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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不多时,舷梯放下,先是一列高大精悍的护卫下来,护卫将码头上围观的百姓隔开,圈出一片空地来。
    干瘦男没料到是这么个阵仗,怔在原地。
    那边的中年男倒是迎上前,对为首的护卫笑着道:“这位军爷,小的是东平侯府扬州别院的管事,前来接五姑娘的。”说着将一枚东平侯府仆役都有的木腰牌给护卫看。
    为首的队长看着来人,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别院管事不是说是个很瘦的人,你这模样……”
    中年男子尴尬笑道:“这几年的确胖了不少……”
    队长颔首不语,其他护卫一边戒备一边偷瞄胖管事。
    接着,林福从船上下来,队长走过来指着胖管事说明情况。
    林福看到胖成个球的扬州别院管事也是惊讶:“不是说是个瘦子?”
    “五姑娘,小的叫袁坚。”胖管事迎上前,冲林福讨好地笑。
    林福点头:“今后便有劳你了。”
    胖管事笑说:“五姑娘客气了,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林福不再说什么,转头看向舷梯,晕船晕成个废人的班阴被一名力士背下来。
    托他晕船的福,林福一路上耳根非常清净。
    等船上的人大部分都下来,胖管事引着林福去停在码头外的马车处,那个干瘦男子匆匆走到林福跟前,却被护卫伸手挡住。
    “闲杂人等退开!”护卫大喝道。
    干瘦男子身量不高,在身高七尺的护卫面前就显得更矮了,护卫一喝,声如洪钟,把干瘦男子吓得连连后退。
    退了好几步,干瘦男子觉得应该安全了,才咕咕哝哝说了几句话,完全听不懂此地软语的林福眉梢一挑,胖管事在一旁给她翻译:“这人说他扬州录事,来码头给您接风的。”
    林福扫了干瘦男子身旁,来者就他一人?一个九品?
    干瘦男子又咕咕哝哝说了几句,胖管事再要翻译,被林福抬手拦住。
    她睨着干瘦男子,淡淡道:“身为朝廷官员,雅言都不会,扬州的功曹如何考课铨选的?!既如此,就趁早回家,别拿这一份俸禄!”
    干瘦男子脸一僵,半晌,挟着暗怒硬声用雅言说:“林长史,既然来了扬州,就随下官去见须刺史吧。”
    林福用眼角看人:“嗤……”
    没理干瘦男子,示意胖管事带路,先回去别院安顿。
    护卫仆役簇拥着林福离开码头,将傻眼的干瘦男子抛在脑后。
    来之前林福就料到扬州这边会给自己下马威,但没料到他们是这么迫不及待,在她刚到码头就来这一个手,挺能恶心人的。
    干瘦男子看着刻了东平侯府家徽的马车走了,气郁地跺了跺脚,扭身上轿去刺史府回话。
    不用想,他肯定会添油加醋。
    林福并不关心干瘦男会有什么举动,她与扬州官场的矛盾显而易见、不可调和,她不会退让,他们也不会有善意,索性就把这矛盾摆在明面上,化阴谋为阳谋,且看他们敢不敢明着动她。
    抵达东平侯府在扬州的别院,马车直接从中门驶进去,停在正堂前,林福先下车,后面一辆马车里班阴被扶下来。
    他一路晕到了扬州,直到坐上马车再没有摇晃之感人才稍稍恢复过来一点儿,这会儿跟在林福身后由胖管事带着参观东平侯府扬州别院,看呆了美轮美奂的江南水乡园林,原地满血复活。
    “林长史,这是你家别院?这布置,这景致,叠石流泉,天然画意啊!嚯!这鱼池,鱼好肥一条!了不得,了不得,一步一景啊,不愧是扬州。夏日在这儿,这水榭里赏花玩鱼,实在是一大享受事……”
    林福强忍住了才没有翻白眼,特别佩服班仓曹的强悍体质,都晕成那样儿了,才这么一会儿就又活蹦乱跳能叨叨叨了。
    胖管事第一次见这么能说的人,一开始还答几句,后来发现自己回答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班阴提问的速度,而且班阴并不需要他的答案,自己一个人就跟唱大戏似的说个不停,胖管事就决定闭嘴,把舞台让给他。
    林福在参观自家别院的时候,干瘦男子已经回到刺史府,将码头上发生的事好一番添油加醋告知了扬州刺史须永寿。
    须永寿是个白面微胖的中年男子,周朝选官看脸,他也是个模样不错的,只是眼中不时闪过一道精光,让他看起来有些奸诈,很破坏他胖圆脸的福气相。
    听干瘦男子说完,须永寿重重一拍案几,怒道:“那小娘竟然如此蹶本官的脸面,让她来刺史府见我,竟敢不来!”
