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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大叔,您让我进去吧,求您了。”
    盈袖退了几步,瞬间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我给您磕头,求您让我带走柔光吧。”
    朱管事一愣,竟不知该怎么做。
    正在此时,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响起,朱管事抻着脖子去瞧,只见从街尾过来好些人,走在头里那个是大爷的心腹,百善。
    “呦,是善爷呀。”
    朱管事也不管盈袖了,忙不迭地招呼家下人去迎百善,半躬着腰,陪着笑脸,用袖子帮百善拂下裳的尘,十分的谦卑,问:“您老怎么来了?大爷呢,是不是也来了?”
    “大爷会来你这种鬼地方?不长眼的老货。”
    百善白了眼朱管事,他小跑几步上前,用手帕包了手,将跪在青石台阶下的盈袖扶起来,嘿然一笑:
    “好巧,又见小姐了。”
    巧?
    盈袖咬牙,没言语。
    这就是陈南淮的手段?他就这么折辱她?
    “小哥好。”
    盈袖用指头揩去泪,屈膝给百善福了一礼,怯生生地问:“我能不能进去?”
    听见这吴侬软语,瞧见这娇弱美人,百善的身子早都酥了半边。
    他咬了下舌尖,让自己别在大奶奶跟前失态了,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捅进袖筒里,下巴微抬,故作骄矜,笑道:
    “进去自然可以的,只不过,咱们得算算帐。”
    “什么帐?”
    盈袖一愣。
    “如今曹县正乱着,城门封了,到处在抓贼人。那些个小客店怕惹事,多半都歇业了,小姐这会儿哪儿都去不了,更别提还带着具尸首,怕是只能暂住在咱们陈家义庄。”
    盈袖垂眸细思。
    这小子说的有理,她如今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啊。
    “来呀,算盘拿来。”
    百善笑吟吟地盯着悲痛万分的女孩,刚一伸手,立马就有人给他递来个巴掌大小的铜算盘。
    这男人扒拉着算珠,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给盈袖听:“那尼姑是昨晚上装箱子里抬来的,车马费、人手费,算一钱银子。瞧小姐是个情深义重的,怎么着都要给尼姑弄个像样点的棺材,更别提请和尚念经超度、抬棺出城和下葬,光这几项,白花花十两银子就出去了。”
    “我没想用你们家的钱。”
    盈袖手紧紧握成拳,不知不觉间,指甲已然深陷入掌心。
    “是,小姐也看不上。”
    百善将扒拉好的算珠归为,重新开始算,笑道:“小姐身上穿的衣裳鞋袜是锦绣坊的,满共五钱银子,这您得付清。别说咱们陈家不仗义,如今城里戒严,小姐估摸哪儿都去不了,再者上午出了欢二爷那件事,小姐还敢孤身住客店么?咱们可以让你把尸首先停在义庄,也能给你在庄里单开个房子,尸首停一日两钱,你住一日……嗯,吃喝拉撒都算上,就两日一钱吧。”
    说到这儿,百善挑眉一笑,问:“小姐,您手头有银子么,亲兄弟都明算账,你可不能占我们的便宜啊。”
    “可,可我哪儿有这么多钱。”
    盈袖被气得身子发颤,她又给百善见了一礼,把自己的尊严按在泥里,哽咽着求道:
    “小哥,我和你家老爷颇有渊源,真的,你能不能行行好,先借我些。等我安葬了我的朋友,我就去洛阳找你家老爷,那时候我肯定会在陈老爷跟前说你好话,让他百倍千倍还你。”
    “呦,都是两家人了,你还做梦呢。”
    百善不屑地撇撇嘴,将铜算盘丢在朱管事怀里,冷笑了声:“不好意思,若拿不出钱,非但这门您别想进,就连您身上这身衣裳都得给我脱下来。除非……你去求我家大爷,说不准逢着他老人家高兴,大手一挥,全给您免了呢。”
    “你,你让我求他?”
    盈袖手捂着发疼的心口,她此时被气得头皮发麻,再加上许久未进食,就快要撑不住了。
    女孩狠狠心,将腕子上戴的那个金镯子褪下,递给百善,忍住怒,怯懦道:“这个给小哥,您看看,能值多少?”
    百善用手掂了掂金镯子,用手帕包好,揣在怀里,侧过身子,让出条道儿,笑道:
    “没想到小姐身家蛮厚的嘛,这镯子成色一般,但好歹还是金的,便抵衣裳和一日的费用罢。明早上您最好把银钱准备好,否则小人就得赶您走了。”
    “知道了。”
    盈袖狠狠地剜了眼这恶毒下人,提起裙子,急忙往义庄里头走。
    ……
    百善面带微笑,闭着眼站在原地。
    等听见盈袖的脚步声消失后,立马睁眼,面色十分严肃,将一旁躬身伺候着的朱管事叫来,压低了声音,半威胁半嘱咐:
    “我告诉你,刚进去那位主儿来头不小,你可得给我看好了,别叫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臊了她。不许同她说话,吃什么用什么紧着给,全都记在账上,懂了?”
