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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抱着叶开像抱着溺水人生中的唯一一根浮木。声音闷在胸膛里,闷在叶开的颈侧,但他急遽颤抖的双肩出卖了他。叶开听到了他的呜咽,听到了他的痛哭,听到了他的痛苦。
    不,他后悔了。
    一股恐慌从脚底升腾而起,叶开推着陈又涵,急得几乎快哭出来。
    “不是的,又涵哥哥,不是的……”
    不是的,我没有被你伤到这个地步。我有好好学习,我有认真地过每一天,我有很多追求者想要跟我约炮的私信邮件塞爆邮箱短信但我从来没有回应过心动过犹豫过,我有继续地认真对待感情,不敷衍不随便不将就,我没有自暴自弃——除了喝酒,除了喝了很多酒,我没有对自己有任何的不负责任随波逐流——“又涵哥哥,又涵哥哥,别哭,我没有,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叶开哽咽着。
    玩脱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肩膀那块t恤被眼泪彻底浸透。
    他知道的,陈又涵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认真地、好好地生活。
    他为了他的人生可以放手让他去国外留学,愿意把他们的爱情放置在前途难测的跨越重洋中,他从未想禁锢他,如果叶开想飞,陈又涵甚至愿意做他振翅前的最后一托。
    ……他不该跟陈又涵开这种玩笑的。
    陈又涵推开他,大踏步地往前走。
    “陈又涵!”叶开追上去。
    陈又涵抬手,喘了喘,嘶哑地说:“别过来。”
    “我骗你的!”叶开用力喊,“又涵哥哥,我随口乱说的!真的!你相信我!”
    陈又涵没有转身,背影微一凝滞后,走向湖畔草原的深处。
    叶开盯着他,眼眶渐渐发红,缓慢地蹲下身,而后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陈又涵站在湖边,在理智回神之前,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他静静地、一口接一口地抽完了一整支烟。成年人的冷静可以很快地回来,但他崩塌的世界还是那样鸡零狗碎,狼藉凋零。
    十八年的画面走马灯一样过。想起叶开小时候拿到第一张奖状的样子,和他谈起理想时眼里闪闪发光的样子,滑雪时恣意的无忧无虑的样子,想起他每次生日宴会的发言,人格、人生、未来……叶开端正、纯粹地成长了十八年,所有人都用爱柔软地包裹着他,他可以以一个理想主义者完美地度过一生——他本就该这样的。
    “操。”他扔下烟蒂,平静下来的双目再度发红,“操!”
    电话震动。
    他全凭多年训练的动作记忆,下意识地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陈家管家徐姨的来电显示。
    他挂断。
    一分钟后,契而不舍地再度震动。
    陈又涵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接起电话:“喂。”
    “少爷,繁宁那个房子……”徐姨是训练有素的老人了,很少在陈又涵面前惊慌,“好像进小偷了。”
    “报警。”
    “您要不先看一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陈又涵蹙眉:“什么意思?”
    “屋子里什么都没动,就是主卧的床乱了。”徐姨为难道。
    陈又涵知道她什么意思。真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几十万往上。保洁没这个眼力,徐姨也没这个权限。陈又涵言简意赅道:“好,我看一下。”
    他点了一根烟,点开监控的智能后台。
    玄关出入口、书房、收藏室都有摄像头二十四小时运转,保洁五天打扫一次,上次没什么问题,所以只要查这几天的监控录像就行了。
    第一天无异常。
    第二天无异常。
    陈又涵很快地拖动进度条。在这种时候做机械式的事情近乎治愈。他不过脑子,全凭下意识做主。
    第三天无异常。
    他几乎马上就要快进到底,接着便整个人一僵。
    十分钟后。
    手机锁屏揣回兜里,陈又涵眯了眯眼,夹着烟气势深沉地走向叶开。
    叶开为了给他赔礼道歉,都快编完一个花环了,东一拉草西一拉花的,陈又涵冷冷地瞥了眼,手残,做的花环跟蛋糕一样惨不忍睹。
    “又涵哥哥,我……”他想好了要好好认错全盘托出再也不玩了。
    砰!
