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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节

      谢尚……
    “可我家裹脚不遭罪啊!”谢尚争辩道:“我家有冰窖,红枣嫁到我家后,即便裹脚,夏天也不怕捂得热哭!”
    李满囤想了一刻,方才想明白谢尚的意思,然后摇头道:“光不怕热也不行,裹脚那份疼可不是好挪的!”
    “疼?”谢尚疑惑了——这点,谢福刚可没说。
    李满囤琢磨着谢尚怕是不懂,便解释道:“我听人说这裹脚得敲断脚骨,总之,这就是个贼船,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听说要敲断骨头,谢尚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文茵也裹脚,她这脚骨要是断了还能起早贪黑地伺候他?
    心念转过,谢尚说道:“不知伯父对裹脚是否有误会?侄儿家里女眷多是小脚,但却未曾听说这要敲断脚骨的事?”
    经谢尚这么一说,李满囤也不确定了——毕竟这敲断脚骨的事他只听李满园说过,而李满园自身本是一贯的不靠谱。
    “这个……”一时间李满囤便有些迟疑——他怀疑李满园找的裹脚婆子手艺不行,裹坏了金凤的脚,然后又欺哄了李满园。
    谢尚眼见有戏便立刻打蛇随棍上地诚恳说道:“伯父,这城里越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越是都要裹脚。”
    “难不成这些姑娘的爹娘都不疼爱女儿,都打断了她们的脚骨?”
    李满囤想起去岁进城时城里富户嫁女儿时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挑子,不觉摇了摇头——不疼闺女,还能给闺女那许多陪嫁?
    于是,李满囤就更动摇了!
    “伯父,”谢尚诚恳说道:“您若是还有其他顾虑不允婚事,您说出来小侄能应的一准都得应,但唯独这女眷裹脚一事出自内宅,小侄确是不知。但小侄以为天下的父母都是疼儿女的,并没人会想着打断女儿的脚。所以这一桩要求,您看看是否还能再商议!”
    谢尚说得在理,李满囤便觉词穷,红枣隔墙却听不下去了——谢家求亲骗婚的事她可以不追究,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谢家大爷想找个她这么能干媳妇帮着管家也是情有可原,但不裹脚是她的底限,是原则,却是不能商量!
    “谢少爷,”红枣进屋说道:“您省省口舌吧!裹脚这件事,不管打不打断脚骨,您家又有多少冰,我都是不会裹的!”
    谢尚……
    谢尚没想到红枣会突然冒出来,一时便有点懵——说亲的女孩在说亲时不是都该避着人吗?哪有这样跑出来撂狠话的?
    谢尚下意识地看向看门的谢福,却见到谢福跟他摊手表示拦不住。
    谢尚省起这原本就是红枣家,只得无奈问道:“红枣妹妹,能细说一下到底为何呢?”
    红枣看出谢尚的不死心,便决定一劳永逸,当下便不客气地直言道:“因为没有意义!”
    “意义?”谢尚愣住了:“妇人裹脚还有意义?”
    “这不就和女人戴头面一样,好看就行,要啥意义?”
    “裹脚和戴头面一样?”红枣为谢尚的直男思维给生生气笑了,当下冷笑道:“我戴头面,可以今儿戴金,明儿戴银,谢公子,你能耐,你倒是让那了裹脚的女人今儿小脚,明儿再变回大脚试试!”
    “这个……”谢尚张口结舌了——他还真没想过小脚变回大脚这个问题!
    第173章 冰镇西瓜(六月十二)
    急切之间谢尚想不出回话,立刻把目光转向了谢福。
    谢家大宅有十三房人,其中仅各房的老少爷们就已过百数,而他们的女眷除了夫妻一体的正妻外还有无数的侧室、姨娘和通房——谢福作为大房管家,平常认识各房的爷们和他们的正妻倒也就罢了,却如何能识得这几百个走马灯似的内宅女眷?故而家常路遇,谢福便只能根据她们的衣饰头面、小脚特有的走路站立姿态来推断她们的身份地位。
    所以刚谢尚说裹脚的意义同头面一样时,谢福不仅深以为然,而且还以为有时候小脚比头面头面更能区分人——比如白事的时候,女人们一律都去脂粉钗环穿白孝,打眼瞧去都是一个模样,这时可不就只能靠脚来分人吗?
    谢福是真没想到红枣的反应如此之快——瞬间就抓住了谢尚话里的漏洞,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脚不能和头面一样来回换的事实。
    对此谢福也是无力驳斥——他阅人无数,见过无数从高枝上落下来的麻雀,但确是从没见过小脚变回大脚的先例。
    不过谢福毕竟是大管家,深蔼救场之道,他把眼睛瞟向李满囤,谢尚立刻了悟:婚姻大事当父母作主,红枣说啥都不算——所以他好男不跟女斗,没必要和红枣争论。
    “伯父,”谢尚丢下红枣,转头和李满囤说道:“小侄和令爱的婚约,除了这裹脚让您不满意外可还有其他您觉得或者不满意的地方?”
