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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劫灰

      这是陆千凉第二次在白日登上玉门关的城墙,百里雄关宛若茕茕孑立的孤独的巨兽,遥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石碑和一抹红缨,那是无终国与离阳王朝接壤的地方。
    而那块石碑,恰好是两国的边境线。
    上一次来,还是干燥的春日。沙漠之中难分春夏秋冬,骤然一日变热,那便是打了春,入了夏。骤然一日寒了下来,那便是开了秋,入了冬。早穿棉袄午穿纱的地方,这反复无常的天气,正好衬的边城萧索荒凉。
    可比之上一次,这一次又有些不一样了。
    满面的风尘与呼啸的风沙不复存在,皑皑的白雪上,殷红的血迹点点滴滴,遍洒贫瘠的土壤。离阳王朝的士兵,无终国的侵略者,这些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白雪之上,有很多死不瞑目,也有很多,身体都残缺不全。
    士兵三三两两的在雪地中翻找着同班的尸体,找到了,便拼接完好拖到一起,解下能代表身份的东西揣在怀里,他日带回老家,也能断了妻儿的一份念想,安心改嫁。
    至于无终国侵略者的尸体,便也拖到另一处,看的不顺眼了,便随意的踢上两脚,咒骂着这些侵略者死无葬身之地。
    可最后,都不过是一把烈火,一捧劫灰。
    或许会有人虎目含泪的抹上一把,或许会有人将好友留下的遗物带回家乡,可更多的,却是不知来路,不知去处的人。
    离阳王朝信奉贱名好养活,生了男孩,总是爱起些二狗,剩子之类的贱名。这样的名字多了,便也找不到谁是谁了。
    在乡下,就算是再贫困的人家,死了人也会分出一张草席卷上一卷,挖上一个土坑叫死者入土为安。可是在这边城不能啊,天气寒冷尚好,可天气热了,尸体堆积在一处,很难不发生瘟疫。届时只会引发更多的伤亡,引发更强的恶性循环。
    这些为了离阳王朝,数十年回不去一次家,见不到亲人的汉子们,就这样沉默的化作了一捧劫灰,埋葬在这荒凉的,沉默的边城。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也没有人替他们烧伤一张纸钱。
    甚至没有人带着他们的遗物返乡,告知妻儿一声,切莫再等……
    他们是谁的儿子,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
    这样的勇士,这样的白骨,在这边城之中埋葬的,又何止千千万万之数?
    白骨如山姓氏忘,无非公子与红妆啊……
    “早晚有一天,欠的,都会讨回来的,侵略的人,我们会一个不剩的还回去。离阳王朝的血海深仇,离阳王朝岂能不报!”陆千凉斩钉截铁的道。
    阴沉沉的太阳已经有了偏西的趋势,沈言璟双手撑在墙上,遥望着被太阳的光芒渡上一层金边的地平线,一声哼笑:“年幼之时,皇兄经常带我来玉门关巡兵,望望一巡,便是半个月的时间。”
    陆千凉曾听他讲述过这个故事,而今夜不打断她,只是静默的听着。
    沈言璟继续道:“当初,玉门关还不是这个样子。无终向离阳王朝出售本国开采的玉石,离阳王朝向无终售卖绸缎与粮食,两国交好。而这玉门关,也正是因为进出口玉石的生意,这才因此得名。”
    “后来,皇兄老了,被巨龙压制了数十年的腾蛇终于能喘一口气,翻一翻身,也敢与离阳王朝争辉了。无终国不满于出口玉石生意来更换米粮,他们知晓江南九成富庶肥沃,乃是离阳王朝响当当的鱼米之乡,便也打起了侵略的主意,想要将这片沃土纳入自己的口袋。皇兄战不动,匈奴侵略,内忧外患,又信不过我与沈季平……呵!”
    一声冷笑,道出万般的辛酸。
    陆千凉又如何不懂沈言璟的心情?本国的土地在侵略者的严重,视为狼口肥肉,他明明有力出战,却因为一个怀疑,被判了死刑,只能伸着一双手,在这阴诡的朝堂上搅动风云……
    这难道,就不是一种悲哀么?
    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啊!
    “总有一天,欠债的,都是要还回来的。”沈言璟道。
    熊熊大火燃烧,烧焦的尸油味并着骨棒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交错传来,叫人闻之欲呕。陆千凉微微妗着鼻子,与沈言璟一同望着堆成小山的尸骨化为灰烬,望着士兵将烧尽的骨棒和劫灰收入口袋中,掘开风沙掩埋,共同走下城墙。
    众士兵沉默着望向相携走下来的二人,远方,焦青染也匆匆行来,面色悲愤。沈言璟捡起一支无终国箭头嵌着火炭的利箭,又从一名士兵手中结果一杆长枪。细如手指的黑箭划过长枪的枪体,在长枪上留下长长的一道划痕。
    军中军火器械都有严格的控制和规章制度,比如说长枪,所用的木料与青铜制的枪头连接和拼装。每组装出一件,发放军队之中投入使用之前,都会由专业的司正部门卡好火漆编号,这也是开国帝在世时立下的一项规矩。
    可手中的这一杆长枪上的编号,指腹一抹,竟然擦了下去,木制的枪杆上空空如也。
    沈言璟环视四周,声音不沉不换:“两军交战,败者,非兵不厉,兵不利也。”
    “焦青染,去查!这一批军用器械的出处是在何处!都经过什么人的手,都给我一一查出来!高九歌,查到一个给我抓一个,全都带到这儿来,一个都不许放过。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人!”言罢,一掷手中长枪,甩袖入帐。
    陆千凉从地上捡起沈言璟刚刚丢弃的长枪,掂了掂,又捡起敌方军营射来的火炭箭,顿时明了了沈言璟此番发怒是何意义。
    他怀疑,西北驻守玉门关的这支军队,武器乃是造假而置!
    这便说得通了,陆千凉将长枪执在手中,向京水道:“砍!”
    京水抽剑,未砍木料,而是砍向了青铜制的枪头。想象之中的情况并未发生,青铜枪头被削成两半,两节之间,赫然是空心的假铜。
    果然有假!
    “京水,去清点兵士的伤亡人数,以方便下放抚恤金。顺便,看住虎威将军!”陆千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