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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节

      常云生收到益州来的奏表和家书第一时间就呈上御案,皇帝没去看战报,而是先打开家书。
    信中先是恭请圣安,然后表达自己的孺慕之情,接着说了说在益州的生活,最后重点询问了自己的婚事,大意是——
    父皇已赐婚几月有余,太常寺还未卜筮出良辰吉日,可见这一届太常寺卿和太卜令非常不合格,考课该给下下,让有能者居之。
    皇帝:“………………”
    常云生瞧见皇帝陛下一脸无语又无奈的表情,不禁有些好奇魏王的家书中写了些什么。
    “去武德殿。”皇帝放下素笺,从御座起身。
    命令一下,紫宸殿的内侍宫人翊卫立刻有条不紊地伺候皇帝出行,御辇到武德殿直接按皇帝的意思去了后头的鸟兽苑,皇帝是专门去看那二十只大雁的。
    “甚好,没瘦也没胖。”皇帝对大雁很满意,让常云生赏了伺候这些大雁的内侍,然后再说:“去太常寺问问,明年上半年适合嫁娶的日子有哪些,仔细些,别有什么冲撞。”
    常云生让小内侍去太常寺传皇帝口谕,这下也就知道益州来的家书写的是什么了,笑问:“大王这是又问了大婚的日子?”
    “哼!”皇帝甩袖,“不孝子。”
    常云生伺候在身侧,随着皇帝在武德殿里四下漫步,帮秦崧说话:“大王年纪也不小了,这好容易才遇上个合心意的,又因诸事蹉跎,也难怪会着急。”
    秦崧出生不久得了“急病”差点儿没救过来,当时还处处掣肘的皇帝一意孤行甚至与太后在永宁宫彻底闹翻也要将孩子抱到自己身边养着,就养在武德殿。那几年是皇帝最失意最郁愤也是最凶险的几年,只有在面对自己小小的儿子时才有片刻的安宁。
    从小伺候皇帝的常云生那时也不是如今风光无限的常公公,他陪着皇帝陛下一路走来,了解皇帝陛下对长子为何特殊偏爱,也因为多年的相处他对秦崧也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真是当做自己的子侄在看待。因此,他虽然不会利用自己与皇帝的主仆亦友之情影响皇帝的决定,但在某些时候他是偏向秦崧的。
    “这武德殿这么多年瞧着好似没什么变化,但仔细一看,又仿佛与当年完全不同了。”常云生感慨道。
    “怎么没变。”皇帝指着一处道:“朕还记得那里有个秋千,还是朕亲手做的,只是不怎么结实,荣保才坐上去耍就断了,他摔下来坐在地上一脸不知发生何事的傻样,朕想起一次就要笑一次。对了,朕的那个秋千呢?”
    常云生笑道:“大家忘了,那秋千不结实,大王本来就不爱耍,又风吹日晒雨淋的,没多久就彻底不行了,您让奴给拆了的。”
    “朕倒是给忘了。”皇帝笑着绕过回廊,一边回忆着往事走到正殿。
    武德殿占地虽然不算大,修建得美轮美奂,正殿精致大气,比之东宫主殿明德殿也不差。
    皇帝进去正殿,里面早有内侍烧好了银霜炭,在皇帝落座主位后热茶热饼立刻就送了上来,常云生伺候皇帝净了手,皇帝道:“坐下陪朕一起吃点。”
    “谢大家。”常云生谢恩后,在一旁正襟危坐。
    皇帝喝过热茶后,又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林福那丫头确实难得。林昉也甚好,历练一番,假以时日又是一个户部尚书。这两个孩子若不行差踏错,入政事堂想来不是什么问题。就连林家那个庶出的林昕也是个干实事的能臣。于君于国于民,他们都是好的。只是朕会担心……”
    常云生说:“大家是担心东平侯府会成为第二个韩家?”
