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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几年没见,或许薛盈长大性子变扭捏了也未可知,薛纬笑笑道:“你可别不好意思,真的看上了谁,我便替你做主去议婚。要不然我这一走,下回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真的没有。”薛盈非常无奈:“叔祖还不知道我,从小无拘无束惯了,一旦嫁人上有公婆,中有小姑子小叔子和妯娌,还要相夫教子,这日子我实在过不惯。现在一个人清净自在,又日日有美食美酒相伴,疯了才要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叔祖不也一个人过得很好嘛。”
    自己这个侄孙女的性子,果然几年如一日没有变。薛纬咳嗦了一声道:“话虽如此说,可女子毕竟不同与男人。”见薛盈眉毛一挑又要反驳,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薛纬本是旷达之人,思想并不像一般士人那样保守,见薛盈执意不愿也就罢了,叹道:“你这个执拗的性子,简直跟你祖父当年一模一样。”
    薛盈的好奇心被勾起,问道:“叔祖,爹爹很少跟我提起祖父,只说他和叔祖一样是个商人。祖父是做什么生意的?”
    薛纬愣了片刻方道:“你祖父比我年长许多,所以我们并无太多交集。他是做大生意的,比我做的生意大多了。”
    “那。”薛盈眨眼又问道:“祖父既然这么厉害,为何后来家境一落千丈了呢。”
    薛纬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所谓登高必跌重,商场如战场,那里有常胜之理?”
    薛纬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转而问道:“我远道而来,指点了你半天肚子也饿了,你打算做什么菜来招待我呀?”
    薛盈笑了,薛纬虽然嘴上挑剔,可是每次来都要指定自己做菜,可见自己的厨艺也是入了他的法眼的,忙识相地问:“叔祖想要吃什么?”
    “前些日子在扬州吃了一味熝鸭,味道当真不错,干脆做一只鸭子给我吃吧。”
    “好嘞。只是熝鸭用时较长,叔祖得耐心等等了。”
    薛盈特地去后厨找了一只新鲜肥大的鸭子,去除碎毛后洗净沥干,用花椒盐里里外外仔细涂抹一遍,又撒上少许黄酒。提前将鸭子腌制入味。
    那一厢沈瑶已经把秸秆放入砖炉内点燃,等到转炉内壁烧成了灰白色,便将火熄灭,迅速把鸭胚取出放在炉中铁罩上,沈瑶随之关上了炉门。剩下的这段时间,便全凭炉内炭火和烧热的炉壁将鸭子焖熟了。
    熝鸭讲究的是一次放入,一次取出,中间决不能开炉门。大概过了两炷香多一点儿的时间,薛盈估摸的时间差不多了,才将鸭子从炉中取出来。
    新出炉的鸭子颜色枣红,散发出琥珀般油亮的光,格外诱人食欲。薛盈拿筷子试了试鸭脯,发现像刚蒸好的馒头一样,很喧腾,笑对沈瑶道:“这次熝鸭火候很不错,可以切段了。”
    沈瑶将鸭子放在案板上,操大刀麻利地斩成小段,再配上豆豉蘸酱,便可以食用了。
    叔祖毕竟远道而来,薛盈一咬牙,拿出了自己一直舍不得喝的玉冰烧招待。玉冰烧原为岭南名酒,薛盈还是和瓠羹店一位岭南的熟客学来的酿造方法:将酒与熟猪肉混到一起,封坛半年滤掉肉渣,玉冰烧便做成了。
    薛盈把熝鸭呈给叔祖品尝,心中颇有些忐忑,不知他又会提出什么批评。
    薛纬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上来且不吃鸭子,先尝了一口玉冰烧。因为混合了猪肉的精华,这酒入口特别绵柔顺滑,薛纬不由赞道:“真是好酒,要是不那么甜就好了。”
    薛纬能这么说,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薛盈忙笑道:“这酒酿造起来很麻烦呢,费了我不少精力。叔祖再尝尝这熝鸭味道如何?”
