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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谢迎春觉得,把于泽和李振军放在一块儿比,那是在羞辱于泽。
    想到谢盼春替她‘以身试毒’了一次, 还落了那么一个凄惨的下场, 谢迎春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只能告诉自己,见到谢盼春的时候,没必要再同谢盼春那样计较了。
    她何必同一个心瞎眼盲的傻子计较?
    赵婶儿的一席话,让谢迎春对谢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同赵婶儿又扯了几句家常,见赵婶儿眼神一直都往那菜摊上飘, 便道:“赵婶儿,我先回去看看,您也先忙您的事儿。”
    “诶,好嘞!”赵婶儿看着谢迎春的背影进了谢家的门, 感慨了一句,“这老谢夫妻俩真是瞎的,捧在手心里当宝疼的俩都不是个东西, 唯一一个有本事的人被当做破烂一样作贱……”
    感慨过后,赵婶儿才想到自个儿刚刚挑出来的西葫芦还在菜摊上放着呢,那可是她挑出来的最新鲜的西葫芦,可别被别人给捡走了!
    “哎,我的西葫芦!那个大姐,你别这么省事儿啊,那几个西葫芦都是我挑好的,你要买就自个儿挑去!就属你精了是不,咋啥便宜都想占?”
    被赵婶儿点名怼了的那大姐不甘示弱,“你说这几个西葫芦是你挑的,你付钱了吗?没付钱就是摊儿上的,别人想买就买了!”
    那大姐把那兜西葫芦塞到菜贩子手里,让菜贩子算了前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帕包来,数出足够数儿的钱,往菜贩子手里一塞,拎着那兜品相最好的西葫芦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险些把赵婶儿给气死。
    谢迎春推开熟悉的家门,原先那个熟悉的四方小院不见里,只留下中间一条直通往堂屋的小道,小道两边的石板都铲走了,露出石板下面的土来,里头全都种上了菜。
    而且种的菜很密。
    谢迎春心想,一共就那么几口人,能吃得了这么多菜?全家都是菜精?谢伟春还在监狱里面蹲着,家里就谢父谢母俩人,哪怕谢盼春厚着脸皮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那也就四口人,能吃得了这么多菜?
    堂屋的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女人从堂屋内走了出来,问谢迎春,“同志,你是?”话音戛然而止。
    谢迎春也愣了一下,才认出面前这‘中年女人’是谁来。
    她从未觉得自己已经步入中年,可是这会儿看到大她没几岁的谢盼春如今已经白了两鬓,脸上出了深深的皱纹,她才觉得,并不是岁月过得慢,而是她自己保养的好。
    每年冬天都要去化工系做一批护肤品的她,功夫没白下。
    谢盼春也怔怔地看着谢迎春,见谢迎春歪了歪头,一脸戏谑地朝着她笑,转身就要往屋子走,暴脾气让她恨不得摔上堂屋的门,可是想到修门也得花钱,谢盼春只能收起自己的暴脾气,进屋闷闷地冲屋里头躺着的人说了一声,“妈,迎春回来了。”
    杜秀梅早晨起得早,她早早起来从院子里把菜给摘好,用水简单喷洒清洗一遍,使菜的品相看起来更好一些,然后做好早饭让谢父吃了,上午便在屋子里补觉休息。
    这会儿听到谢盼春说谢迎春回来了,杜秀梅直愣愣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趴在窗户上就朝外头看,见谢迎春还是原来那模样,甚至比原来打扮得还要俏,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眼泪倒不是装的,而是委屈。
    在谢伟春被抓进局子后的那些日子里,她无数次地生出给谢迎春打电话,求谢迎春出手帮忙摆平这事儿的想法,可是想到谢迎春的态度,还想到做这事儿对谢迎春也不好,可能会把谢迎春也拖下水,她这才生生忍住,任由自个儿一宿一宿地含着泪熬到天明,也没敢给谢迎春打电话。
    这会儿见谢迎春回来,杜秀梅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她拼命地给谢盼春递眼色,见谢盼春没领会她的意思,只能压低嗓子说,“盼春,你带着孩子先出去转一转,迎春不待见你,看到你要生气的。”
    谢盼春紧咬着嘴唇,转身就要回屋喊她儿子。
    谢迎春抬手拦住,“没必要了,我也不打算多待。我是听说伟春被抓了,回来看看的。对了,谢盼春,我刚刚听人说你被李振军和他妈给扫地出门了?你丢人不丢人?这就是你当时费尽心思算计来的好婚姻?笑死个人了。”
    谢盼春的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和谢迎春顶嘴,因为谢迎春的那话就像是一把刀子,直直地插在了她的心上。
    谢迎春见谢盼春的眼泪已经开始‘噗啦噗啦’的往下掉了,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在她眼前掉眼泪不那么烦,还感觉有点爽。
    这大概就是看恶人遭了报应之后的心理爽感?