    皇帝严肃点头:“外戚掌权,实为大忌。”
    “大家,在奴看来,这东平侯府里真正惊艳者,唯有林忠勇。”常云生道。
    “此话怎讲?”皇帝感兴趣地挑眉。
    常云生想了想,说道:“假如东平侯府没有出一个林忠勇,东平侯府还会如今日这般让人瞩目么?林侯比其父资质要平庸许多,若非门荫、各方姻亲及始终保持效忠今上的初心,恐难以升到兵部尚书职,遑论入政事堂拜相。林郎中的确才华横溢,比之其父青出于蓝,然就算坐上了户部尚书职,以东平侯府多年以来的立场,他恐怕不会、也很难结党。林少监……不是老奴说嘴,假如没有林忠勇,林少监只会泯然众人矣。”
    “给你这么一说,朕怎么觉得这东平侯府是在靠着林福丫头撑门楣。”皇帝说着把自己都说笑了,摇摇头。
    “大家说笑了,林郎中也是可以撑起门楣的伟丈夫。”常云生笑着说。
    皇帝点头叹道:“子孙争气,才家族兴旺。”然后想到自己那几个糟心的儿子就烦躁得很。
    常云生不再多言,专心给皇帝布菜。
    皇帝用完吃食从武德殿出来,对常云生道:“去告诉礼部、宗正寺、殿中省,准备好,出了正月,该走的礼要走起来了。”
    “喏。”常云生应道。
    在皇帝与常云生闲话时,东平侯府外院书房里,林尊叫了长子长媳过来说话。
    “为父估摸着明年出了正月,你们妹妹和魏王的婚事就该走礼了,顺利的话,上半年就会举行昏礼。”林尊说着对李敏月说道:“阿福不在京,她母亲也不方便出现,就得辛苦你了。”
    李敏月向林尊福了福,道:“父亲您客气了,这是儿媳该做的,阿福能觅得好姻缘,我们都为她高兴呢,父亲您放心,儿媳定会办好此事的。”
    林昉在一旁说:“是的是的,请父亲放心。”
    林尊点点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也知如今朝中情势,魏王在益州大胜景南,威望大涨,至少军中武将都是支持他的。倘若有一日魏王果真……入主东宫,为父便会上疏请辞。”
    “父亲,您……”
    林昉和李敏月都惊住了,对视一眼,林昉才又说道:“父亲您还年轻,入政事堂才没几年,怎么会这样想?魏王入主东宫,我们只要约束好家人就行了,何必……”
    林尊摇摇头,打断长子的话,说道:“你们不了解陛下,虽然为父也不甚了解,但为父知道,外戚掌权一直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当年韩家威势多盛你们是不知道,他们连毒杀皇帝之事都能做得出,如此情形下,陛下岂能信任外戚?你们且看看,无论是已故的贞顺皇后还是当今皇后,母家哪一个是势大的。”
    林昉沉默了。
    阿福嫁与魏王后,魏王若能入主东宫,他们东平侯府就是打上外戚的标签了。
    “咱们家不能惹得陛下忌讳,你和阿福还有四郎若想在朝中长足发展,为父就必须要退下去,否则,你们将会很难有出头之日。”林尊认真说道:“阿福如今已是检校扬州刺史,在扬州任满两三任,再回京城到六部里任个侍郎,之后再转去外头无论是哪个州,都能把‘检校’的名头脱掉。你呢,在户部再一两任就外放去外头历练,再回京就入中书省或门下省,之后再回户部,侍郎再到尚书。四郎嘛,就老老实实做事,按部就班,最后看是少府监还是军器监。”
    他将几个在朝为官的孩子的路已经铺好了,有朝一日他退下来也不怕家族没落。
    李敏月轻声说道:“父亲,阿福嫁给魏王就是魏王妃。魏王若能入主东宫,阿福就是太子妃。倘若有一日,那阿福……她今后难道还真去上任牧守一方的刺史不成?”
    林尊摇头轻笑:“你还是没懂陛下给阿福加冠的用意。”
    李敏月眨眨眼,看向林昉。
    林昉解释道:“陛下之意是:无论今后阿福是何种身份,这朝中始终会有阿福的一席之地,与男子无异。”
    林尊补充了一句:“天下女官皆效仿林福。”
    李敏月吃惊地捂住了嘴。
    林尊道:“陛下是英明的君主,你们记住,我们为臣者该为陛下分忧,而不是一再挑战他的底线。”
    林昉和李敏月同时道:“谨遵父亲教诲。”
    林尊满意颔首,捋着颌下美髯,含笑说道:“今后为父从朝中退下来了,在家中无事可做,想想就只能含饴弄孙,所以……你们夫妻俩多生几个孩子吧。”
    林昉、李敏月:“……”
    第198章
    腊月祭灶这日, 扬州东平侯府别院来了一位客人。
    林福听胖管事来报,还愣了片刻:“你说谁来了?”
    胖管事的胖脸上还残留着茫然,回答:“来人自称是秦岳, 小的已经将人请到正堂奉茶了。”那不是九皇子的名讳么?!
