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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第25章
    薛盈愣了一下道:“有点冷, 出来烤烤火。”
    李维把手中的水壶递给她:“喝点热饮子吧。”
    薛盈忙推辞:“阿郎留着自己喝吧,婢子现在已经暖和多了。”
    李维默不作声,手并不拿回去, 对于他的固执, 薛盈是有充分体会的, 只得接过水壶喝了一口。
    “原来是缩脾饮!”薛盈有些惊喜, 缩脾饮是用乌梅、甘草制成, 入口酸爽甘甜,最是能清肺止渴,健脾和中了。
    只是她现在职业病又犯了, 脱口评价道:“只是这缩脾饮砂仁的分量似乎多了些, 口感略有些涩重。”
    话一出口,薛盈便有些后悔,以李维的性子,能把饮子分给自己喝已经是格外施恩了,自己还在这里挑三拣四, 简直是在主动挑事。
    薛盈刚要解释些什么, 却听李维淡淡道:“既然这样,薛娘子回府后亲自制作缩脾饮好了。”
    居然没有生气, 这真是意外之喜,薛盈忙答应下来。这时一阵风刮来, 带着丝丝细雨,屋檐下的火苗明显黯淡了,眼看就要熄灭。
    “哎呀不好。”薛盈手忙脚乱地添柴煽火, 却见李维快步走下屋檐,以身挡住了外间的风雨。
    此时他与薛盈靠得极进,隐隐有沉水香气被秋风送来。薛盈无端愣了一下, 忙又笑道:“多亏阿郎挡住了这阵急雨,否则这堆火就要灭了。”
    薛盈实在没料到自己和李维会有这种境遇,乡野之间倒少了一些拘束,当下感慨道:“其实我不大喜欢北方的秋雨,总给人荒凉萧瑟之感。我喜欢蜀中的雨,即使在冬天,也是柔和的、温润的。我记得下雨的时候,梅花的香味格外好闻。”
    李维沉默片刻道:“看样子,你是去过不少地方。”
    薛盈笑了:“我十岁以后才来到汴京,在这之前,我跟爹爹早就把蜀中走遍了,还去过江宁和苏杭一带。阿郎呢?”
    李维咳嗦一声道:“除了汴京之外,我只去过成安,在那里任过三年知县。”
    薛盈暗想:这还真是十分无趣的履历啊。
    李维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随口道:“我十六岁中进士后,便被先帝授予大理寺评事,先帝崩逝后,我在成安任职三年,接下来便一直任京官了。”
    李维的履历在京城士大夫中早已传遍了,二十二岁任盐铁判官,二十四岁任尚书虞部郎中、枢密直学士,二十六岁以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这升迁的速度实在引人侧目。据说是因为先帝十分赏识他的才华,钦点为榜眼,所以仕途注定顺遂。
    薛盈也觉得李维的经历放在国朝绝对是异数,刚要好奇问些什么,忽然鼻子一阵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李维皱眉看向她:“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赶路,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薛盈只好忍住满腹八卦之心,起身准备回偏殿,却听李维在背后道:“若你觉得冷,马车上还有一床被子,可以取来用。”
    薛盈忙推辞:“那是给阿郎准备的,婢子一向身体好,熬一晚就过去了。”
    李维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明天感冒了,沿途可是没时间给你请大夫的。”
    薛盈暗自撇撇嘴,总是能把话题聊死,这大概是他天生的本领吧。既然如此,自己也不用客气,还是身体最重要。她依言去马车拿了一床被子,总算能一觉安稳睡到天亮。
    贺冰很得力,第二天一早便架好了简易的石桥,一众人马总算可以顺利通过,一路紧赶慢赶,抵达雍丘县城已经是傍晚了。雍丘知县李尧城早就带领属下在官驿中等待。
    李维昨夜像是没有休息好,眼圈有些发青,也顾不上喝茶,劈头问道:“此次秋汛来势凶猛,雍丘这边压力最大,我之所以过来,是要你给句实在话,这汴河堤防到底能不能守住?”