    朱管事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善爷,姑娘是何方神圣,您给小老儿透个底儿。”
    “哼。”
    百善冷笑了声,竖起大拇指:“若不出意外,她就是咱们的这个。”
    说罢这话,百善也不再理会朱管事,赶忙朝不远处的小巷跑去。
    不多时,就瞧见在拐角处停着辆华贵的大车,车外头立着十来个剑拔弩张的护卫。
    百善满脸的谦卑,踩着小杌子上了马车。
    掀帘子进去后,他跪坐在车口处,偷摸瞧向大爷。
    大爷今儿穿着身银红的锦袍,头上戴着玉冠,右手掌包了层厚厚的纱布,左手拿着把折扇,此时正窝在软靠上闭眼小憩,饶是昨晚折腾了一夜,那会儿又去探望了高县令,大爷面上仍瞧不见疲色,还是那么温润如玉,俊美无俦。
    “她进去了?”
    陈南淮懒洋洋地问。
    “进去了。”
    百善偷摸一笑,凑上前去,将方才在义庄门口发生的事全说给大爷听。随后,他从怀里掏出金镯子,双手捧着递给陈南淮,笑道:“小人不敢贪奶奶的东西,还给爷。”
    陈南淮接过金镯子,微微嗅了口,许是没有闻到那冷冽女儿香,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他用折扇打了几下百善的头,笑着嗔怪:
    “我的人你都敢这么挤兑,活得不耐烦了吧,万一把这丫头逼得去卖身……”
    “就算卖,也得卖给爷。”
    百善嘿然一笑,跪行了两步,轻轻地给陈南淮捶腿。
    他也是男人,如何不知道大爷那点心思。
    “爷,我瞧着这位梅姑娘脑袋不太灵光呀。”
    “怎么说?”
    陈南淮闭眼假寐,笑着问。
    “她应该知道您看重表小姐,不上赶着讨好罢了,昨晚上还冷眼瞧着人家上吊,可不是招人嫌么。她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眼巴巴过来给这尼姑收尸,对大爷那般冷心冷肺,为了见那尼姑一面,竟然给个卑贱的管事下跪。”
    百善撇撇嘴,不屑道:“我要是她,肯定想法子先把自己的荣华前程保住了,活人怎么着比死人要紧吧。”
    “你这意思是,我在她眼里,竟连个死人都不如?”
    陈南淮脸色微变,冷笑了声。
    “不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百善赶忙跪正了,吓得心咚咚直跳:“小人是说她不识时务。”
    “她也是你配排揎的?”
    陈南淮剜了眼百善,冷声道:“今儿上午你跟着她过来,有没有瞧见不对劲儿的人。”
    “那可多了。”
    百善抿唇一笑。
    “什么意思。”
    陈南淮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
    “小姐这一路走来,吸引了满街的目光,十几个男人偷偷跟着她。” 百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瞧着不像左良傅的人,倒像是……好色之徒。”
    “哼!”
    陈南淮重重地冷哼了声,气得把折扇扔了,大口地咒骂:“高亦雄这孙子怎么管曹县的,这里的男人怎都这么恶心,从没见过女人么,有什么好看的,她是比别人多了一只眼还是少了个鼻子。”
    百善偷摸一笑,暗骂:你不也一样,眼巴巴地跑到这鬼地方来。
    “爷,小人这一路跟着奶奶走来,倒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百善恭顺地帮陈南淮捶腿,压低了声音,问:“听说高大人昨晚上被剁了那根东西,是真是假。”
    陈南淮冷笑数声。
    今早上他去高府,嚯,高亦雄已经半死不活了,疼得直哼唧。
    亵裤换了好几条,裆上全是血。
    他强忍住笑,说昨晚陈家别院也来了反贼,将他的手心刺穿了。好在贼人落网,连夜审问,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左良傅派来的,就连表妹被设计,也是左良傅干的。
    这厮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是要挑起王府和陈家相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高亦雄被剁了命根子,本就极度羞愤,再加上先前的确收到风声,知道左良傅暗中潜入了云州,当下深信不疑,借着捉拿造反的流民,开始全县清缴暗桩,发誓一定要阉了左良傅,否则死不瞑目。
    “爷,是真的么?”
    百善见陈南淮唇角噙着抹阴森森的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嗯。”
    陈南淮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点距离,满眼皆是嘲讽:“高亦雄就他娘的是个空架子,他那物件就这么短,剁了正好,重新再长一个。”
    “哈哈哈。”
    百善不禁笑出声:“您也忒会埋汰人了。”
    “行了行了,不提他了,没得脏了我的口。”
    陈南淮伸了个懒腰,用足尖踢开百善,冷声嘱咐:“你待会儿偷偷把义庄里的学子还有下人全都驱走,然后回咱们别院,挑两个干净嘴紧的仆妇过来伺候。”
    陈南淮皱眉细思了片刻,细细嘱咐:“浴桶要新做一个,别叫她混用别人的,染上病可怎么好,最后还不是害了我。洗脸的手巾,还有盖的被子,通通都换新的,但别太好,省得叫她瞧出来端倪,还以为我多稀罕她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