    薛纬笑着夹起一块鸭脯肉品尝,表皮酥脆,内层丰满,一口咬下去充满了鸭脂香,但因脂肪充分溶解,吃起来一点也不觉得腻,不由赞道:“这鸭子烤得火候正合适,肉质细腻鲜美。多年不见,你的厨艺大有长进。”
    薛盈这才放下心来露出笑容,谁知薛纬看到那碟豆豉蘸酱,眉头微皱:“时下北方人吃熝鸭喜欢搭配豆豉。但我以为,鸭子烤制时抹上花椒盐,已经有咸味了,豆豉也是咸的,搭配在一起有些画蛇添足。我曾经在岭南游历过,那里吃熝鸭要搭配梅子酱,倒也别有风味。”
    薛盈随即道:“梅子酱我这里也有,叔祖要不要尝尝看?”
    沈瑶将廊下坛中的梅子酱取出,薛纬只略尝了一口便又皱眉道:“太酸了,我在岭南尝到的梅子酱似乎比这个甜一些。”
    沈瑶笑了笑,便要在里面加糖霜,薛盈止住她道:“糖霜是白色的,容易影响梅子酱的色泽,还是将饴糖融化加入,颜色与梅子酱更接近。”
    沈瑶依言放入少量的饴糖,薛纬又尝了尝,笑笑道:“味道很接近了,但总觉得还差了点水果香。”
    沈瑶闻言十分郁闷:“梅子的香味,不就是这样子嘛。”
    薛盈却陷入了沉思,水果香,这么说来,岭南熝鸭的配料是梅子酱和其他水果酱混合而成的,会是什么呢?
    薛纬见薛盈呆呆的,笑笑道:“不提这些了,这梅子酱也很好,你们也赶紧吃饭吧。”
    薛盈恍若不闻,橘子酱口味太酸,荔枝、木瓜与梅子酱不搭,葡萄明显也不是,那么……桃子酱!桃子的味道香甜不涩口,与梅子酱最搭,一定是它。她随即嘱咐沈瑶:“你快起去附近的干果铺买一点桃子酱回来。”
    薛盈往梅子酱加了少量的桃子酱,薛纬这次尝过后叹道:“对,就是这种清甜的果子香。”他夹起一块鸭腿肉蘸上调好的梅子酱,鸭肉酥脆丰腴,而酸酸甜甜的梅子酱正好中和了油腻,还给熝鸭带来了一丝淡淡的水果香。二者堪称绝配。
    很快的,一整只鸭子被三人分食完了,薛盈陪薛纬喝了大半坛酒,薛纬满足地叹息一声:“今天这顿饭吃得尽兴。你有这样的厨艺,以后定能在汴京立足,我也放下一桩心事了。”
    临行时,薛盈抬手扶薛纬上车,薛纬一眼撇见了她腕上那对飘花翡翠错金玉镯子,愣了一下低声道:“这还是你祖父留下来的东西,现在带太扎眼了些,咱们家毕竟比不得以前辐辏的时光了,为人行事还是低调一点好。”
    薛盈觉得有理,便将那对镯子取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我把粤菜中与烧鹅搭配的梅子酱用在这里了,轻拍啊。
    第22章
    说好了给李维做工作餐,因他一大早便起身上朝,所以薛盈也要早起准备。
    等到李维用餐时已经接近午时了,做什么菜肴耐放,冷了也好吃呢?薛盈考虑再三,决定做黄金鸡。陈娘子取来今天刚宰杀的童子鸡。去头、爪,洗净后放入沸汤锅中,加入葱、姜、甜酒煮制。
    时间不用太长,鸡肉断生后,便捞起放入凉开水中浸凉。为了方便李维食用,薛盈特地去掉鸡骨,把鸡肉撕成条状。
    接下来开始准备料汁。川椒去掉黑籽,加入少许葱丝剁成细末盛入小碗内,再放入适量的酱油、盐、芝麻油和刚才煮鸡剩下的鲜汤调匀,均匀地淋在鸡肉上即可。因为清水煮出的鸡肉色泽金黄,所以又叫黄金鸡。
    进入深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一碗热乎乎的羹汤也是必不可少的。薛盈决定再做一碗糁汤。
    她在刚才煮鸡的汤中加入少许猪骨汤和稻米继续熬煮,稻米软烂时,将嫩豆腐切块,菠菜切碎放入汤中,再加入少许盐、胡椒粉和香油调味,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糁汤便做好了。
    陈娘子在一旁帮厨,疑惑道:“热汤做好了,可是等到阿郎吃饭时早就凉了,用什么方法保温呢?”