    李尧城这些日子他忙着查看河防,调度民工,还要和一众官吏打擂台,早已是身心俱疲。不由叹道:“学士明鉴,雍丘这地方汴河年年决堤,朝廷调拨的维修银两实在有限。若想要保三年的平安,人工加料钱没有一百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至于眼下,只好将阳固镇、邢口镇的堤防再加固一下。至于能不能挺过去,只好看天意了。”
    李尧城的话还没说完,半空着又是轰隆一声雷响,一阵疾雨袭来,李维看着阴沉如墨的天空,冷声道:“这就是你的对策?我告诉你,雍丘河堤若守不住,洪水便会很快蔓延到京城,上百万居民性命攸关,届时你我都难辞其咎。备马,叫上县衙全部人丁,随我上河堤去。”
    李尧城忙答应不迭,却见李维一面换上油衣,一面厉声吩咐:“知会开封府汴河沿线各县衙,派人各街巷里弄巡视一遍,有房子不牢的,赶紧叫房主迁出来另找地方安置。叫上雍丘县十六岁以上男丁,从阳固镇到城关镇,三十里河堤分段派人巡守。若出了一点差漏,不等陛下降罪我,我先要拿你这个知县问罪。”
    马很快牵来,李维翻身上骑一路狂奔,很快便来到城北的河堤。雨幕中,但见巡堤的人马提着风灯移动,时时传来报平安的锣声,李维心下稍安,沿堤举灯逐段细查一遍,忽又皱起了眉头。
    贺冰显然也发现了不妥之处,提高了声音道:“学士,这河堤不牢固。”
    贺冰指着中间的一段堤坝道:“学士请看,这一段完全是用草包堆起来的,恐怕到了明天,河水就要决堤啊。”
    李维心下一沉,冰冷的眼光扫向雍丘知县李尧城,他不由心中一凛,忙跪下道:“学士恕罪。眼看快要入冬,卑职以为不会再有汛情,朝廷修堤经费今年又没按时下拨,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李维懒得理他,直接问贺冰:“现在再用大石条加固,还来得及吗?”
    贺冰沉吟片刻道:“按理是可以的,只是得快一些,这堤坝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李维转头对问李尧城道:“拿我的名帖知会临县紧急征调民夫,天亮之前一定要把这一段堤坝加固好。否则,这父母官你也不必做了。”
    李尧城颇感头大:“学士出马,人可以调集来,可是筑坝用的大石条实在凑不齐,若是从临县调运,大雨山洪堵了路,怕是来不及啊。”
    李维冷笑道:“若凑不齐材料,就将县衙的石条先拆下来,若再不够,便将贵府的石条也取来一用,想必有知县做表率,县内豪族也会纷纷效法的。”
    李尧城实未料到李维年纪轻轻,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硬,忍不住道:“学士,卑职倒也罢了,县内豪族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卑职实在得罪不起啊。”
    “谁要你出面得罪。”李维冷声道:“就说是我的意思,堤坝一倒,洪水漫进来,他们的家财也会不保,孰轻孰重,他们自会好好掂量。”
    好不容易布置完诸事,李维贺冰在堤旁的毡棚下稍作休息,二人的衣服早已湿透,滴滴答答向下淌着水。贺冰苦笑道:“其实治河要疏堵结合,年年将堤坝垒高,实在是治标不治本啊。”
    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李维依然注意仪表,他不像贺冰那样随意倒在座位上,依旧做得笔直,沉声道:“我知道,先帝时名臣张绍的治河旧制,实在值得我等效法。汴河沿线逐年分段根治,该筑减水坝的筑减水坝,该修双重堤防的就修双重堤防。只是先帝崩逝后,太皇太后垂帘,凡事恪守成规、务求安静,农田水利诸法皆废,汴河治理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只好勉强维持不出事故罢了。”
    贺冰叹息一声道:“我听说,学士去年曾上劄子,请求恢复张绍治河之法,却被苏宜驳回了?”
    李维冷笑一声:“我们且等着,陛下眼看要亲政,怕是由不得他一手遮天了。”
    李维在河堤与贺冰商议治河之法,在官驿中,薛盈也正在发愁今晚吃什么。
    雍丘本不富庶,又赶上灾年粮食菜肉紧缺,官驿只剩下米面和少量的猪肉青菜豆腐。薛盈思来想去,只好做豆腐羹了。
    豆腐切成小丁,用开水烫一下,捞出来备用。木耳、白菜猪肉亦洗净切碎。锅内倒水,等到水还未沸腾时,加入肉末,木耳、白菜、豆腐丁和盐,煮至豆腐中间呈现出蜂窝,浮到汤上面时,便可以淋上淀粉了。
    做好这道羹,关键在于勾芡,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薛盈仔细勾兑好小半碗水淀粉,小心倒入汤中,临出锅前再加一点香油和芫荽,香气四溢的豆腐羹便做好了。
    可是薛盈等了又等,李维一行人直到快天亮才驿馆。郑良急匆匆对她道:“有热羹赶紧准备一些,大家都饿坏了。”
    薛盈忙答应下来,又问:“堤坝没出漏子吧?”
