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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她行事虽狂,却有分寸,敢做就是有把握。
    但她也有谨慎的一面,事后总要让细心的淳于黛帮着复盘,看看有无疏漏之处,以便伺机找补。
    辛茴时不时也补充几句,末了有些不安地问道:“太子从紫极园追出来时,虽在与淮王殿下说话,却瞟了咱们殿下好几眼。他会不会知道什么了?”
    李凤鸣抬眸看向淳于黛:“你觉得呢?”
    淳于黛道:“此次两国联姻,最初就是由这位太子推动的,显然事情与他利益相关。您被定为联姻人选后,他或许暗中派人到洛都打听过。”
    李凤鸣点头认同她的判断。
    辛茴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从议婚到确定联姻人选,再加上筹备大婚,前后两年有余。哪怕他在议婚之初就派人去打听,那也不怕。”
    李凤鸣抿去唇上甜渍,像在说着别人的事:“两年,足够洛都那头将事情布置得滴水不漏。唔,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关于她的身份、经历,没写在和亲国书上,又能被齐太子萧明宣打听到的部分,无非就是——
    李凤鸣自幼被选做魏国储君伴读。
    储君急病薨逝后,她自请守灵一年,所以耽误了婚事。
    “太子最好是知道这层,”她狡黠地笑弯了眼,“这样,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太奇怪。对吧?”
    淳于黛浅笑附议:“那是自然。从小随储君一同听教,方方面面都理当出众,也该有非凡气魄与胆色。遇事脾气大些、言行张扬些,都是人之常情。”
    “那就这样吧,不管他了。”李凤鸣放下杯盏,惬意地拍拍手。
    “再待半个月就回雍京城,之前交代你俩的事抓紧准备起来吧。”
    淳于黛认真答:“方子都在嫁妆里,待回到淮王府稍作整理就可用。原料方面也不发愁,齐国商事繁荣,只要舍得下本钱,产自各国的东西都能从雍京一带购得。”
    买家更不是问题。
    这些天淳于黛一直在整理雍京各家贵妇贵女名单,李凤鸣每每看着那名单,两眼就要笑成闪闪发光的元宝形。
    “唯一麻烦的是掌柜人选与工坊,”淳于黛提醒,“为免方子外流,掌柜和工坊必须可靠。我思来想去,殿下或许还是借用淮王府的人手和工坊最稳妥。”
    辛茴噗嗤闷笑:“完了完了。方才回来的路上,咱们殿下才给了淮王脸色看。”
    淳于黛闻言两手一摊,无话可说。
    “谁让他狗嘴吐不出象牙,”李凤鸣懊恼嘟囔,“想求人也不知客客气气说个‘请’字。”
    *****
    李凤鸣进寝房时,发现床帐并未放下。
    萧明彻已换了干净中衣,脸向外趴卧在床,并未盖被。
    虽说寝房内被地龙烘得温暖,但这样的雪天傍晚,不盖被还是会冷。
    他不盖,想是因后背荆刺未除,也没上药,若盖被会压得疼。
    李凤鸣无声撇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受宠的皇嗣生存不易,有防心并不奇怪。但谨慎成这样,受伤后宁愿生扛也不让不信任的人近身,定是小时候吃了许多闷亏。
    今日见了钱昭仪,李凤鸣就确定萧明彻的长相应该更肖似母亲。
    但他平日里冷冰冰无波无澜,虽精致俊秀,却少了活人味儿。
    此刻安静趴在枕间,卸下所有防备,整张脸在灯光下美好又脆弱,让人心头止不住发颤。
    莫名的,李凤鸣也不忍再和他计较什么了。
    她挑亮了桩头烛台上灯,顺势在床沿坐下。
    见萧明彻不动不言也不睁眼,她柔声浅笑:“还装?夜里我翻身时不小心靠近你一寸,你都会立刻惊醒。”
    毕竟同床共枕有半个月了,谁不知道谁啊?
    老底被揭得这么穿,萧明彻懒懒睁开一只眼:“你来做什么?”
    李凤鸣摇了摇手中药膏和细针。
    “替你上药。荆刺若不及时挑出来,闹不好明日就长进肉里了。”
    “不是说不管我?”萧明彻重新闭眼,以冷漠语气将她先前的原话送还。
    李凤鸣被怼得堵心,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再使劲碾来碾去!不把他弄哭不罢休!