    谢迎春自个儿走到沙发边上坐下,见沙发边是脏的,一脸嫌弃地用手抹了一把,问谢盼春,“你也就三十多一些,怎么手脚就这么懒呢?这沙发都脏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洗一洗?对了,我问你个事儿,你该不会还是手洗衣裳吧,我们家都用上洗衣机好多年了。”
    谢盼春没吭声。
    杜秀梅不敢吭声。
    一个巴掌拍不响,谢迎春发泄了心头的郁气,见谢盼春那一脸林黛玉附身的表情,原本那些爽感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索然无味,她直奔主题,说,“我有个朋友,就在看守伟春的那监狱上班,同我说伟春的事儿背后有别的原因,我想着我那不学无术的弟弟也该吃够苦头长够记性了吧,没必要一直都被人当做替罪羊,该救出来还是得救,所以回来一趟。至于谢盼春么……”
    谢迎春问了谢盼春一句,“你不是挺会装可怜么?怎么不在李振军旁边哭?怎么不在你婆婆旁边哭?怎么不在那第三者跟前哭?哭到你男人回心转意,哭到你婆婆菩萨心肠,哭到那第三者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自己主动退出?”
    “你不是特别会哭么?怎么,你的那金豆豆银豆豆都是用来窝里横的?就在娘家管用,出了娘家屁用都顶不上,是么?你丢不丢人?”
    谢盼春突然‘嗷’的一下苦出了声,一手抱住谢迎春的腿,一只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迎春儿,姐知道错了,你打姐骂姐都行,姐从小就比不上你,处处都比不上你,让猪油蒙了心,一心就想着把你给比下去,做了这恶毒蠢事!迎春儿,你给姐一巴掌吧,姐对不起你啊……”
    谢迎春看着谢盼春抱着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手上蹭到的鼻涕和泪都往她那条磨毛裤上抹,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这条裤子七百多,你要是给我弄脏了,你赔。”
    谢盼春‘嗷’地一下退出老远,仿佛她刚刚抱的不是谢迎春的大腿,而是高压电一样,躲出老远后,才抽抽搭搭地看着谢迎春说,“迎春儿,姐给你洗洗成不?姐实在没钱陪你。咱妈的工作被姐给弄丢了,咱爸的工作因为伟春犯了事儿也没了,现在全家就靠着院子里那点儿菜去卖了换钱,姐实在赔不起……”
    谢迎春撕了一节卫生纸下来,把谢盼春抹在她裤子上的那些东西都给擦掉,然后摆手说,“你别在我耳根前嚎了,有本事就到李振军厂子里嚎,嚎到他无法做人。生活作风有问题,他那狗屁科长的位子也保不住了吧。你不是很能闹腾么?去厂子里闹腾啊……”
    谢迎春见谢盼春心生犹豫,脸上的笑又轻蔑了几分。
    这作风……果然是擅长窝里斗的人。
    谢盼春面露悲戚地说,“谢伟春一个月给浩浩五块钱的生活费,要是我去把他闹的工作没了,他肯定就不给浩浩生活费了……”
    谢迎春被这目光前短的谢盼春给气得心口疼,“就这么一点儿事,就能把你给拿捏住?他一个月给你五块钱,又不是给你五百五千,你怕什么怕?你不是能闹腾么?现在就去闹!他要是不给你钱,我给你补上,一个月五块是吧,一年六十,我给六千块,到你儿子入土,每个月都能领到五块钱的生活费,成不?”