    郑良似是无限感慨:“阿郎令人连夜加固,我们都在一旁帮忙,总算可以平安度过这次秋汛了。”
    薛盈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忙去将豆腐羹和米饭重新加热,馆吏张罗着给一众衙役送饭,她亦提着食盒来到李维房中。
    薛盈还是初次见到李维这么狼狈的样子,浑身淋得像落汤鸡一般,衣袖裤管上都溅上了污泥,发髻亦有些散乱,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忙道:“阿郎可算回来了,赶紧喝碗豆腐羹吧。”
    李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整理发髻,咳嗦一声道:“知道了。”他随手打开食盒,发现里面有满满一碗米饭和一海碗豆腐羹,不由失声道:“太多了,你是想撑死我不成?”
    薛盈撇撇嘴道:“还不是因为阿郎昨晚都没顾上吃饭,怕你饿着才多盛了些。”
    李维见她眼圈亦有些发青,可见也是一夜未眠,倒难得没再计较,放缓了声音道:“你若没吃饭,便过来一起用些吧。”
    薛盈本想推辞,但一来自己实在饿了,二来出门在外也不必讲究太多规矩,便也在一旁坐下来,拿了一副碗筷分了些羹饭。
    李维倒了一些米饭在羹里,略带急迫地喝了一口,豆腐软嫩,木耳爽脆,白菜清甜,肉末的加入让汤头更醇厚,最后的香菜是点睛之笔,进一步唤醒了麻木的味蕾。李维一夜未眠,原本没有什么胃口,但这碗豆腐羹鲜美适口,他吃得很舒服。
    李维食相虽然很斯文,但速度一点也不比薛盈慢,不出半炷香时间,便连饭带羹都吃完了。他此时彻底放松下来,隐忍多时的疲乏一点点袭来,薛盈收拾完碗筷才发现,李维居然靠着椅背睡着了。
    薛盈愣了一下,终是上前轻声道:“阿郎还是回床榻上睡吧。”
    李维想是睡熟了,根本没听见薛盈的话,她犹豫片刻,走到床榻边拿了一床被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在身上。
    薛盈凝视李维片刻,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美男子,有着极清隽的眉眼,只是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皱着的,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此次此刻,薛盈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将李维眉头的皱褶抚平便好了。
    第26章
    因李维护堤有功,朝廷下旨褒扬。只是这一路太多周折,一行人从雍丘回来后,休整好几天,体力才恢复过来。
    这一日薛盈在大厨房做晚餐,菜肴是粉煎骨头。她笑问陈娘子:“这几天怎么没见王娘子来,是生病了吗?”
    陈娘子迟疑一下方道:“她家中有事,请了几天假。”
    “哦。”薛盈随口道:“可惜了,她前几日还向我请教怎么做粉煎排骨呢。”
    陈娘子不再多言,将排骨洗净抹干水斩成小段,再起锅加冷水下入,稍微汆一下,断生后便捞起。
    接下来薛盈便开始准备芡汁了。绿豆淀粉一大勺,加川椒末、水豆豉、葱花、黄酒和盐,倒入适量的清水调成粉糊,将断生的排骨快在粉糊中滚过,排骨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衣。
    然后起锅烧热,倒入适量菜籽油,缓缓将排骨倒入,排骨预热发出滋啦的声响,表层很快结了一层薄壳,一股浓浓的肉香混着川椒香扑鼻而来。
    薛盈麻利地将排骨翻面反复搅动,直到面衣黄脆,两面都煎透了,便可以出锅了。
    陈娘子笑道:“有了粉煎排骨,我们再做两样小菜便可以了,只是今天准备什么主食呢,最近天天喝粥,想来阿郎与太夫人也腻烦了。”
    薛盈沉吟片刻,忽然笑道:“不然我们做蝌蚪粉好了,我自己在家中经常吃。”
    陈娘子犹豫道:“毕竟是坊间小民的食物,太过粗陋了吧。”
    薛盈笑道:“阿郎与太夫人也要体察民情呀。何况蝌蚪粉很好吃,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薛盈一面说着,一面取出适量的面粉加水搅成糊状。那一厢陈娘子已经把水烧开,薛盈将面糊舀入小甑里,轻轻一压,面糊便从甑底的小窟窿中争先恐后地掉下来,像小蝌蚪一样游入沸水中。先是沉底,然后上浮,等到水再次沸腾后,蝌蚪粉也差不多熟了,薛盈迅速用笊篱把它们捞出来。又在沸水中将黄牙菜焯熟,与蝌蚪粉一起盛入碗中。
    接着便开始调制料汁了,切少许蒜末和小葱末,再加上少许芫荽、胡椒粉、芝麻油、米醋和盐调匀,放入蝌蚪粉中搅拌,再浇上适量的猪骨汤,一碗香气扑鼻的蝌蚪粉便做好了。
    李维忙着处理公文的时候,便会在书房用晚膳。以往只是胡乱吃些填饱肚子。可是最近快到饭点的时候,他总是很准时地饿了,不知今晚薛盈会准备什么餐食呢?