    薛盈笑笑道:“我们就拿漆木盒装糁汤好了。”
    陈娘子更加疑惑:“漆木盒可一点也不保温,热得快,凉得也快。”
    薛盈从大厨房柜子里找出一个有提梁的木盒笑道:“这是坊间提瓶卖茶的小贩常用的汤茶盒子,里面垫上厚厚的稻草和布料,再把漆木盒放入其中,里面的茶汤就是放到晚上也不会凉呢。”
    陈娘子笑道:“还是薛娘子心思灵巧,如此,我们不如把其他食盒也放在里面,到时下人送饭也便宜。”
    今日早朝议事的时间比较长,等到散朝的时候已接近午时,照例皇帝会赐臣下餐食。宰相在政事堂办公,有专门的厨子准备丰盛的堂餐。至于其他官员,也有厨子为他们备餐,用餐地点在延庆殿廊下,故称为廊餐。当然,廊餐与堂餐相比就简陋多了。
    刘景年皱眉品尝今日的廊餐,照例是肉咸豉和莲花肉饼,肉咸豉明显豆豉放多了,汤喝上去比较咸,莲花肉饼想是早就烤好的,此时已经凉透了,羊肉馅又冷又腥。想来宫中的厨子只对御膳和堂餐用心,至于他们这些中下层官员,凑活填饱肚子就行了。
    刘景年虽然一向大嘴巴,此时也不敢抱怨,毕竟皇帝肯赐臣下餐食,已经是相当体恤了,再挑三拣四,未免太不知礼,有亏臣节。
    但李维却不急着用餐,似是在等待什么,过了一会儿,有一小内监提着厚实的木盒走过来道:“李学士,这是贵介托我送来的。”
    “有劳了。”李维随手给了他一些赏钱,把他打发走了。
    “子京,这提盒里是什么,酒水吗?”刘景年好奇问道。其他同僚的眼光也齐刷刷扫过来。
    “没什么。”李维淡淡道:“是我今日的午餐。”
    因廊餐并不好吃,常餐官们自带些吃食也是常事,只是都是往怀里踹些冷肉,像李维这样煞有介事带了这样一个汤茶盒子,还真是少见。
    李维将提盒打开,里面还有三个小食盒。他信手打开中间的那个,里面盛了色泽金黄的鸡肉,上面点缀着洁白的葱丝和棕色的川椒末,一股麻香扑鼻而来,十分诱人食欲。
    刘景年后悔自己刚才把莲花肉饼吃完了,忍不住催促李维道:“旁边那两个食盒里是什么菜,快打开看看吧。”
    李维冷着他那副万年不变的面瘫脸道:“平甫不是吃过肉饼了吗,此时该去御史台公干了吧?”
    刘景年笑笑道:“我没吃饱。子京何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有好东西大家一起品尝嘛。”
    “没错。”枢密直学士方正言和其他同僚也随声附和。
    李维无奈之下只得打开了另外两个食盒,一个里面盛了糁汤,豆腐洁白,菠菜青碧,绿白相间十分勾人食欲。一个里面装着煎的金灿灿的羊肉酥饼,看上去就解馋。
    刘景年忙把筷子伸过来,夹了一条黄金鸡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先尝尝了。”
    鸡肉甫一入口,一股麻醇咸鲜的味道便涌上舌尖。因选用的是童子鸡,肉质十分软嫩又有弹性,吃起来无骨无渣、清爽可口,刘景年不由赞道:“真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黄金虽然做法简单,可肉质鲜美筋道,配上麻麻的调料,简直越嚼越香。”
    李维瞪了他一眼,也开始品尝黄金鸡,他以前鸡肉吃了不少,但多是川炒鸡、熝鸡,却没想到这种简单的做法更能突出鸡肉的鲜美,川椒、葱丝和芝麻油调成的料汁将鸡肉紧紧包裹,入口清鲜之外,还多了香麻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虽然还保持着优雅从容的姿态,但李维吃鸡的速度明显加快。因为再不抓紧,就会被刘景年抢光了。
    一旁的方正言等人不像刘景年那样厚脸皮,可是食物香味阵阵袭来,方正言刚吃了满肚子冷冷的莲花肉饼,实在想喝口热汤,索性心一横问:“子京,我能尝一尝糁汤吗?”