    她本来是想怼不争气的谢盼春,顺口撂下这么一句话,哪曾想到谢盼春当真了,人‘嗖’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抓着她的胳膊问,“迎春儿,你是说真的么?如果我把他给闹得没了工作,你能管浩浩每月五块的生活费?”
    谢迎春:“……”她目瞪口呆,这是重点么?
    六千块对于别人来说很多,对于谢迎春来说,这根本不算事儿,不过九牛一毛,她点点头,想看谢盼春究竟打算干什么。
    结果下一秒,得到谢迎春肯定答复的谢盼春就回屋拎了把菜刀,杀气腾腾地冲出了屋去。
    大不了砍死那对狗男女,她用自个儿这条命抵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现在马上就写……
    第108章 陈年烂账
    谢盼春这反应可把杜秀梅给吓坏了, 谢迎春都被跟着吓了一跳,她在国防科大经历了那么多次的军事技能训练,手疾眼快身体棒, 一下就从谢盼春的手里把菜刀给夺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骂。
    “你就这么点儿本事?真是能耐了!我要是你, 哪怕再怂,过去都披头盖脸一通骂,让他没法儿做人,连带着那狐狸精也别想好过, 好好整他们一通不行么?把自个儿搭进去,你就这么命贱呢?”
    谢盼春鸡血上头,杀气腾腾地往外走。
    谢迎春担心谢盼春从路边摊上买把菜刀真把那狗男女给砍了, 连带着把自个儿也搭进去。
    她倒不是担心这个命里带狗的姐姐, 而是担心这姐姐出了事之后留下一个儿子没人养。虽说是老李家的苗,但李振军他妈都能把谢盼春母子俩给撵出来,摆明了就是同李振军厮混在一块儿的女人也怀上了……自个儿生的孩子不得自个儿养大?
    谢盼春想着同狗男女同归于尽,把孩子留给她养?
    想多了,她可没这么乐于助人。
    谢迎春同杜秀梅说, “我陪她去看看。”
    杜秀梅担心谢迎春那火药一样的暴脾气说炸就炸,有心劝说几句, 可是想到谢迎春从来都不听她的话,她说什么也是多余,只能把到嘴边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谢盼春就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往外走,走出胡同口, 谢迎春见谢盼春还要走,喊了一声,“谢盼春!”
    喊姐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谢盼春站住,粗声粗气地问,“啥事?”
    谢迎春指了一下自己停在路口的车,说,“我记得那工作的地儿离这边挺远的,你要走过去?要不要我开车载你?”
    谢盼春:“……”她没说啥,但还是别别扭扭地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谢迎春是知道李振军在什么厂子工作的,问过谢盼春,得知路没改,那厂子也没迁后,谢迎春就直接把车朝着那厂子开过去了。
    谢盼春一路上都在斜眼偷瞄谢迎春,谢迎春懒得理她,任由她瞄够了之后,谢盼春又开始看车里放的东西,看了一路,临到那厂子跟前,谢盼春才说了一句,“真是同父同母不同命,我之前只见过在路上跑的小汽车,别说坐了,摸都没有摸过。没想到第一次坐车,居然是你买的车你开的车。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有本事,我这辈子都可能坐不上小汽车。”
    谢迎春把车停在厂跟前,同谢盼春书,“别说这些话了,赶紧下去找那狗男女去。我还想看看在家作天作地,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的你,在外面是怎么闹腾的。”
    谢盼春笑了一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没动。
    谢迎春故作吃惊地看向她,问,“咋,关键时刻又怂了?之前不是还想着要拎刀砍人么?你就这么点儿胆子和勇气?”
    谢盼春深吸了一口气,说,“迎春,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儿?”
    “啥事?借钱?”
    谢盼春被谢迎春这一句话给气哭了,“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本事?”