    闻言红枣这个气呀,气谢尚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竟然不傻,竟知道搁置争议、避而不答这些前世的外交手段——干脆地晾着她改和她爹说话去了。
    偏她还不能追上去吵——没看上座她爹的脸已经沉下来了吗?
    这破世道女人和奴隶一样都没人权,刚她站出来就已是失礼,现加上对方的主动回避,她若再紧追不放,一准地要遭她爹斥责——如此可就合了对方借刀杀人的意了!
    郁闷地瞪谢尚一眼,红枣只能偃旗息鼓。
    谢尚见状不觉微微一笑,心说他太爷爷的话果是对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果是上道!
    自红枣脚踏进门,李满囤脸就沉了下来——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现红枣在议亲时进屋揪着男方客人争论,可是显得他家家教不严,女孩不懂规矩?
    现李满囤眼见谢尚大度地不与红枣计较,心里不觉越发认可了谢尚的教养和心性——平心而论,李满囤禁不住地想:谢家这么婚事,除了裹脚和时间提早了十年两件外,其他都堪称完美。
    他若是错过这回,往后他再想替红枣寻一个家世人才都和谢少爷相当的人家却是难了。而且有谢家少爷这样家世人才的人家,也多半要讲究裹脚——如此谢家这件婚事,最难办的也就只剩下了提早十年这一桩。
    沉思一刻,李满囤方才说道:“谢少爷,这件事儿,你容我再细细想想!”
    闻言谢尚点头道:“伯父,即是如此,小侄儿今儿就先告辞了。待几日,小侄再来登门请教!”
    转脸谢尚又和红枣说道:“红枣妹妹,今儿我来得太匆忙,未曾带得礼物,一会我家去后使人送西瓜来给你吃!”
    红枣……
    若是前世有人敢拿烂大街的西瓜作礼物来哄红枣,红枣一准会很硬气地怼回去——“姐看着是吃不起西瓜的人吗?”;但这世,红枣别说吃西瓜了,连听都是今儿第一次听说——故而红枣当下很眨了一会儿眼睛,回忆了一刻前世西瓜的清甜,然后便很没出息地决定闷声发财。
    先混个西瓜吃吃也好,红枣想:横竖她是不会裹脚的!
    送走谢尚,李满囤回到主院堂屋看到红枣,正想说她呢,李桃花已经抢先问道:“哥,似谢家这样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婚事,你咋还不替红枣答应下来?”
    “这事儿有两个难处,”闻言李满囤只能摇摇头,把他先前的想法当着红枣的面和李桃花说了一遍。
    李桃花闻言却不以为意。
    “哥,”李桃花言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比如哥你现在有了庄子,便就想着要让儿子,我侄子贵中念书科举、改换门庭——你这想头,说白了可不就是希望自家成为另一个谢家吗?”
    “咦?”闻言李满囤愣住,但待仔细一想便就觉得他妹桃花言之有理——他可不就是希望儿子李贵中能成为另一个谢家老太爷吗?
    他儿子成了另一个谢家老太爷,那他家不也就成了另一个谢家了吗?
    就是红枣听了李桃花的话,也经不住开始发愣——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现在有一个能嫁进罗马的机会,红枣禁不住问自己:她真不要把握一下?
    毕竟机遇总是一闪而过,而这世女人的机遇也就嫁人和生儿子两样。
    谢尚那个熊孩子虽说心眼有点多,不是个省油的灯;家庭人际关系也有点复杂,是个十三维的巨型矩阵,但矮子里面拔将军,他家好歹吃喝不错——夏天有冰不算,还有西瓜,可以吃到冰镇西瓜。
    横竖这世的男人她一个也看不上,红枣暗想:如此,与其过几年嫁个吃糠咽菜然后每日里还要为了鸡毛蒜皮和妯娌婆婆斗智斗勇的庄户,倒不如现在嫁了这家里有冰镇西瓜的谢尚——夏天能日常吃瓜不说,且还不必下地种田晒成非酋。
    至于人际关系复杂,红枣仔细想了一刻,然后不觉发笑——再复杂还能复杂过前世粉圈撕逼大战时的各路人马混战?
    想当年她都能从八卦论坛的万层高楼杀出头,没道理现在就怕了谢家区区数百人的日常。
    不过一想到裹脚,红枣便又觉得泄气——她啥都不怕,啥都能忍,就是忍不了裹脚这一样!