    李维见那食盒容量很大,似乎足够两个人喝的,才慢慢点了点头,将勺子递到他手中。
    方正言忙舀了一勺糁汤,米煮得很烂,已经完全融化了,入口便有浓浓米香,还有鸡骨和猪骨的鲜香,味道十分醇厚,豆腐切成了细细的薄片,吃起来又滑又嫩,菠菜切得很碎,口感很清爽,而胡椒的加入让原本平和的糁汤多了一丝辛辣,变得更加爽口。在寒凉的秋日喝上这样一碗糁汤,他觉得整个肠胃都变得熨帖起来。
    谁知李维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把方正言面前的食盒移到自己这边:“子成也喝得差不多了,该去枢密院办公了吧?”
    方正言笑笑道:“还不十分饱。”又伸手从食盒内拿了一块羊肉酥饼大快朵颐。
    李维这才发现,食盒的饼只剩下一张了,忙在刘景年伸手之前抢过来。那饼的外皮极酥脆,内里羊肉馅料却软嫩多汁,入口有羊肉独有的肥腴,还带着隐隐葱香,吃起来十分解馋。
    不一会儿功夫,食盒内的食物便被分食一空,刘景年这顿饭吃得十分满意,随口问李维:“不用说,这菜肴是薛娘子做的吧。”
    李维淡淡道:“正是。”
    方正言由衷夸赞:“薛娘子当真技艺超群。”
    李维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厨艺倒也罢了,关键是有巧思。”
    对于自视甚高的李维来说,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刘景年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嘴角向上翘起,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用过午饭,刘景年原要去御史台,并不与李维同路,谁知他却跟在李维后面问道:“子京,向你打听个事。”
    “何事?”
    “子京可知道,薛娘子定亲了没?”
    李维顿时停下脚步,沉声道:“平甫这话何意?”
    刘景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你说。我与贱内成婚五年尚无一男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想纳一小星。薛娘子厨艺高超、相貌不错,年岁亦相当,若是她愿意……”
    “那你找错人了。”李维打断刘景年道:“据我所知,薛娘子根本不打算成亲,她还要继续经营瓠羹店呢。”
    “这样啊。”刘景年颇为失望,他原本盘算好了:薛盈貌美厨艺好,若纳她做如夫人,既可以传宗接代,又能满足口腹之欲,简直再好不过了。可如今看来,还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不过刘景年是旷达的人,他转念一想,自己母亲和夫人都是严苛的人,眼里融不进沙子,若薛盈真的过去,他未必能安生,于是很快便释然了。可他向旁边一看,李维已经甩开自己,远远地走在前面。
    “子京,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刘景年连忙追过去,却听李维问:“还有何事?”
    “那,以后薛娘子给子京做午餐,能不能把我的那份也做出来?”刘景年决定退而求其次。
    李维扫了他一眼反问:“贵府不是也有厨子吗?”言毕甩开他的手转身而去。
    李维忙完公务回府已经天黑了,正要去太夫人房内问安,却迎面碰到了薛盈。
    薛盈规规矩矩行过礼里后,笑着问:“阿郎,今日的午餐可合胃口?”
    李维随口道:“尚可。”
    薛盈暗想:他还真是惜字如金呐,也罢,全当这是……难得的称赞吧。她与李维之间实在无话可说,便道:“如此,婢子当更用心准备。时候不早了,婢子告辞。”
    “等一等。”李维突然开口道:“今日散朝晚了些,我们按例在延庆殿廊下用餐,你做的菜肴,我吃了一点儿,剩下的被平甫和子诚吃完了。”
    “哦。”薛盈笑了:“原来刘御史也在啊,那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便多做一些菜肴让人送去好了。”
    李维的脸当即沉了下来:“薛娘子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吧。难道每天负责府上的一日三餐还不够你忙吗?”说完这话,他竟不再理薛盈,抬脚去了太夫人房内。
    薛盈站在原地十分不平:明明是李维暗示自己做好午餐让人送去的,如今却怪自己多管闲事。这个人最近,是越发喜怒无常了,以后还是远着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