藏着这般祸心。
    “吃不下。”荀歧州想到这个便有些恼火,恨自己没早些看清这人的面孔。
    荀翊不似荀歧州那般喜怒形于色,他只缓声问道“那秦王可知他这些东西都送去了哪儿?亦或者说,要送去哪儿?打算做何用?”
    荀歧州愣愣地看着荀翊,历代帝王最怕坐藩拥兵自重,隔得远一时难以觉察不说,人心便越往外越散,更何况是这些老牌坐藩。
    吴濛这么做便是在挑拨百姓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荀翊见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负手在罄书殿里踱着步子。他说话声音不轻不重,甚至有些平淡,但只需短短几句话便能将人点醒。
    “太后寿宴,宫中出现刺客欲行刺朕,当时查出主使是刘师。”
    荀歧州听闻有些不解,“这刘师不是皇上亲手提拔起来的吗?”
    荀翊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继续说道“当日在刘师身后跟了个少年,装成内侍模样。秦王可知他是谁?又或者说,他自称是何人。”
    荀翊转过身去,面向荀歧州,眼中有一团绀青隐隐跃动。
    荀歧州摇头“微臣猜不到,这哪儿猜得到。”
    荀翊“他自称是先皇后的幼子。”
    “不可能!”荀歧州登刻反驳“不可能!当日是我母亲亲手……不可能。”
    他神态有些失常,只因这是魏家做的唯一一件见不得光的事儿。
    先皇后早年无子,后怀胎时年纪已大,当时外戚已经掌控朝政,若是让先皇后再诞下皇子继承大统,这江山怕是就要改名易姓了。
    先皇自己胆怯,却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便将这重任交到了魏家手里。荀歧州的母亲当日是从接生婆那儿亲手以一具死婴换走的,随后将真正的皇子藏起,带出去溺死。
    堂堂镇远大将军府,和敌军对阵守家卫国的女将,却要做这样阴暗冷血的事情。
    这也是魏家一直以来的秘密,而如今唯有荀歧州和荀翊二人知道。
    兴许是因为提到了荀歧州的母亲,提到了镇远大将军府最不愿提起的那一幕,荀歧州显然有些激动,眉间的川字深如刀削。
    荀翊走到荀歧州身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使其冷静下来“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那少年说他有先皇密诏证明身世,册封其为太子,他日先皇驾崩,便由他来继承大统。”
    “那这密诏呢?”荀歧州急忙问道。
    荀翊反而在这时笑了,嘴角微微勾起“没了。到他所说的地方已然没了踪影。”
    荀歧州清楚,今日在这磬书殿中听闻之事说小可小,但说大也大。无人再提便也罢了,但若是落在有心之人手里便可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