    果然没过多久后,郑良便提着食盒来了。李维揭开食盒一看,一碟是煎得金黄的排骨,上面撒着青碧的葱末,看上去分外诱人。另外还有一碗类似馎饦的食物,但面的形状像一只只小蝌蚪,圆圆的后面有尾巴,李维不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吃食?”
    郑良笑道:“回阿郎,这是蝌蚪粉,坊间小民常吃的食物,味道很是爽口。”他又嘱咐李维道:“薛娘子让我转告阿郎,这粉煎骨头要趁热用手抓着吃,凉了发硬就不好了。”
    李维暗想:薛盈果然还是不懂礼数,《礼记》上明言毋啮骨,她却给自己上了一盘粉煎骨头,还嘱咐自己用手抓着吃。他略皱眉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维先舀了一勺蝌蚪粉送入口中,汤头酸辣鲜香,还带着猪骨汤特有的醇厚口感,黄芽菜充分吸收了汤汁,变得鲜甜爽脆,最妙的是那蝌蚪形的面团,口感滑嫩,像一只只小蝌蚪般,顺顺溜溜滑到自己腹中,简直不用怎么咀嚼。不知不觉间,大半碗蝌蚪粉便下了肚。
    只是李维还是觉得不怎么饱足,便把目光投向了那盘粉煎骨头,薛盈说这骨头冷了就不好吃了,那么,自己便趁热吃一块?当然,绝对不同用手抓着吃。
    李维用筷子加了一块排骨,轻轻咬了一口,肉香、葱香和椒香在口中漫开,排骨的表皮极酥脆,内里却弹韧有嚼劲,咬一口隐约有肉汁流出,让人越吃越让瘾,很快的,这一块排骨便下了肚。
    李维又夹了一块排骨啃干净,有些遗憾地想,可惜公务在身不能喝酒,这粉煎骨头跟羊羔酒倒是很配。而且,用筷子夹着啃骨头,实在太麻烦了。
    李维用筷子别别扭扭吃了半碟的排骨,实在不耐烦了,犹豫片刻,左右室内又无旁人,干脆下手去抓好了。他抓了一块排骨啃下去,看来薛盈说的不错,果然还是抓着吃方便,而且啃得也干净,他觉得排骨更加美味了,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便把这碟排骨全吃完。看来薛盈还是做得太少了,根本不够吃嘛。
    薛盈忙活了一天,刚要躺下休息,忽听得远处一阵喧闹声。渐渐地,那声音由远及进,竟是朝着自己居所的方向而来。砰砰砰,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呢?薛盈心里纳闷,起身打开房门,是管家的林娘子带着一众下人来了。
    薛盈不知就里,迎上前笑问道:“娘子们找我何事?”
    林娘子锐利的眼光扫向薛盈,淡淡道:“大厨房丢了一件团花描金琉璃盏,若是寻常的餐具也就罢了,这琉璃盏府上统共就这一对,很是贵重,恐是有人偷了,所以经常出入大厨房的人都查一查,大家也去去疑。”
    薛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卑不亢道:“不用娘子们动手,我的贵重东西都放在床头那个大衣柜里,如今打开,娘子们随意搜检便是。”
    薛盈打开柜子,利索地将衣服首饰全部倒了出来,众人搜检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众人松了口气,一位娘子笑道:“没有什么,我们走吧。”
    才要关上柜子时,林娘子道:“慢着,这是什么?”说着,从柜子中取出一个曲水纹样的漆盒来,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只团花描金琉璃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