    谢迎春本着‘只要没把人气死,就把人往死里气’的态度,认认真真地点头,“对啊,不然你以为你在我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光辉伟岸的姐姐?”
    “行了,我知道你念过大学,你是大学老师,你有钱有文化,我不和你比嘴皮子。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比不过你,我早就没有和你比的心思了。你觉得爸妈偏心,我也觉得爸妈偏心,同样都是他们生的,怎么就把你的脑子生的那么好,我和伟春的脑子就这么一般?”
    “咱小的时候,明明咱们三个人一起学习,伟春是有点贪玩,但我比你年纪大一点,比你学习更用功,可我每次考试就是考不过你。你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努努力就拿到了,我就得使心计绕弯子,你能体体面面的拿到自己想要的,我就得又哭又闹。”
    “上学的时候,我成绩比不过你,工作的时候,你轻而易举就能考上,我就得自个儿厚着脸皮去找咱妈哭。再看看现在,咱俩一个生活在天上一个生活在泥里,根本没法儿比。”
    “我没脸求你啥,只希望你回去之后,能开车载着浩浩走一圈,让他看看好好学习的人过的是什么生活,对比一下他那没本事的妈,让他早点开窍,别走上我的老路。”
    谢迎春听得挑眉,她问谢盼春,“所以你这是,笨鸟飞不动,决定认命了,然后下个蛋在窝里,把蛋孵出来,催小鸟飞?”
    谢盼春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她把没怎么打理的头发往耳后捋了捋,抹去脸上的泪,说,“算是吧。你给我壮壮胆吧,我去找找那狗男女。”
    谢迎春把车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说,“成。”
    谢盼春走在前面,谢迎春走在后面,她一路打量着这厂子里,脑海中冒出来的是于泽的那句话——“原先建起来的国营厂子算是活在历史中的功臣,统一安排步调的发展战略为我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但也因为这样的发展战略,导致这些国营企业存在根本性的弊端。唯有积极改革,革除弊病,精简臃肿的繁芜机构,重视核心技术与创新发展,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羊城与新兴城市‘鹏城’为代表的东南沿海地区在当地政府的领导下,‘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做的很成功,一边是国营企业积极谋求转型,一边是新兴的私营企业蓬勃发展,甩开同为港口城市的津市不知道多少条街。
    谢迎春站在这厂子里,看着厂子里的面貌,同她下乡那会儿没多大的变化,或许添了一些新东西,但一眼扫过去是看不出来的。
    这便是于泽口中的那种已经死去的国营企业。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都没有留下,等待这座曾经相当辉煌的厂子的,是颓颓日暮。或许某一天,这座曾经为数千人提供过工作岗位的厂子说倒下就倒下了,连点儿烟尘都扬不起来。
    就如同被浪花拍在沙滩上的沙子,也曾在浪巅上仰望过天空,但当浪花退去后,等待它们的,是在无数粒沙子组成的沙海中,平平无奇,泯然众沙。
    厂子是如此,沙是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人与厂子是在历史的浪潮中浮尘,沙子是在水浪中逐流奔涌。
    谢迎春不知道李振军在哪儿工作,就跟在谢盼春身后走,一直走到一个看着还不如她当初在青山食品厂用过的那间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
    谢盼春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打算推门。
    谢迎春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双手插在兜里,抬脚就朝着那门板踹去。
    大概是门板年久失修的缘故,也可能是谢迎春常年锻炼外加经常出野外,腿上的劲儿大,一脚踹出,那门板居然被直接踹飞了出去。
    谢迎春眼睁睁地看着那门板磕在对面墙上,嘴角抽了抽,缓缓扭头看向这屋子里的一群人。
    没错,是一群人。
    谢迎春怎么都会想不到,自己带谢盼春来‘讨债’的时候,李振军正给他手下的那些人开会。
    原本这会议正开得好好的,门被‘咣’地一下踹开,门板飞出老远,开会的人险些被当场吓死。
    李振军‘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见谢迎春同谢盼春一起过来,他强装镇定,不断揉搓袖口的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