    可惜她也只能想想。
    毕竟现在是她有求于对方,为了金灿灿的财路,不得不低头。
    “置气的话怎么能当真呢?咱俩如今是利益一体,你有事我当然要管的。”
    见他岿然不动,李凤鸣耐着性子继续哄。
    “再说了,你我名义上总归还是夫妻,若你有伤我都不管,传出去怎么解释?我还得做人呢。乖,快起来,自己把衣服脱了。”
    让人脱衣服,却说得如此坦然,不愧是李凤鸣。
    萧明彻两耳乍红透骨,脸在枕中闷了半晌,才倏地反身坐起来。
    顶着对红耳朵,偏还要冷眼睨人:“大可不必。反正又没疼在你身上。”
    又拿她说过的话打她脸。
    李凤鸣暗暗咬牙,压下不耐烦的火气,迅速挂起柔甜到能拧出蜜的假笑,谄媚到可称做作。
    “哎呀,都说了是气话,你怎么总提?伤在你,虽不疼在我身上,可疼在我心上啊。”
    话音未落,萧明彻抬手猛一扯,半片床帐落下,恰好挡在他和李凤鸣之间。
    “巧言令色,非奸即盗。”
    李凤鸣的耐性告罄,甜美的笑容已化为凶残。
    “就你事多!赶紧脱衣服!我保证既不奸你也不盗你,只是帮……”
    “闭嘴!”
    被他这么一吼,李凤鸣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妥的话。
    于是尴尬捏着自己的耳朵,嘀嘀咕咕站起来:“既你不要我帮忙,那我把药放在这里。你、你自己想办法吧。”
    “没说不要。”
    伴随这冷冷闷闷的四个字,半片床帐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李凤鸣用手扇了扇发烫的面颊,白眼望向房梁。
    早这么痛快不就好了?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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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英华宝鉴》可谓奇书。
    这书倒没蕴含什么大学问,就是供人消遣。
    它辞藻文雅、内容生动,以风流而不下流的笔触品赏天下各国美男子。
    做为熟读《英华宝鉴》的女子,李凤鸣向来觉得此书有个天大缺憾,就是“书中无画”。
    所以,她原本是抱着一种羞涩中带着好奇、好奇里掺杂雀跃的心情,打算仔细看看萧明彻这“齐郎”除衫后,身形是否如书中描写那般令人赏心悦目。
    可当萧明彻那新伤叠旧痕的后背袒露在她眼前,那些没心没肺的好奇雀跃瞬间烟消云散。
    虽早就猜到萧明彻小时过得不好,但亲眼看到这些苦楚印记,李凤鸣还是同情到忍不住想掬一把辛酸泪。“这都是……怎么受的伤?”
    “左肩那里?被宋军砍的。”
    事实上,除了左肩两道刀伤外,他后背还有明显由不同物品造成的细小旧痕。
    虽不像左肩两道刀伤那样狰狞,却凌乱密布。看得人心惊,又心疼。
    李凤鸣抿了抿唇,小声问:“那,别的呢?”
    趴卧的萧明彻没有回头。“都是小时的事,分不清各自怎么来的。”
    不是不记得,是分不清。
    也就是说,被虐打的次数太频繁,所以分不清哪处伤是哪次留下的。
    李凤鸣窒了窒:“都是被接来行宫之前的事吧?”
    从许多蛛丝马迹可以判断,太皇太后接萧明彻来行宫后,对他虽无细致热切的关爱,但衣食住行、读书习武的一应供给都按正常皇子规制来。
    “嗯。”
    李凤鸣捏着细针准备为他挑出荆刺,听了他这声轻应,便迟迟下不去手。
    因为心不定手就不稳,她得缓缓。
    她深吸一口气:“钱昭仪从前这样对你,你父皇知道吗?”
    萧明彻轻道:“有时知道。”
    李凤鸣愈发为幼时的萧明彻不平了:“他知道也不管?!”
    “下雪天就不管。”萧明彻无悲无喜,轻描淡写。
    李凤鸣以指压住微微湿润的眼角,再次确认齐帝至少在对待萧明彻时,绝对是个疯子。
    放眼当今世上,哪国都有不受宠的皇嗣。但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嗣。
    按常理,无非就是被冷落点、物质短缺点、权势匮乏点、前途叵测点。最惨也就这样了。
    反正李凤鸣长到这么大,从未听闻哪国帝王会纵容他人如此虐待自己年幼的子嗣。
    李凤鸣轻声问出个突兀的问题:“我小时见过别人驯象。你见过吗?”
    萧明彻摇了摇头。