    林福点了点头, 让胖管事先回正堂替她待客, 她换身衣裳就去。
    秦岳跽坐在别院正堂的坐褥上, 东平侯府扬州别院正堂待客的家具全都是矮,后头主人家住的地方才是高家具,白瓷杯里清茶升起袅袅热雾,手边的矮几上摆了七八种扬州特色的点心。
    “九皇子,我家使君很快就来了,请您再稍后片刻。”胖管事回来正堂。
    “是我来得突兀,打扰林姐姐了,不着急。”秦岳微笑道, 他已经过变声期了,声音比起幼时的清亮带憨变得低沉很多。
    胖管事陪着笑陪着说话。
    不多大会儿, 林福就到正堂来了, 一看来得还真是九皇子秦岳,先按下心中的诧异, 行礼:“下官见过九皇子。”
    秦岳起身:“林姐姐我不请自来,冒昧打扰了。”
    林福将秦岳让到坐褥上, 自己的面对跽坐下,问道:“九皇子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下官没记错的话,您此时应该已经随夔国公赈灾完毕回京了。”
    “林姐姐不必如此客气,你是我准大嫂,叫我名字或者小九都行。”秦岳重新把茶杯握在手里,对林福笑:“我是偷偷从赈灾队伍里离开的, 夔国公有帮我掩护,别人都不知道,以为我感染风寒在休养。”
    林福说:“特意来扬州?”
    秦岳点头:“特意来扬州。”
    林福一时没有说话,仆役在她面前架起一个小火炉,炉上放上铁网,地窖里藏着的水梨放在炉边,她拿起一个放在铁网上慢慢烤,烤好后放在碟中让仆役端给秦岳。
    秦岳接过烤水梨,放在一旁矮几上没有吃,问林福:“林姐姐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下官已经知道九皇子的来意了。”林福用绢布擦了擦手指,在铁网上又放上一颗水梨,“下官有一事想问,不知九皇子能否解答。”
    秦岳道:“林姐姐是想问刺杀是否是我自己做的戏,对么?”
    林福看着他。
    “林姐姐你不了解我,我可不是为了目的可以对自己下狠手的人。”秦岳说:“我的确想让那些害我母后的人付出代价,但我不会用自己的命去复仇。”
    林福看着秦岳,后者脸上渐渐浮现追忆的神色,轻声说:“我对母后的记忆其实不太深,她薨逝时我还太小了,只记得她是很温柔的人。”然后看向林福,说:“几年前我搬出坤德殿住,伺候母后的老宫人找到我,说母后一向身体康健,忽然就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是有人在她的吃食里放了相克之物。”
    林福微微诧异,问道:“是谁做的?”
    “不知道。”秦岳摇头,“当时幕后之人没有查出来,只处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宫人内侍。”
    “那如今就更查不出来了。”林福说。
    “查不出来又怎样,总归是后宫里那些人。”秦岳眼睛微微泛红,“我没能力,没法给母后报仇,但那些人最在意什么我知道,那就让他们失去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求而不得岂不是更痛苦。”
    贞顺皇后薨逝时秦岳还小,让皇帝安排给当时还是昭容的张皇后教养,一开始张皇后还诚惶诚恐教养秦岳,连自己的儿子秦峻都顾不上几乎全身心都扑在小秦岳身上(也是因为秦峻年纪大了不需要太多管教)。
    后来她被立为皇后,娘家人也得到了提携,风光无限,儿子功课也争气常常被皇帝夸奖,渐渐心就变大了,对待秦岳不仅不上心还存在养废的心思。
    被皇帝发觉敲打了几次也不见收敛,皇帝就将秦岳从坤德殿移出来,并对张皇后接近秦岳表达了明确的不喜。
    以前秦岳年纪小不懂,后来移出坤德殿跟着王傅学习,明白了他一直很喜爱的张母后和三兄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然而也晚了些,年少时常年累月形成的性格习惯要改是真的很难。
    “林姐姐,我能帮你和大兄,你们也能帮我得偿所愿,我们合作,互惠互利,岂不是很好。”秦岳说。
    林福叫仆役拿两副凭几过来,自己和秦岳各一副,从跽坐改为趺坐,松快惬意地靠在凭几上,淡笑:“此事你该同你大兄说。”
    “大兄与林姐姐应该快要成婚了,同你说与同大兄说没有区别。”秦岳也舒舒服服靠在凭几上,刚刚正襟危坐,他腿都坐麻了。
    林福摇摇头:“有区别的。秦崧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去干涉和左右他的想法和决定。同样,他对我也一样。我们只会去尽自己全力帮助对方。”
    秦岳微愣,旋即低低笑:“大兄真是好福气。”
    林福很受用:“我也这么觉得。”
    秦岳从低笑变大笑,然后忽然脸一变,睁圆了瑞凤眼,朝林福撒娇:“林姐姐,都说长嫂如母,你看在小九对母后的一片孝心上,你就帮帮小九吧。”
    “咳咳咳……”正喝茶的林福被呛到。
    这九皇子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撒娇,这么……萌的吗?
    “林姐姐?”
    林福心有余悸地放下茶杯,对秦岳说:“你好好说话。”
    秦岳立马一脸乖巧,故意睁圆的眼睛,脸上还没有彻底褪去的婴儿肥,真的……很萌!
    林福心中莫名就生出一丝无奈来,道:“知道了,我会同你大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