    整个人被陈又涵推得撞上老树干。树叶扑簌簌落在两人肩头,惊起麻雀几只。
    叶开吃痛地“啊”了一声,刚流了两滴鳄鱼眼泪的眼睛潮湿地盯着陈又涵:“好凶啊!”
    陈又涵扣着他的下巴,眼里翻卷着难以描述的深沉情绪,随即尽数归为平静,玩味而恶狠狠地说:“想玩是不是?好,我陪你玩,你最好还能清醒着比一比lucas和我谁的技术比较好。”
    叶开:“……啊?”
    第80章
    虽然尚未搞懂发生了什么事, 但陈又涵现在绝对不对劲。
    他像是从一种巨大的心悸中挣扎出来,又一头扎入了一种后怕、庆幸和愤怒混合的复杂情绪中。
    叶开被他压在树干上, 背都被膈得有点痛,被他深沉凶狠的目光紧盯,不自觉就心虚地卖乖:“……你弄疼我了,又涵哥哥。”
    陈又涵讽笑一声:“lucas的男朋友凭什么让我来心疼?”
    叶开语塞,陈又涵欣赏了会儿他吃瘪的神情,心口翻滚的剧烈情绪逐渐平息,慢条斯理语气危险地补充道:“……不过既然你是在跟我玩, 心疼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叶开忽然就有点后悔。陈又涵拒绝他他失落, 但他现在答应了, 心里又不太好受。
    “你不是不答应吗?”
    陈又涵观察着他的神情, 指腹在他眼底蹭了蹭:“不高兴?”
    叶开垂眸:“没有……”
    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内心, 但对于陈总裁来说, 这标准答案未免太好找。他握着叶开的肩膀,俯身贴近他耳边相当三观不正地说:“跟原则比起来,让你高兴更重要。跟道德比起来, 得到你更重要。”
    心脏被枪击中, 弹孔滚烫,叶开感受到一股意外的心悸,仿佛第一次被陈又涵表白。
    “我陪你玩,”嘴唇蹭到快他烧起来的耳廓,“如你所愿,不是过家家。”
    嗓子忽然干得要死,喉结滚动着,叶开猛地推开他低头一个劲往前走,装洒脱:“只玩七天而已, 你千万不要认真。”
    陈又涵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抹了把脸。深深松了口气的同时,唇角已经勾起。叶开这样水晶一样透明的人,他怎么会被骗了两天?当局者迷,要不是看到他监控里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不知道多久才会反应过来。……真的连报复都这么天真可爱。
    “七天,刚好是我生日。”陈又涵好整以暇,悠悠地冲他喊话。
    叶开的脚步停驻一瞬,转身,凶恶而大步流星地走向陈又涵,猛地抬手勾住他脖子吻了上去。陈又涵任由他吻着,把主动权心甘情愿地交付出去。一腔深情换来对方气喘吁吁逞凶斗狠的警告:“……你最好不要认真!”
    忍不住笑了起来,抱着他答应说“好”。
    太阳开始西落,鎏金的光线勾勒出天边浓云的金边,两人乘着柔风回去。陈又涵放慢速度,把本田摩托骑出了电动车的人畜无害。头盔摘了,叠着塞进驾驶座下的储物箱内。叶开抱着他的腰,刚开始并不好意思,陈又涵懒洋洋地激他:“抱一抱假男朋友怎么了?”
    ……假男朋友。
    叶开把脸贴上假男朋友的后背,在带着余温的暖风里发起了呆犯起了困。他没有烦恼,安心得快要睡着,手劲儿松了,被陈又涵察觉。车速越降越慢,他侧过脸问:“困了?”