    旁边懒散靠着凭几的庞子友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须刺史何必在下官面前做戏,下官如何贬谪到扬州来的,须刺史不会不知道吧,何必如此拙劣的试探下官。”
    须永寿收起了脸上浮夸的怒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对庞子友说:“庞司马不喝吗?西域来的葡萄美酒,本官极爱,寻常人在本官这里可是喝不到的。”
    “谢须刺史厚爱,下官更喜京城的西市腔。”庞子友没动案几上的酒。
    “哈哈哈……”须永寿大笑一番:“可惜你现在还回不去京城。”
    庞子友不言。
    须永寿饮尽一杯葡萄美酒,说:“庞司马,瞧瞧我这扬州城,天下富庶无出其右,南来北往的商贾,还有那胡人番商,南北奇货尽皆在此。庞司马难道觉得我扬州不好?”
    庞子友说:“扬州自是好,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须刺史难道不认为你出生的剑州很好吗?”
    须永寿盯着庞子友看了好一会儿,又是一阵大笑:“好好好,咱们今日不说扬州,就说说那新来的长史好了,她,将来可是你的上峰。”
    “须刺史亦是下官的上峰。”庞子友依旧是从到扬州第一天开始就摆出来的半死不活的样子,好似此次被贬谪对他的打击巨大,精气神都打散了一样,他有气无力地说:“同样都是下官的上峰,下官都要尊敬。”
    须永寿拿起酒杯挡在嘴边,轻声说:“所以你不了解那位新来的长史?”
    庞子友道:“须刺史说笑了,林长史乃女子,下官有妻有子,怎会去了解一名妙龄女郎。”
    “你们可是同朝为官呐。”须永寿慢慢说道。
    “须刺史,下官与您也是同朝为官,您与林长史亦是同朝为官。”庞子友说道。
    “哈哈哈……”须永寿又是一阵大笑,“从庞司马来扬州的第一天,本官就觉得与你投缘,可惜……”
    庞子友懒懒一笑,问道:“下官有些口渴,须刺史府上只有酒无茶吗?”
    须永寿说:“若本官府上只有酒无茶呢?”
    庞子友站起来,朝须永寿潦草一拱手:“下官就只能回自家喝口水了,须刺史,请容下官告辞。”
    他说完就转身后,须永寿盯着他的背影慢慢将杯中酒喝掉。
    “庞子友此人太不知好歹了,刺史几次三番拉拢他都装傻,何必要留他。”扬州录事参军冉旭从屏风后走出。
    “冉兄此言差矣,”落后冉旭一步的须永寿幕僚胡尤启道:“庞子友出身望族,轻易动不得,否则就是与始平庞氏为敌。”
    冉旭是个脾气暴躁的,闻言就对胡尤启发火,嚷道:“昨日你说京城来的小娘动不得,是跟西河林氏为敌。今日你说不识相的庞氏动不得,是跟始平庞氏为敌。我就问你,有谁是我们动得,啊?!我们经营淮南多年,还怕个小娘不成?”
    胡尤启平心静气说:“京城特意把个女人派下来,还驳了我们提拔的别驾,现在所有的目光都盯着那个女人,你想动她,是想让朝廷有理由借题发挥吗?”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冉旭暴躁喊:“要不是那个京城小娘,咱们经营扬州怎会这么快就暴露在皇帝眼中。皇帝这两年都派了多少人来淮南了,这个不能动那个不能动,这么胆小怕事,要我说,我们都卷包袱回家算了!”
    “闭嘴!”须永寿被冉旭的大嗓门吵得烦了,轻斥一声。
    冉旭一顿,怒气冲冲就一头冲出刺史府,把须永寿给气得,白面都变红面了。
    “若非看在他去世的姐姐的面上,我是真不想管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须永寿对胡尤启抱怨道。
    冉旭嫡亲的姐姐是须永寿的爱妾,因难产过世,请托须永寿照顾她唯一的弟弟,须永寿对这个爱妾还算是真爱,自然满口答应,却不想爱妾的弟弟是这么个性子,现在后悔也晚了。
    胡尤启明智的不参与主家的私人话题,省得费力不讨好。
    好在须永寿也只是抱怨抱怨,并不指望胡尤启说什么,转而又说起林福来。
    “胡先生以为京城来的这位长史是何种人?”