    李桃花又道:“哥,贵中还小,等他考试中举,起码还得二十年。而红枣再有四年就要说亲。”
    “如此算来,哥,谢家这门婚事其实提早的不是十年,而只是四年罢了!”
    “所以,哥,你告诉我往后四年,你能给红枣找个啥样的好人家?”
    李满囤……
    这账真是不能细算,闻言红枣也是禁不住苦笑:一算就吓一跳——原来她离定亲就只四年了啊!
    亏她以为自己才七岁,还小呢!
    “哥,”李桃花最后总结道:“谢家这桩婚事你最好还是再仔细盘算盘算,别轻易地就绝了红枣改换门庭的机会!”
    “哥,我知道你舍不得红枣小小年岁,就去给人媳妇——可是哥,小媳妇虽说难做,可人生在世,谁又不难呢?”
    李桃花这生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当年一逞之性低嫁给了近山的舅家,以致现在她想让儿子将来能有个近城的去处都是难上加难!
    所以李桃花不愿眼睁睁看着红枣错失高嫁的良机——红枣在谢家日子再难,还能比她小时候搁继母手底下讨生活还难?
    “哥,俗话说‘多年媳妇熬成婆’。这女孩儿与人做媳妇就没有不受煎熬的。既然一样都是熬,为啥不给红枣去锦衣玉食使奴唤俾的谢家熬?”
    “红枣能干,没准她熬成下一个谢大奶奶的时光,比你儿子科举还快!”
    李桃花说得恳切,李满囤禁不住陷入了深思,而红枣则反复默念“我不裹脚”以抵御她姑的言辞洗脑!
    谢福赶着骡车进了东街后并没有一脚直奔谢家大宅,而是转去了城隍庙。
    庙门口停下了骡车,谢福方才说道:“尚哥儿,那李家现有未出月子的产妇,咱们今儿去得急,去前未曾讨得护身的符箓。现咱们刚从她家出来,倒是先来庙里讨些净水去了身上的晦气才好!”
    这样的事儿谢尚一向都听他爹和谢福的,闻言便毫无异议地的下车进庙拜了拜,得了道士的杨柳净水灌顶后方才回家。
    提亲被拒,谢子安自觉失了面子,故而谢尚一走,他便就丢下云氏回了书房。
    送走解子安,云氏便叫过陪房陶氏细问,然后便知道了陶氏并没有和何媒婆说清谢子安有关裹脚的事儿,一时也是无奈——自古“水至清则无鱼”,陶氏为她抱不平,她也不好多说,不然会寒了其他近身伺候人的心。
    当然云氏当家多年,现也不再是早年那个因担心奶娘说错话罪了谢子安而惴惴不安地新媳妇了——今儿她虽觉得陶氏做得有错,但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她自信她后面能帮陶氏在谢子安面前描补好。
    谢福赶着骡车进明霞院听说谢子安回书房去后,立就和谢尚招呼一声赶去了谢子安的青云书院,独留下谢尚一个人去见云氏。
    那谢尚进上房给云氏行过礼后立刻原形毕露,撒娇道:“娘,饿死我了,我还没吃午饭呢!”
    云氏一听立刻便让人去厨房传饭,然后又亲捡了点心来与谢尚垫补,嘴里还不忘数落道:“该!让你当饭不饭,到处乱跑!”
    “娘,”谢尚吃了满口点心,腮帮子鼓鼓地说道:“我这不是赶着去给您娶儿媳妇去了吗?”
    云氏闻言一愣,转即笑道:“那你这媳妇娶回来了吗?”
    “还差一点!”
    “哪一点?”
    “就还是裹脚的事儿!那李伯父说他家女儿不裹脚。裹脚要打断脚骨,他舍不得!”
    “娘,裹脚真的要打断脚骨吗?”
    云氏……
    岂止是打断脚骨?云氏心说:那不过才是个开始罢了!
    只这李满囤,云氏禁不住心里抱怨道:一个大男人,平白无故地和她儿子说这些干啥?
    长久得不到云氏的回应,谢尚从点心盘子里抬起头看到他娘低头沉吟,不觉一惊:“娘,难道这打断脚骨的事儿竟是真的?”
    “瞎说!”云氏飞快地否决道:“这人的脚骨要是断了,还能再走路吗?”
    “尚哥儿,你一个念书的公子,有时间读书多好,下次可别再随便和人议论妇人事了,没得让人笑话你不知礼!”
    闻言谢尚便知道他今儿是别想从他娘这里知道裹脚的事儿,当下便立转了话题。
    “娘,”谢尚笑道:“咱家西瓜还有吗?若有的话,你给我两个使人送给那红枣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