    叶开“嗯”了一声。
    他的假男朋友便彻底停下了车。两人在路边席地而坐,叶开两手插在卫衣兜里,被陈又涵搂在怀里。他倚靠着他的肩膀,看着长长的青草在余晖下一波又一波,水波一样地荡漾,轻擦出沙沙的声响。瞌睡爬上沉重的眼皮。在睡着前,叶开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清华园。他不是骑着单车路过草坪眼看着别人依偎而坐的过客,他也在那里坐下了,沐浴着金光。
    发出了近乎呓语的模糊句子:“……又涵哥哥,你怎么不来清华看我。”
    陈又涵侧首亲吻他柔软的发顶。
    他抽着烟,静静地看着太阳落到群山之后。
    醒过来时是二十分钟后。叶开睁眼,捕捉到落日最后一圈火红的弧线,云层被烧出橘色的渐变,看上去像一条凤凰尾巴。但这样的景象持续不了五分钟,就好像燃烧到尽头的画卷,很快便会成为灰白的灰烬。冷风一吹,他被激得清醒,冷淡而又慵懒地问:“陈又涵,晚霞好看吗?”
    刚睡醒的多半脑子都不太好使,陈又涵没计较他的没大没小,应了一声。
    叶开不动声色地扎刀:“我们的感情也是这样,好看热烈,但是烧到尽头也就冷了。”
    陈又涵沉默了会儿,沉痛地蹙眉:“别扎了,再扎心都透了。”
    叶开翘了翘唇角:“七天而已,你不会跟我认真吧。”
    陈又涵配合地说:“宝宝,我控制不了。”
    继而垂首去亲吻他。唇舌厮磨,他亲着亲着笑出声,用力把叶开按到自己颈侧,英俊的脸笑得绷不住。
    一头黑发被他揉乱,叶开生气地挣脱出来:“你笑什么!”
    “失而复得,笑一下不行吗?”陈又涵亲昵地在他嘴角亲了亲,“别这么霸道。”
    两人在天彻底黑下来前回到了扎西的小院。这一路降温很快,两人大中午出来,都没穿厚外套。陈又涵握了握叶开的手,很凉,转身钻进厨房去给他煮姜丝可乐。叶开第一次喝,觉得很神奇,从前贾阿姨都是给他用红糖煮,原来呛人的姜汤也可以这么好喝,顿时觉得过去很亏,一顿饭下来没吃几口,都让可乐给填饱了。
    回了卧室也抱着杯子不撒手,陈又涵看着好笑,故意问:“lucas做饭好吃吗?”
    一提这个叶开就触发性进入戒备状态,装模作样地说:“好吃。”
    “跟我比怎么样呢?”
    叶开瞥他一眼:“你没有资格跟他比。”
    虽然知道他现在应该已经跟lucas分了手,但听他这么淡漠,陈又涵的心口还是被蜇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语调消失了,他语气很淡,但认真地说:“他也给你留下了很多回忆。”
    叶开本想搜肠刮肚地回忆几件,大不了编一点,见陈又涵这样,却蓦地心疼,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没有你的多。”
    室内寂静了一瞬,叶开忽然便慌乱起来,仓促地放下杯子说:“我、我先去洗漱。”
    保温杯没来得及放下,被陈又涵拉进怀里。陈又涵本就坐在沙发上,叶开被他一拉,跌坐下去,水差点洒出来。他眼睛都睁圆了,上半身摔得枕在陈又涵腿上,仰面与他对视。陈又涵托着他的后背,箍着他的腰,看样子是没打算再让他起来。
    认认真真地说:“原来你没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叶开垂眸瞥过视线:“……忘得差不多了。”
    “我还记得。”
    他有一把低沉的好嗓音,冷淡,性感,在这样的夜晚响在耳侧,叶开只觉得腿软。他不敢和他深邃深沉的目光对视,一味地抱着保温杯看向茶几上的银色錾花茶壶:“骗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