    “天下少有之人。”胡尤启说。
    须永寿:“……”
    胡尤启说:“一介女流敢向皇帝毛遂自荐,并取中制科状元,入朝便是六品,此女不简单。她在京城做的那些事在下皆让人去打听过,不得不说,怪不得皇帝宠信她。抛开立场问题,在下十分欣赏林长史。”
    须永寿道:“所以……她不可能为我们所用,是吗?”
    胡尤启说:“林长史今日船靠岸,主家不去码头那是您是上峰,却扣了庞司马在府上,只派个九品录事去,还不让人先安顿好就要她来刺史府见您,这么下脸面的事情,换成是您,您高兴吗?”
    胡尤启在朝廷邸报下到扬州时就跟须永寿提过,对待林福,该给的脸面就要给,如今朝廷上下多少眼睛盯着扬州,林福也不是虚有其表之徒,否则皇帝缘何盯上淮南?户部与工部的那一张张表难道是作假的吗?
    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只能让林福平平安安在扬州任满一届,然后给评个上上,把她送回京城去。
    没必要去招惹皇帝的宠臣,真出了事,皇帝是信她还是信被视为眼中钉的咱们?
    可惜,胡尤启嘴巴说干还是没用,林福才靠岸就给一个下马威伺候。
    那林福也硬气,直接无视下马威,自己带着人走了。
    须永寿佯怒:“都是冉旭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瞎出主意!”
    胡尤启暗暗摇头,疏不间亲,懒得再纠缠这个话题,说道:“明日林长史若来见主家,万望主家和善几分,别让她心生怨怼。”
    “我知道。”须永寿点头,“一介女流而已,随便打发了事。”
    在须永寿谈论林福的时候,京城里也有人在谈论他。
    秦崧与第五藏书在亭中温酒,说起了须永寿和须氏。
    “须氏表面上看起来与燕王毫无瓜葛,但探子在益州时打听到燕王有一爱妾是须氏送去的,都能赠美人了,谁会相信他们真毫无瓜葛,须永寿能坐上扬州刺史之位,燕王肯定是出了力气的。”第五藏书说。
    “而且前年税粮案那么大的事,须永寿都能全身而退,燕王肯定也帮忙在从中斡旋了。”第五藏书又说。
    秦崧沉吟道:“先拿慕容毫开刀吧。”
    第五藏书“嗯?”了一声:“慕容毫与须永寿有什么关系?”
    “太子少师,太子许多作为都有这位少师在背后操控,断了他,就等于断了太子一臂。”秦崧冷声道:“燕王与太子勾结,暂时找不到燕王的把柄,就先动太子,让了他们的阵脚。”
    第五藏书:“那……”
    秦崧摇头:“我们自己不动手,让秦峻去。”
    “想必吴王很乐意为之。”第五藏书笑道:“吴王现在在朝中的声望是蒸蒸日上,若是能把慕容毫除掉,哪怕是送出京城,吴王就能与东宫分庭抗礼了。”
    “让人去办吧。”秦崧顿了一下,又说:“秦峰那边的动静也派人注意着。”
    “我知。”第五藏书仰头将杯中温好的土窟春一口饮尽,畅快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慕容老匹夫落魄了。”
    秦崧嗯了一声,慢慢品着杯中酒。
    第五藏书似乎与慕容毫有仇,但他不愿说,秦崧也就不问。
    第五藏书连饮三杯才把酒杯放下,靠在风雪亭的柱子上哈哈大笑,很有一种狂士的放浪形骸。
    这位狂士笑完后,忽然说:“大王,我发觉你现在不爱笑了,成日板着张脸,好似被人欠了几万贯钱一样。”
    秦崧淡淡瞅他一眼,板着脸说:“本王不爱笑。”
    第五藏书摇头:“不对呀,我记得你以前常笑,在凉州那会儿,咱们跟士兵们一起烤狼肉,你不是笑得挺开心的。”
    秦崧:“……”
    秦崧:“本王现在不爱笑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